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莊理出聲也被吹風(fēng)機覆蓋了。

    葉辭搶了先，聲音清晰傳達(dá)至耳邊，“上次給你吹頭發(fā)是什么時候？”

    “不記得了。”莊理說。

    葉辭沒聽太清，自顧自繼續(xù)說道：“我做得很失敗吧？”

    “什么？”

    “莊理，我很想你?！?/br>
    世界安靜了。

    莊理半撐起身，擁入葉辭懷中，緊緊地抱著他。葉辭在略感意外中關(guān)掉吹風(fēng)機，反抱住她。

    “你累了嗎？”莊理悶悶地說，“我好累?！?/br>
    “葉辭，我好累?！?/br>
    他抬手撫摸她的背脊，她仍舊濕潤的頭發(fā)。

    “我以為你不想提這件事?！比~辭說。

    秋季拍賣會接踵而至，公司一位頗有名氣的交易商被爆和藝術(shù)家等一干人一起偽造藝術(shù)品，大量復(fù)制畫作出售，涉及多方人物，其中也有不愿具名的神秘收藏家。

    文藝界嘩然，交易商官司纏身，牽連公司及旗下職員。

    “我不想煩擾你，但是……”莊理整理情緒，在葉辭身旁坐下。

    “i’s ok，你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講?！比~辭輕聲說，“你擔(dān)心公司前景嗎？”

    “會關(guān)門大吉吧？”莊理笑了下，“其實也有紐約的機構(gòu)找到我，我完全不擔(dān)心工作，只是……你知道我們公司很年輕，換了大行我不一定能這么快做到現(xiàn)在的位置。我以為可以走得更遠(yuǎn)?！?/br>
    “北京歡迎你?！比~辭玩笑說，其中不乏真意。

    其實方才她就想問，我們現(xiàn)在算什么呢，以后要怎樣。可是愈了解他的家庭，她就感到他們是不會有她期望的未來的。

    她想得好開，無法割舍，那就做伴侶，他身邊有其他人也沒關(guān)系，她也不會獨獨守著他。

    也只是想。她的眷戀太深了，真的這樣下去會受不了的。

    莊理說：“你下次生日許愿?！?/br>
    葉辭笑了，心下冷寂。在京都旅館，她拒絕得很那樣狠，讓他下地獄，就說明了一切。她沒有想過他們的未來，甚至不愿給一個正式名分。

    預(yù)想的晚餐和告白被孩子的事情打亂，他找不到另一個合適的時機。

    可是，再這樣下去他無法忍受。

    “我等不了下次生日?！比~辭說。

    “什么意思？”

    “跟我回去?！?/br>
    莊理定定地看著葉辭，“你來，就是知道我遇到的困境，想借機——”

    葉辭打斷說：“異地不現(xiàn)實。”

    “我說了要跟你戀愛了嗎？”

    “是要我每個月飛美國還是你每個月飛北京？”葉辭平靜地說，“我們要保持什么樣的關(guān)系，你覺得現(xiàn)實嗎？”

    莊理蹙眉起身，置氣道：“那么你找別人好啦！”

    葉辭哂笑，“莊理，我有沒有別人，你不清楚么。”

    “你是想說你要為我做貞潔烈女嗎？”莊理諷刺地笑了。

    “我做纏郎啊，”葉辭坦然地說可怖的話，“你好，那么我讓步；你不好，我看不得。你敢不敢承認(rèn)，和我在一起才快樂?！?/br>
    “我不覺得?！鼻f理抿緊唇角。

    “你不是很愛剖析自己剖析別人，我今天破例就幫你認(rèn)清楚——你這樣那樣的欲望，只有我可以填補。”

    莊理長呼吸，竟然找不出辯駁話來。

    “是吧，你要錢、獨立、未來、自由，世上有比你還貪心的人么。你以為你是誰——我不是說我是個誰，我要得比你少多了?！?/br>
    “我們各憑本事?！?/br>
    “什么本事？你在恐懼什么，流言蜚語，還是覺得我不行、沒定力，給不了你理想的生活？”

    莊理別過臉去，忍了片刻，無力地說：“葉辭，你沒發(fā)現(xiàn)過去——就是今天也一樣，每一次的靠近，哪一次不是我自己掙來的，我從你手里掰來的。你喜歡我，我覺得也是我掙來的。可是，你不屑一顧的世俗正是我想要的，別人有，我也要有，我就這么庸俗！你們?nèi)~家，我不敢想了?！?/br>
    葉辭頓住，瞇了瞇眼睛，說：“你不跟我試一試怎么知道？”

    莊理笑了下，“要怎么試？是要我放棄，甘愿做果兒，還是你放棄？那么我可能不會再愛你。”

    冷寂一瞬，葉辭朗聲笑起來，隱約有些悲涼之意，“你承認(rèn)了?！?/br>
    “對，我承認(rèn)。”莊理說，“我們就是這樣開始的。即使如此，葉辭，我愛你比你以為得多太多了，我寧愿我們來不認(rèn)識，也不要你陷落?！?/br>
    葉辭心下堵得慌，“什么陷落？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不要把事情想那么復(fù)雜好不好。我這個年紀(jì)了，結(jié)過一次婚，誰還管得了我死活?！?/br>
    “所以要怎樣，”莊理摩挲攏起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你要跟我在一起嗎？”

    “這話本來該我問你?！比~辭走到莊理面前，“現(xiàn)在不想問了，莊理，他媽的就是綁也要和你綁一起?！?/br>
    在爭吵中告白真心，像打架一樣吻在了一起，二人相擁跌倒在沙發(fā)上，笑了。

