第156章 神之怒/脫胎換骨
這就是被融合的感覺嗎…… 一陣劇痛后,阮夷的思緒仿佛沉入海底,被無盡的知識包圍。 阮夷的精神如同一片土壤,而這片土壤正在被虛幻的根須侵占。想來一旦等根須成長完全,阮夷的經(jīng)驗和知識都會被吸收同化,就像扎根于土壤中吸取養(yǎng)分的樹根。但無論根須如何成長,也無法完全侵占土地。這殘余的“土壤”,就是影響這顆精靈母樹行為的原因。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阮夷還是被這恐怖的體驗嚇到了。就像因恐懼顫栗而動彈不得時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猛獸吞噬,感受到身體在一份份消失。 就像自己的父親…… 阮夷默默承受著——他也只能這樣承受——回想自己的父親,隨后又想起了母親,以及穆征等珍視的親族。還順便回憶了一番水神院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 阮夷仿佛回顧跑馬燈一般靜待自己的死亡,但事實并非如此,阮夷在等待的不只是自己的死亡。 阮夷聽過翠關(guān)于靈魂被侵占時的感受,當靈魂被侵占到一半時,人格會發(fā)生混淆,記憶也會混亂。阮夷希望到時候自己會掌握母樹的記憶,也就有機會維持自己的人格。 但現(xiàn)實總是沒有那么順利,當記憶被融合時,阮夷體會到了更龐大的信息流。除了他自己的記憶,還有另外十幾份記憶。它們屬于其余被獻祭給母樹的生命。 兩份記憶交融,阮夷或許有機會維持自我,但在十幾份記憶面前,他就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舟,只有靠不斷回憶自己的記憶來維持自我。但這終究只是徒勞,扎根于靈魂的根須還在不斷融合,阮夷遲早會被同化。 但在融合中,阮夷也了解到了很多真相。比如母樹此前較為溫和的模式和驅(qū)使魔獸自殺式襲擊的行為,正是受到了末弈狩獵團尤其是羿丹的影響。羿丹在被母樹刺穿心臟后并沒有很快死去,他憑借著阮夷之前給予他的第二顆心臟維持住了一段時間的生命,給了母樹強大的一擊,讓母樹花了很長時間去恢復。又憑借強烈的仇恨魔獸情緒影響了母樹的行動,讓母樹驅(qū)使魔獸做出自殺襲擊,也讓紀令風為首的先鋒隊平安歸去。 靈魂攜帶的記憶如同泡沫之海,阮夷在海洋中漫游,他想到達的,是最底層,也就是母樹最開始的記憶,那個精靈生前的記憶。 這并不難,畢竟這就像是回憶自己的經(jīng)歷,阮夷很快就“回憶”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也了解到了這個精靈如此憤怒的原因。 “尋找到她。” 這是占據(jù)精靈很長時間的一段記憶,而有人欺騙了這個精靈,并且在這里陷害了這個精靈。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坑害,精靈在死之前經(jīng)歷了各種凌辱,讓回顧的阮夷都有些顫栗和憤怒。而凌辱精靈的那個人類似乎放松了警惕,讓精靈掙脫了束縛,從而使他以生命為獻祭喚醒了隨身攜帶的精靈母樹種子。那個人類逃掉了,而精靈就在泥潭下積蓄著力量。這是一份過于強烈的情緒,甚至讓羿丹那過目不忘形成的記憶形成的情緒都甘拜下風。 阮夷有些沉默,融合的記憶讓他感同身受,受到精靈情緒影響的他也不得不對精靈后來的行為表示“理解”。 但好在阮夷是個理智的人,他可以用理智駕馭自己的感性。 “收手吧,曉云城是無辜的?!比钜膶`傳達這樣的情緒,對“自己”進行說服,自我開導。 回應阮夷的只有怒吼和咆哮,同時加劇了對阮夷靈魂的侵占。 阮夷卻沒有絲毫的抵抗,反而和精靈聊起天來。 “在和翠討論過之后,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人格如果是以記憶和經(jīng)驗為載體形成的,那么翠到底是誰,是原本的亡靈法師,還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姑娘?當我們說‘我’的時候,指的到底是什么? “最后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我認為‘我’指的就是那個擁有連貫記憶和經(jīng)驗的我?!?/br> 精靈的意識露出一些疑惑,不明白阮夷為什么突然跟他說這些虛無縹緲的問題。 “換句話說,擁有這份記憶和經(jīng)驗的都可以算是我?!比钜膫鬟_著輕快的情緒,“你這樣肆無忌憚的融合著我的記憶,有沒有想過,有些信息是不該被知道的?!?/br> 精靈母樹,靈魂之外的實體,翠還在努力的夠著扎到精靈母樹樹樁上的鐵片。她的塑能水平比阮夷強的多,正在用風不斷吹拂鐵片,試圖在不激怒母樹的前提下讓鐵片掉下來。根須已經(jīng)蔓延到她的整個身體,但因為靈魂已經(jīng)不寄居在那里,母樹并沒有侵占到她的意識。 突然母樹顫動了一下,緊接著原本水藻一樣揮舞的觸須僵在那里一動不動。嚇得翠趕緊停下了小動作,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生效了嗎?!比钜母惺苤欠萘α浚闪丝跉?,“神明的詛咒?!?/br> 這才是阮夷的最后一步棋,以身作餌,讓母樹同化自己,母樹也就擁有了那份瀆神的記憶。這個計劃未知的因素太多,他并不能確定融合后自己的記憶是否真的會被讀取,也不確定這詛咒是否會把擁有他記憶的母樹判斷為目標。如果失敗,他再沒有翻盤的機會。所以他不想用這個方法,他不像學姐袁澄天那么瘋狂,為了一個想法敢犧牲一切。如果不是翠把他逼到絕境,還順便用語言打擊了他的精神,他也不會用如此激進的方法。 幸運的是,阮夷賭對了,詛咒依然在追著“自己”。 但阮夷也發(fā)現(xiàn),詛咒并不能奈何“自己”。生命母樹的力量太過龐大了,坐擁一個礦脈的神樹,其生命力不知道比幾顆生命樹果強多少倍。詛咒在不斷削弱“自己”的生命力,卻無法撼動。 那就開始吧。 阮夷沉下心,不再跟精靈搭話,他要趁著自己還殘留著意識,做完剩下的工作。 解析神之詛咒。 解析神明的詛咒會激怒這股力量,讓詛咒的力量倍增。而阮夷正需要這份力量。 阮夷如同一個效率奇差的計算器,一邊運算解析著習題,一邊消耗著巨額的能量。他越接近神明的真相,詛咒的力量就越大。 生命母樹開始劇烈的顫動起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情緒,樹根開始瘋狂的榨取礦脈的魔力轉(zhuǎn)化成生命力。原本在陵晁峰上正孕育著魔獸的rou柱巨樹開始枯萎,莢膜破裂,還未長成的幼獸從其中掉出,沒有發(fā)育完全的它們開始大片大片的死去,而還沒有完全斷氣就被根須刺穿,吸收著它們的血rou。山間的樹木也開始被母樹的根須侵占,發(fā)黃枯萎,隨后變成碎片。 阮夷的思維如同發(fā)熱的鐵器,需要這生命之水來冷卻。但阮夷還是遇到了瓶頸,他不是什么絕世的天才,在解析到詛咒的某一步時,終于是無法再進一步了。阮夷正在犯難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一股交融的精神。 那是羿丹的靈魂,或許羿丹認可了阮夷,又或許只是融合靈魂時的正常反應。阮夷合并了羿丹這個大天才的記憶能力,這個被水神院青睞的大腦如今被阮夷所用。絕強的記憶力和分析能力讓阮夷能夠不借用紙筆和法陣就能完整的勾勒出詛咒的細節(jié)。