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38節(jié)
他這次往瓜洲去,不僅替施少連辦正事,也會了會在瓜州的一眾酒rou朋友,另有藍家在瓜洲住的兩間舊屋子都轉手賣了,換了十兩銀子回來,另有施少連給的五百兩銀子尚未花完,還余個五六十兩,手里攢著這些銀子,難免財大氣粗起來,囔著要給田氏和芳兒添首飾。 又聽說大女兒苗兒有孕,喚著田氏拿些養(yǎng)胎的藥材送往況家去。 “早送去了,老夫人處,家里各人都拿了不少好東西出來。”田氏念叨,“外堂里還存著些開綢緞鋪剩下的好料子,老夫人也給了好幾匹,給孩子做新衣裳鞋帽用。” 芳兒帶著小果兒在旁邊玩,聽見爹娘說話,也道:“爹既然回來,咱家什么時候一道去看看大jiejie?!?/br> “看你爹何時有空?!碧锸限D向藍可俊,“要我說,趁著你回來,早些往況家去一趟?!?/br> “使得?!彼{可俊道,“往后還不知道怎么忙哩,我得帶著船跑,往后在家的日子就少了?!?/br> “這營生靠譜么?”田氏道,“好好的鋪子不開,跑南闖北地去運貨,就那點兒漕糧賺的銀子,也不夠幾個數?!?/br> “婦道人家懂什么?!彼{可俊嘿嘿笑,“你還記得,以前咱家開香火鋪時,托人去金陵買燈草,一船燈草也就值八兩銀子,本金四兩,各種貨稅抽分船鈔加起來也得四兩,運到咱鋪里一分不賺,倒賠了這些力氣,你那時還哭了大半日……哎,如今這船燈草若載在漕船上,那四兩稅銀不就省了么?” 田氏點頭:“那一船究竟能掙下多少來?” “可多可少,看走什么路子?!彼{可俊喝酒,“首一趟走,大哥兒不放心,也跟著一起去,少不得兩三個月?!?/br> 芳兒聽見此話,問道:“大哥哥也要和爹爹一道出門?那爹爹你們何時走?” “還有個十天半月,七月里定走。” 三伏天熱,陽氣旺足,用藥也便利,施老夫人的咳喘漸也好了些,施少連此時在主屋陪著施老夫人吃藥喝湯,他每日里都陪著施老夫人少坐片刻,祖孫兩人敘話閑聊,施老夫人絕口不提上回施少連說的一番話,施少連也不再問,只等施老夫人慢慢轉圜心思。 祖孫兩人說話都還有些擰著,小心翼翼挑著話不越界,施老夫人先聽施少連道要跟著藍可俊出門去運一次漕糧,點點頭:“大哥兒放心出門,如今老婆子身子強了許多,不必牽掛?!庇致犑┥龠B道要搬去外堂住,有些詫異,“見曦園是你的園子,住的不好么,如何要搬出去?” “一來孫兒每日里進進出出,回見曦園難免有些麻煩,二來待客說話也不甚方便,不若平日在外堂住下,閑暇空時再回見曦園?!?/br> “也罷,外堂伺候的人少,你把紫蘇青柳也帶著去,好服侍你。” 施少連微笑:“順兒和旺兒都在身邊,做事也利索,不用婢子們伺候,再者把紫蘇她們帶走了,見曦園就無人打理,這倒是不好?!?/br> 施老夫人慢慢喝茶:“你身邊缺個穩(wěn)重的婢子服侍,祖母心頭還是不放心?!?/br> 祖孫兩人的目光都投在簾外守候的婢女的身上,施少連搖搖頭,并不接施老夫人的話。 坐了半晌,他要往外頭去,見紫蘇和圓荷坐在一處說話,叮囑她:“我出門去見客,你也早些回見曦園去,別在外頭渾玩?!?/br> 紫蘇道了一聲是,送他出了主屋院門,仍折回來和圓荷一起,聽見施老夫人喚她,撩簾進了耳房,在下首同施老夫人說話。 