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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空春色晚(重生) 第37節(jié)

    終于,可以抓住什么了……

    在這里,她是安全的。

    **

    “……還沒醒過來?”古英娘擔(dān)憂地問。

    岑驥搖了搖頭。

    女孩牙關(guān)緊閉,呼吸急促,齒間漏出嗚咽聲,卻聽不清在叫什么。

    已經(jīng)很久了,這一次,連憋氣都沒能讓她醒過來。

    “我去問過了。村子里沒有郎中,平時他們都是去鎮(zhèn)上請郎中的。這可怎么辦?一直魘下去,魂魄萬一走散,回不來了……”

    “阿英,”岑驥打斷她,“你再找間屋子歇著吧,明天還要趕路,許多事要你料理。”

    “可是……”

    岑驥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來想辦法。”

    古英娘本還猶豫,見到那兩人緊握的雙手,只好點點頭,退下了。

    岑驥默默注視著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女孩的左手,她在夢魘中似乎也很想回握過來,只是沒有力氣,白嫩的手指略有蜷曲,像蘆葦被風(fēng)吹彎。

    她的手腕細到不可思議,即使套上了袖弩,看上去依然是輕易就能掰斷的樣子,此刻,手腕連同袖弩都輕輕顫動,呼吸越來越疾。

    袖弩……藏的深,出手快,不動則已,動則致命,著實很適合她這樣的人。

    出征前岑驥不愿去想,可分離并沒讓他解脫,想念反而隨著時間沉淀、醞釀,情思日漸膠著。

    終歸是他一廂情愿罷了,她才是最好的獵手,隱匿聲息,適時撩撥,等獵物察覺,已然泥足深陷,她卻不為所動——無論是莫老爹家那個雷雨夜,還是后來的許多次。

    雷雨……岑驥眉間擰成了一個結(jié)。她上次夢魘,也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岑驥松開手掌,原本被握住的小手似乎很不滿,抽動了幾下。

    “麻煩……”

    岑驥輕嘆,傾身向前,手掌蓋在女孩耳朵上,稍用些力按下去,兩只柔軟的耳朵被完整包在掌心,柔若無骨,只有她一直戴著的單珠耳墜堅硬泛涼。

    她的模樣和平日有些不同,睫毛顫抖不已,鼻尖微微翹起,看不到眼眸里偶爾流露出的深沉心機,就像是一個真正乖巧順從的年輕女子。

    “睡著了還在騙人……”

    岑驥輕嗤,將額頭也貼上女孩的額頭,她抖得很厲害,可禁不住他強勢的壓制,漸漸緩和。

    “別怕,快醒來,醒過來好繼續(xù)騙人?!?/br>
    “一動不動,活像王八?!?/br>
    “再不醒,戳你鼻孔。”

    岑驥說著沒意義的話,卻發(fā)現(xiàn)從上方看下去,離得這么近,很難忽略她小巧的、花瓣帶露似的嘴唇……

    岑驥頓覺口干舌燥,不自然地咽了一口,卻在這時,聽見女孩細細的呢喃:

    “阿衡哥哥……”

    只聽清四個字,讓他差點咬到舌頭。

    阿衡哥哥?岑驥心里驟然有火燎原,一怒之下,順勢含住她的唇瓣,咬了一口!

    女孩睫毛忽然抖了幾下。

    岑驥面上一癢,稍稍離開,目光對上一雙難得迷離的眼。

    “……我回來了?”李燕燕尚且不大清醒,沒頭沒尾地問。

    岑驥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遲疑了下,將手從她頭的兩側(cè)移開,才說:“你去哪里了?”

    “我……”她嗓音沙啞。

    “先喝水。”

    岑驥倒了水,扶她起身,等李燕燕喝完,又問:“你從前在雷雨夜做了什么虧心事,忘不了了?”

    李燕燕放下碗,垂著頭,輕聲道:“也不是每次打雷都這樣,在白石山上一直沒犯。”

    “從前有個人……”她清清嗓子,“他愛上了絕對不能愛的人,被我看出來了。我……威脅他,讓他替我辦事,不然我就要把他的秘密說出去?!?/br>
    岑驥嗤了聲:“我怎么一點也不意外?”

