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理喝了水，發(fā)現(xiàn)身上換了睡衣，頗不好意思，“我睡得這么沉？”

    葉辭笑，“再睡會兒吧。”

    莊理搖頭，活動著肩肘下床來。

    陰天，海面彌漫霧氣，厚厚的云仿佛壓在了她心口上。

    葉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輕聲問：“你有沒有看過黃飛鴻？”

    “什么？”

    葉辭轉(zhuǎn)而問她餓不餓，好似那只是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莊理本來要坦白心事，在輕松說笑的氣氛里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了。

    一起吃了簡餐葉辭便離開了，莊理在電腦前忙碌了一整天，發(fā)送出最后一封簡歷，想起葉辭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便搜羅出電影，躺在床上看。

    昏沉之際，莊理聽到一句臺詞：

    如果這個世界有金山的話，這些洋船為什么要來我們港口呢？

    *

    海港的夏來得很早，莊理結(jié)束了最后一場考試，后知后覺感覺到了炎熱。葉辭帶瑾瑜去國外度假了，她因為重要的cpa考試而無緣。

    不過，莊理得以趁此機會去各個公司參加面試。她暫時沒有投和藝術(shù)有關(guān)的機構(gòu)，還是按最開始的計劃努力著。

    不知是競爭太激烈還是老天嫌她偏離了航道，遲遲沒收到任何一家公司的offer，哪怕當時面試官表示了好感，之后也杳無音訊。

    葉辭回港前一晚，謝秘書親自登門，送來了一幅新的畫。莊理聽青年藝術(shù)家說起過，即使不斷出席活動保持活躍，但你什么時候會得到機會，這是完全沒定數(shù)的。他們常常搞不清機會是怎么樣來的，為什么會忽然接到某個重要藏家的委托。

    莊理也不知道，原來自己隨口一句話就可以逆轉(zhuǎn)一個藝術(shù)家的職業(yè)生涯軌跡。

    眼前這幅畫作出自那次被他們趕出飯局的藝術(shù)家之手，一幅燦爛搖曳的向日葵。

    “莊小姐，”謝秘書帶來的還有一份文件，“我想這可能是你的第一件藏品。”

    少傾，莊理撥出了越洋電話，她擔心自己語無倫次，最后只能念出他的名字。

    “葉辭?！?/br>
    “我們要登機了，有事快講?！?/br>
    “葉辭，我……我不——”

    “小理，”葉辭說，“我給了你足夠長的時間考慮，還是不夠嗎？”

    第四十三章

    他的語調(diào)不能再平靜了, 甚至有些冷漠。

    不是一種祈求，而是最后通牒。

    莊理覺得自己還是太稚拙了，分明顧慮完全被掌控, 卻還是沉溺了葉辭給予的童話中。

    他給予她個人空間，從不限制她交際，好像他們就是平等的friend with be，玩在一起、睡在一起。

    實際上從中古店那件事開始就應(yīng)該明白，她沒有可以同他抗衡的資本, 只有接受。接受他送的向日葵花束, 和隨便丟十萬塊委托藝術(shù)家作的向日葵版畫。

    “等你回來我們談一談吧。”

    *

    十余小時的飛行，葉辭和瑾瑜從新西蘭回到香港。當晚八點多鐘, 瑾瑜興奮得不像才旅行回來，吵著要和爸爸一起貼旅行拍的拍立得照片。也罷, 女兒應(yīng)該肖似父親，精力旺盛, 沒完沒了。

    安撫好瑾瑜, 已是十點過了, 葉辭沖了澡之后出門，仍難以揮散疲乏之感。

    在車上的時候他就想, 何必呢，甩一筆錢給她分手好了。他要什么樣的女朋友沒有？依順的體己的風(fēng)趣的, 乖乖待著就只盼著他得空了過去。

    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就在他跟前，她的追求者也漫天飛；她喜歡新奇事物，習(xí)慣在社交媒體展示自己和自己的生活——除了他的身影；她還缺什么呢？他是真的覺得費解。

    葉辭忽然笑了, 想到如果把這些想法說出來, 莊理一定會輕蔑地說：“那你最好現(xiàn)在就去找一個?！?/br>
    比她漂亮的沒她聰明, 比她聰明的沒她漂亮……不是的，是她有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她那些天真的小聰明，她平平無奇還自以為在水準之上的廚藝，她入神地聽他編造一幅畫的來歷，她的笑容，她的眼淚，蒙在塵埃底下一顆純粹而勇敢的心。

    到門前葉辭的氣就消了。他活該，誰讓鬼迷了心竅。

    聽見門鎖聲響，莊理望向玄關(guān)，看見冷著一張臉的葉辭走了過來。他在對面沙發(fā)落座，她有些拘謹?shù)貑枺骸昂赛c什么？”