施老夫人見她一身紫裙,俏生生地立在下首,模樣出眾又乖順,先安撫她:“小廝兒再利索,也不如女孩兒仔細,大哥兒身邊就你一個大丫鬟,總是需要你服侍的,他這事做的不周全,不顧及自身,又駁了你的面子,老婆子定要勸勸他?!?/br> 紫蘇柔聲回了個是,又聽得施老夫人道:“甜姐兒搬去了新園子,他兩人……可曾走得近?” “大哥兒近來倒忙,日日早出晚歸的,甚少再去榴園……“ 施老夫人心頭略有些寬慰,想著施少連還是避著些旁人,聽見紫蘇又道:“只是……不知怎的,這陣兒婢子常見兩個小丫頭常在見曦園面前走過……每日里好些趟……這兩個丫頭犯懶走路,又愛鉆愛鬧,只喜歡走那花叢樹林子里的小碎石子道,冷不防從密林里轉出來嚇人,有時大哥兒見著兩人,也說幾句玩笑話……” 施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哪兒來的什么碎石子道,這種路最容易出事,早些封了才好……” 紫蘇覷著施老夫人的神色,猶豫片刻,吞吞吐吐道:“說起這個,婢子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br> “自打……自打上回大哥兒領著二小姐重回施家,婢子貼身伺候了二小姐一陣兒,總覺得……二小姐脾氣有些古怪。”紫蘇跪在施老夫人身道,“興許是二小姐知道自己身世后,心頭憂慮過重,或是自怨自艾,時而樂一陣傷一陣,每每只有大哥兒前去,她心頭才好受些,遇見點不順心的事兒,就開始打罰婢子…… 前陣兒,婢子聽說,寶月因事惹了二小姐生氣,二小姐讓寶月跪地上自己掌嘴,寶月臉腫得不像話,幾日都未曾出榴園,不小心被奴婢見著了,還支支吾吾不敢說,求婢子別往外傳……” “奴婢見二小姐這樣,再想著往年里二小姐極溫柔小意的性子,心頭也是難過……婢子想著,大哥兒最關懷弟妹,是不是二小姐這個模樣,讓大哥兒起了別樣憐惜……老夫人,您是施家的主心骨,又一副菩薩心腸,您多疼疼二小姐,讓二小姐變回以前那樣兒……” 施老夫人沉默半晌,輕聲道:“我如何不疼她,我也盼著她過好日子,嫁個好人……有別的事情擱在她面前,也比一日日悶在這家里強……只是愁著沒有個好去處,若是有個好去處……” “婢子前幾日在桂姨娘處領東西,聽見過田嬸娘和桂姨娘閑話,道是金陵有不少江都籍貫的官宦人家,眷戀故土,特意找人回江都尋門好親事,田嬸娘還道,那冰人看中了芳兒姑娘,只是芳兒姑娘年齡尚小,田嬸娘想再教兩年,請那冰人過時候再來……那冰人又問家里有沒有待嫁的姑娘,田姨娘道家里老夫人心疼孫女,不舍得嫁遠,把那冰人打發(fā)了……回頭還道可惜了一門好親事……” 施老夫人微詫:“這話她們倒不曾在我面前提過,金陵雖是不遠,但親家不在眼前,又不知根知底,不甚放心。” “正是,婢子心頭也是這么想的?!?/br> 老夫人嘆了嘆氣:“我如今只能倚重你了……你幫我多守著大哥兒些……他這人主意大,我就怕他莽撞,害了自己……” “是,婢子省得。”紫蘇答道。 她從主屋出來,抬腳往見曦園去,想了想,又轉身去了桂姨娘處,哪知桂姨娘不在屋里,婢女們道是去了云綺處,走到碧波閣外頭的水榭,聽見水榭里有笑聲,原來是桂姨娘母女和田氏母女四人都在清涼水榭里說話玩耍。 