    李燕燕聽出了他的諷刺,仍是說:“如果我泄密,他是絕對不能活的,可他不怕死,只怕心意被旁人知道。我那時不大懂,覺得他心思齷齪,不光利用他還嘲笑了他。我不后悔威脅他、利用他,卻為嘲笑過他的心意而歉疚。”

    她直直看向岑驥,“我現(xiàn)在懂了,無論如何,真心都不該被看輕,被辜負(fù)?!?/br>
    岑驥面容清冷,眸色深凝,“你想說什么?”

    李燕燕咬咬嘴唇,逼迫自己不移開目光,小聲說:“我不會的。雖然我不知道如何叫你信我,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秘密,現(xiàn)在還不能說?!?/br>
    她從沒這樣失了條理,講得一團亂,可岑驥只是哼了一聲,不屑道:“騙子。”

    雖是這樣說,他眼里還是有了溫度,“太晚了,歇下吧。我在這兒,煞氣重,小鬼纏不上你?!?/br>
    “哦……還有一件事。”

    “嗯?”

    “郭將軍看阿英姐,遠沒有阿英姐看他的時間久、次數(shù)多,從前就是,現(xiàn)在更不掩飾?!?/br>
    岑驥頓了下,說:“管好你自己。”

    說完,他先到床腳坐下,靠著墻壁,闔眼休息。

    李燕燕聽話地躺下,蓋好被子,臉轉(zhuǎn)向里側(cè),小聲嘀咕:“雖然……還是不可以偷親我?!?/br>
    岑驥一凜,再去看,她卻像是睡著了。

    第40章

    雖然有張晟橫生枝節(jié),但越是靠近鎮(zhèn)州,一行人臉上的歡喜越發(fā)明顯,等城墻的一角顯現(xiàn)在天邊時,隊伍里響起陣陣歡呼,還有人高興地吹起了笛子。

    古英娘美滋滋地憧憬:“現(xiàn)在有奶娘幫著帶寧兒安兒了,嫂子一個人就能cao持過來。再過些日子,我就去涿州找郭大哥了?!?/br>
    李燕燕看著她閃亮的深棕色眸子,古怪的感覺越發(fā)強烈,但想起岑驥的提醒,也只能笑著附和說:“是呀……”

    臨到城下,卻見防守森嚴(yán),連羊馬城里都布上了兵,日光下鐵甲映出凜凜寒光。

    “這是怎么了?!”古英娘捂著心口,驚訝地問。

    李燕燕眉尖輕蹙,心內(nèi)也驚疑不已。

    通過重重盤查進入內(nèi)城,街道上竟也意外的冷清,到了節(jié)度使府邸,更是發(fā)現(xiàn)外墻斷了幾處,似是交火的痕跡。

    李燕燕懷著不安,在后院下了車。

    半年未見的古存茂,雖然一步登天,卻還是往日模樣,只穿了身半舊的襕袍,似乎原本就在內(nèi)院,連幞頭也沒戴。更讓人吃驚的是,他雙眼布滿血絲,神情頗為憔悴。

    “英子……”古存茂開口,竟有些哽咽,“你嫂子不好了……”

    李燕燕這才知道,在白石山余眾到達之前,鎮(zhèn)州城里發(fā)生了變亂,幾個歸降了的原鎮(zhèn)州將領(lǐng)趁精兵離城,帶人沖進了府邸,想效仿古存茂上位。

    然而那天古存茂臨時起意,和親信們出城巡視,府里除了幾個推官參將,就只有后宅的胡夫人、孩子和婢女們。

    胡夫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臨危不懼,指揮婢女們搬動桌椅堵住院門,然后拿起彈弓登樓,數(shù)次阻住亂兵,一直撐到了援兵到來,可自己卻被流矢射中,傷勢嚴(yán)重,到今日已經(jīng)藥石罔效,命在旦夕。

    “急著接你嫂子過來,原是想讓她在城里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把沒做好的月子給補回來……如今卻……”古存茂悲愴到說不下去,他捂住了臉,雄健的身軀看上去竟有些佝僂,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

    李燕燕隨古英娘進了里屋,給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見了禮,替她擦去額頭虛汗,仍很難相信這蒼白如紙的人是從前熾烈如火、驕傲明艷的胡夫人。

    胡夫人大多時間里都昏睡著,古英娘要留下照看侄女侄兒,李燕燕幫不上忙,又行了個禮,默默退了出來。

    她在外院找到了岑驥。

    “為何突然兵變?”李燕燕問。古存茂勢頭正好,若無其他事發(fā)生,幾個下層軍官會突然有這么大的膽子?