    “就走了這么一陣就當我是客了？”他一貫漫不經(jīng)心地掀起眼簾瞧人，眼底卻透著寒意。

    莊理咽了一下，保持端坐姿態(tài)，說：“我應(yīng)該要求你道歉嗎？”

    葉辭瞇了瞇眼睛，微哂，“莊理，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啊?！?/br>
    “你不尊重我?！?/br>
    葉辭一下騰起惱意，“我讓那些公司給你開綠燈就叫尊重了？”

    莊理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不干預(yù)，很難嗎？”

    葉辭起身，終是按捺住情緒，緩和道：“你不跟我較勁很難嗎？搞些破工作，浪費時間去加班，掙點兒辛苦錢，很有意思？”

    莊理倏地站起來，面對葉辭說：“那你要我怎樣，畢業(yè)就失業(yè)，做一個連家也管不了的怨婦？”

    “怨婦？莊理，你的想象力是不是有點兒太豐富了?！比~辭抬手，“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總是計較一些莫須有的事情，這很無趣，我一次次耐心是有限的?！?/br>
    “太可笑了！”莊理說罷轉(zhuǎn)身，欲往房間里走去。

    葉辭兩步上前拽住她，一把拉到身前。莊理手握成拳，抵著他胸膛，亦使勁兒掙脫他的鉗制。然而他們的力量懸殊使之只能是徒勞。

    “小理，你到底在想什么？”葉辭垂眸，聲音隨之低了下去，“你就……這么想擺脫我？”

    莊理睫毛顫了兩下，難以置信地抬眸。她看見了葉辭充滿困惑的神情，還有她不敢去確證的意味。

    “你為什么非要我回去？你隨時可以找到北京女朋友，或者‘一國兩制’啊——”

    “莊理！”

    葉辭一聲呵斥，莊理嚇得縮了下脖頸。她實在不該拿這種嚴肅的事情來開玩笑。

    “可是……你有沒有考慮我的感受？”她囁嚅著說，愈說愈覺委屈，“流言蜚語我不在乎，可是別人在乎，我在那里怎么混？”

    葉辭蹙眉，“你在我身邊，怕什么？”

    “這就是矛盾之處，沒有了你我什么也不是，我不想這樣。”

    沉默良久，葉辭松了手，說：“ok，我了解了，你就是想搞破工作？”

    “怎么叫破工作，那你為什么工作？！”

    葉辭一時真說不出話了。

    莊理又說：“我不要做什么家庭教師——”

    莫名其妙又被譏諷一回，葉辭冷然道：“誰要你做家庭教師了？”

    “我要正兒八經(jīng)工作，加班也好，年薪在你看來可笑也好，我是不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的！”

    “媽的莊理你真他媽難搞！”

    莊理微訝，囁嚅說：“那你不要搞了啊。“

    葉辭驚詫。

    兩個人你一愣我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笑出了聲。

    “不許笑?！比~辭冷臉道。

    莊理斂唇角，“好的?！?/br>
    “你——”兩個人異口同聲。

    莊理搶話說：“你為什么要我回去？”

    葉辭盯住她看，看得人發(fā)憷，她咕噥：“干嘛，不能問哦？”

    “你覺得呢？”

    “你、你舍不得我？”

    葉辭眼尾挑笑，不置一詞。莊理偷偷抿笑，“哦。”過會兒佯作嚴肅問，“你剛說什么？”

    “我問你期望什么職位。”

    莊理略頓，“我需要重新規(guī)劃?！?/br>
    這就是答案了。

    空間安靜下來，一束燈光映在墻壁上，那里缺失了一幅畫。版畫置于地板斜倚墻壁，黃與橘在湖藍色中自在舒展，向日葵無形而有神韻，揮灑寫意之感猶如一篇散文詩。

    ”為什么是‘無題’？”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它。

    葉辭說：“尤說什么題目都好像顯得不合襯。”

    “那……你就告訴他要向日葵嗎？”

    “當時我給尤說，”葉辭彎起唇角，“要‘迷’?！?/br>
    “mystic？”（神秘的）

    “nope， fasated.”（著迷的）

    脈搏突突跳了兩下，莊理故作鎮(zhèn)定地朝葉辭看去，“是嗎？”

    “你可以打電話到他工作室確認?！比~辭走向畫作。

    莊理抿唇，臉頰微微發(fā)燙。

    “葉辭?！?/br>
    葉辭掛畫上墻，退一步端詳起畫作，“什么？”

    莊理一步步走過去，從背后牽住了他的衣衫。

    “葉辭。”她只是又喚他的名字。

    他轉(zhuǎn)身，以復(fù)雜眼神凝視她，“我為我的行為道歉，可是小理——”

    她踮腳封住了他的話語。

    畫作的色彩驀地潑灑出來，莊理在迷與夢幻中和男人融合在了一起，水牛皮沙發(fā)變得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