    “小理，做我女朋友吧?！彼o握她的手不放。

    “沒有別人，也沒有別的？”

    “沒有?！?/br>
    “阿辭，我不要你承諾，我只要現(xiàn)在?！?/br>
    “可是我要未來。時間走得太快了，小理，我希望未來早一點來?！?/br>
    “是嗎？你就這么愛我？”

    “我不清楚。但是我愛你。”

    “明天還愛嗎？”

    “明天你再問我?！?/br>
    *

    明天莊理沒有問，不需要再問，已然釋懷。

    公司的丑聞發(fā)酵，整個文化圈子里的派對、就會仍在進(jìn)行，身處這樣割裂卻又彌合的游樂場，莊理思索起之后的目的地。他們總要前進(jìn)的，不能夠同行，遲早會分道揚鑣。

    盡管人生本就是岔路口組成的，兩個人在岔路口撞見，決定同行，也隨時可能走散。

    深秋時節(jié)，莊理郵箱里堆積起各種試探或直白的挖角郵件，一個獵頭找到她，拋出大拍行的橄欖枝。大拍行分部遍布全球重要城市，他們向莊理提供的恰恰是北京的職位。

    雖然頭銜不比現(xiàn)在的，薪水基本持平，但有更好的獎金制度與各項福利。在異鄉(xiāng)，一個東方面孔，又是女性，在職場能達(dá)到的上限很有限，如果能在大拍行累積幾年經(jīng)驗，豐富履歷，無論之后是要回來還是留在北京，都是一個較為穩(wěn)妥的跳板。

    莊理一邊猶豫著，一邊和對方周旋，假若真的要去，就要盡可能爭取自身利益。

    之前她參與負(fù)責(zé)了幾個亞洲城市的項目，小而精，說不上多了不起，但也具有競爭力。因而在推拉中，對方最終做了一點讓步。

    莊理接受了工作，主要做私人洽購客戶方面的工作。

    最后一場重要秋拍結(jié)束之際，莊理回了北京，正式入職。歷任主管中，除了一位紐約區(qū)調(diào)過來的西方面孔，當(dāng)屬莊理最年輕，公司為其配備的助理也就小兩歲，在英國念過一年mfa。

    這一切對于葉辭來說是悄然進(jìn)行的，莊理不曾給予什么，想給他一個驚喜。

    行李陸續(xù)到達(dá)公租賃的公寓，她覺得是時候出現(xiàn)在他眼前了。她像choucha男友行蹤似的打電話，問他在做什么。

    這句話對瘋狂工作瘋狂玩樂的他們來說實在是大忌，莊理問之前就想過葉辭可能會有些不耐煩，然而葉辭的反應(yīng)出乎意料，他甚至有些溫柔，說在吃飯。

    “在哪？”

    葉辭說近郊別墅，又問怎么了，以為莊理有要緊的事找他。

    “等你結(jié)束了再說吧?！?/br>
    “行。”

    莊理打車前往園屋。路上景色有了諸多變化，心境也和從前不同了。

    大門旁的警亭沒有人，她徑自去石壁前按下呼叫門鈴。接聽的是管事經(jīng)理，還是從前那位，待莊理說明之后，經(jīng)理有些驚訝地說：“莊小姐……是的，葉總在，您稍等，我問一下葉總?！?/br>
    片刻后，門開了，莊理不疾不徐地走進(jìn)去，穿過廊橋池水，走上階梯。紅楓淹沒綠意，轉(zhuǎn)角，看見男人站在不遠(yuǎn)處。

    他神色淡淡的，“小理?！?/br>
    莊理走進(jìn)了才察覺他唇角的笑意。他說，“好大的驚喜?！?/br>
    “誒……可你不像是很驚喜啊?！?/br>
    她站在階梯下仰臉看他，說話時將肩膀前傾，嬌俏極了。

    葉辭撫摸她的腦袋，而后牽起她的手讓她站到身邊來。

    莊理還笑著，聽見動靜往上看去，見三人從走出來。莊理不笑了。

    “小哥?！比~玲神色有些緊張。

    可不待下句話說出來，身后的老人也注意到了莊理。他神色威嚴(yán)，遠(yuǎn)遠(yuǎn)的也讓莊理感到壓迫。

    “爸，給您介紹一下?！?/br>
    葉辭攬住莊理肩膀，笑說，“莊理，我女朋友?！?/br>
    葉玉山瞇眼打量，問葉玲，“這誰？”

    葉玲猶豫著該不該說，另一位女人踩著低跟鞋就走了下來。看得出上了年紀(jì)，但沒有人會稱其老太，一身妥帖的深藍(lán)色西褲套裝，發(fā)型吹得蓬松，標(biāo)致如新聞女主播。

    “阿辭，你收斂一點，飯桌上說的話還不夠胡鬧，要這樣來氣你爸爸?！比蚊魭吡饲f理一眼，當(dāng)其不存在一般，蹙眉同葉辭說。

    “你們反正都要走了，我把女朋友接來怎么了？”葉辭呵笑。

    “走吧?！比~玉山不顯情緒，往臺階下走來。

    眼看就要撞上，葉辭卻紋絲不動，莊理想往旁讓一讓也被錮住肩臂不得動彈。

    “就是當(dāng)年那個？”葉玉山抬眼，語氣淡漠。

    葉玲在側(cè)勸慰，“爸，我們先走吧，媽還在家等著您?！?/br>
    莊理不敢說話，偷偷拽葉辭外套下擺。就在這時，上一秒分明還沒什么情緒的葉玉山抬手就往莊理臉上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