    岑驥立的筆直,垂眼看她,反問道:“張晟為何突然去打云中?”

    云中?

    李燕燕愣了下,隨即想到了其中的關(guān)系。

    “你是說……烏羅單于受傷,各部群龍無首,徐承意安定了后方,準(zhǔn)備動身南下了?……那長安呢?秦王呢?”

    岑驥深深看了她一眼,淡道:“最新的動向,烏羅單于沒能回到牙帳,護送他的一行隊伍在亂軍中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多半被誰在半路劫殺了。烏羅各部爭先恐后,搶著回到牙帳選出新王?!?/br>
    “河?xùn)|軍固守雁門,并未乘勝追擊,雖然沒有確鑿的消息,但徐承意最近頻繁調(diào)兵,想來是要南下進軍關(guān)中?!?/br>
    “而秦王……”岑驥嘴角勾起一抹笑,“據(jù)說他數(shù)次造訪回紇各部,與首領(lǐng)們把酒言歡,獻出了無數(shù)金銀、美女,終于換來回紇出兵……回紇各部山高路遠,形跡難測,這是至少半月前的消息了。”

    “穆太后會如何應(yīng)對,尚不明晰,不過據(jù)說內(nèi)樞密使邵敏在力勸穆太后和幼帝出奔至蜀地,到邵敏的老家益州去,關(guān)起門來當(dāng)皇帝?!?/br>
    李燕燕敏銳地判斷:“而古大哥的雙旌雙節(jié),是以幼帝的名義頒下來的……秦王若登基,未必會認(rèn),所以那些將領(lǐng)以為有了機會……穆妃已經(jīng)將朝中四品以上官員誅殺、驅(qū)逐了大半,若秦王也要掀起一場清洗……要真那樣做,可太傻了!”

    岑驥又用那種高深莫測的目光看她:“所以秦王他傻嗎?”

    李燕燕一噎,顧左右而言他:“虧你還做了幾年禁軍,對皇室真是半分敬意也沒有!”

    岑驥聳聳肩,眉目略展,“走吧,先帶你去安頓了?!?/br>
    走出幾步,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句:“長江以南,也不大太平,有人開始露出爪牙了,看起來又有淮南勢力在暗中行動,支持拉攏一些人,孤立擊敗另一些人。我可能要提早去青州城里探探了,據(jù)說有位清河崔氏的公子,和青州刺史過從甚密,最近幾個月時常出現(xiàn)在那里……”

    李燕燕腳步一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不管發(fā)生了怎樣的意外,應(yīng)有的禮節(jié)過場都不能省略。

    當(dāng)晚,鎮(zhèn)州城已進入宵禁,古存茂府邸的“明德堂”依舊燈火通明,笙歌悠揚。

    古存茂換了朱色綾袍,高坐堂上,犒賞白石山諸將功臣、親族老少,盡管面上毫無笑意,酒卻一杯接一杯地飲,任何人敬酒他都先干掉,倒也將氣氛烘得火熱。

    由于古存茂一再堅持這是“家宴”,不必拘束禮儀,白石山的舊人,但凡在鎮(zhèn)州的,幾乎人人列席,李燕燕借了岑驥的光,也得以在下首靠門、不起眼的地方有了個位子。

    讓她吃驚的是,竟在宴上見到了一張熟面孔——

    在廳堂另一側(cè),和她遙遙相對的食案邊,一人布衣草履、頭發(fā)花白,赫然是麻衣道人!

    上次被他看出是重生之人,李燕燕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會脊背發(fā)涼,生怕麻衣道人將此事宣揚出去,更怕他有什么神通,泄露她的公主身份,故而將頭埋得低低,盡可能躲在陰影里。

    好在那麻衣道人目不斜視,專心致志地盯著食案,拼命往嘴里塞吃的,似乎全沒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