讓阮夷這發(fā)熱的鐵器更加灼熱。 精靈母樹發(fā)出無聲的尖叫,它是神樹,但它現(xiàn)在面臨的是另一位神明的攻擊。尚處于幼苗期的它瘋狂汲取周圍的力量,但依然無法跟得上詛咒削弱生命力的速度。 翠驚訝地感受到母樹在痛苦掙扎,整片大地都在顫抖。她體內(nèi)的根須都暴動起來,試圖瞬間吸干她。而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吸收動作,根須就風化消逝了。翠墜落到地面,眼睜睜看著這個雄偉的母樹就這樣開始枯萎凋零。 靈活的觸手根須在風化消逝,樹葉失去了色彩,原本飽含水分的樹樁開始吱呀作響,樹皮崩裂,內(nèi)部飄落出碎末。包圍著翠的偉大生命體正在消逝,這份異景讓翠甚至一時不再憂心自己的命匣,呆呆地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變得灰白。 而在這份環(huán)境中,樹干的一個區(qū)域顯得格外扎眼。那是原本阮夷頭顱的地方,只有那里依然生機勃勃。 阮夷的雙眼突然睜開,跟翠對視上,眼中爆發(fā)的光芒甚至讓翠一時失神。 本應該已經(jīng)四分五裂只剩頭部的阮夷,其頭部下方的樹木卻開始分化變形,變得柔軟白皙。隨后樹木轉(zhuǎn)變?nèi)鐁ou體,連接起阮夷的頭顱,從樹干上分離。 阮夷赤身裸體地從樹干上脫離,身后的樹木開始凋零,隨風化為灰燼。 鐵片從樹干上掉了下來,發(fā)出脆響。翠終于反應過來,飛身去搶命匣。雖然她不知道阮夷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明顯對她不利,她需要搶到自己的命匣,占據(jù)主動。 阮夷似乎并沒有反應過來,沒有阻止翠,只是注視著她。 翠正欣喜,卻突然覺得腳下虛弱無力。幾步之間,她就虛弱到無法支撐自己走路了。 翠駭然,這癥狀她是清楚的,和祿菁的一模一樣。翠意識到,這是詛咒,但來源卻不是神,而是阮夷。阮夷僅憑注視就將神明的詛咒施加到自己身上,幾步之間就把這具身體的生命力剝離的干干凈凈。她是巫妖,不會因為這樣就死掉,但她的雙腿卻直接枯萎,無法制成她腳下發(fā)力。 阮夷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枯葉,枯葉落到掌中,風化成碎片。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嗎?!?/br> 阮夷的喃喃聲在逐漸枯寂的森林中響起。 將目光從翠身上移開,阮夷看向翠倒下的方向——命匣的所在。走了幾步,阮夷隨手將命匣撿起。 看到阮夷拿到了命匣,翠終于是放棄了抵抗,艱難的抬起頭仰望著阮夷。 “你是怎么做到的?”翠問。 “我破解了神明的詛咒?!比钜幕卮?。 “厲害?!贝湔f,“那么……你愿意放過我嗎?” “如果是以前,我或許會放過你?!比钜那昧饲米约旱奶杧ue,“但腦子里那些家伙的經(jīng)驗影響著我,我想你應該明白這種體驗。” 翠咧咧嘴:“我明白,沒想到你也變成這樣了啊。不過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和亡靈魔法了嗎?” “想,但或許也沒那么重要。”阮夷說,“人生總會有些遺憾不是嗎?!?/br> 翠沉默片刻:“我回想起我的名字了,似乎我本命也叫翠?!?/br> “我知道了?!比钜狞c點頭。 沒有等翠再開口,阮夷指尖燃起一團火,鐵片在火焰下化為鐵水。翠的身體于是再也不動了,在阮夷的注視下,徹底消逝,與這森林一起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