原來是藍表叔從瓜洲回來,帶了些土儀回來,有些女子用的香槐花肥皂、桂花頭油一類,成色倒是不錯,田氏送些給桂姨娘用,母女四人圍坐在石桌前,見紫蘇來,忙著招手:“紫蘇姑娘快來?!?/br> 田氏往紫蘇懷里也塞了些,紫蘇笑著推拒,田氏不肯,笑瞇瞇的拉著紫蘇一道說話:“還得謝謝紫蘇姑娘。” 桂姨娘和田氏交好,每日里都相伴說話,施家人雖不算多,但養(yǎng)的仆婢也不少,每月的進項支出也不算少,現今這些都歸桂姨娘管著,田氏自然要多親近些。 但這只是眼前熱鬧,等施少連成親后,施家有了正經的主母,這些都要交到新婦手里去,紫蘇是施少連的房里人,日后定然是抬做姨娘,眼下新婦沒影,人人都向著紫蘇,雖是下仆,也當半個姨娘看待。 幾人就在水榭里說話用茶,云綺不耐煩聽母親和嬸娘嘮叨些田產管事,聽了半刻,要去碧波閣歇息,云綺不在,芳兒也不耐煩呆,尋了個借口也出了水榭。 下午辰光,蟬鳴鳥燥,也不是歇午覺的時候,芳兒在樹下站了片刻,想了想,繞著清湖走了半圈,轉過一疊山石,拂過荼蘼架往內走,見眼前幾間清涼精舍,正是榴園。 花窗隱約可見庭蕪的葳蕤綠意,木色小門掩半扇,開半扇,芳兒推門喚道:“二jiejie在嗎?” 隱約能聽見笑聲,卻不知笑聲從哪兒來,隔了片刻,清露笑嘻嘻從游廊下轉出來:“是芳兒姑娘?!?/br> “我們都在這里玩,芳兒姑娘快來。” 近來芳兒有空常往榴園來坐,她喜歡榴園的清幽精巧,甜釀也不太出門,要么針黹,要么描字讀書,倒是靜心養(yǎng)性。往日芳兒年齡小貪玩,不愛跟兩個jiejie們湊一起,如今年歲大了,苗兒又嫁,往甜釀屋里來說說話,陪著坐坐,也頗覺有趣。 “芳兒meimei?!碧疳勔矎挠卫认绿筋^,笑吟吟的對著芳兒,“我們喝茶呢?!?/br> 原來主仆四人都搬著幾個小竹凳坐在大樹蔽蔭的游廊一角,涼風習習,分外涼爽,地上一字擺開幾只煮茶的小泥爐,爐上都架著小茶壺,人人手里都捏著茶盞。 還帶著盈盈笑意,不同此前住在見曦園里懶散:“jiejie在做什么?” “我們在試新茶?!碧疳劀厝嵝Φ溃扒迓睹魉獜暮镎藥妆酆扇~回來,閑來無事,我們幾人把荷葉剪碎放在火上烘,泡幾樣清涼降暑的花果茶。” 甜釀手指點點身前小爐:“眼下有茉莉荷葉茶,瓜皮荷葉茶,白菊荷葉茶,薺菜荷葉茶,meimei想喝哪樣?” “那就薺菜荷葉茶,這個茶名我可從未聽過。” “芳兒meimei有眼光,這個茶味最獨特?!碧疳剢緦氃氯ツ貌璞K倒一盞,“是清露悉心炮制的?!?/br> 面前四雙亮晶晶的眼睛都盯著芳兒:“滋味如何?” 杯內茶水色如青粲,氣味聞著卻古怪,芳兒抿唇,緩緩咽下:“酸酸甜甜,好喝……” 眾人都捧腹笑,芳兒也笑道:“二jiejie這兒真好玩,喝茶也不一般?!?/br> “你若喜歡,那就常來玩。” 眾人一道消磨時日,林里鳥聲迭起,伴著女孩們唧唧喳喳的話語,也覺熱鬧,芳兒跟著甜釀說了半日的茶,又進屋內吃點心,環(huán)顧屋子:“jiejie屋內陳設都別致精巧,想必都是用心布置的吧?!?/br> 甜釀微笑:“閑時隨手擺弄一二,算不得用心。” “對了,家里人都在說,大哥哥過陣兒要跟著船出去,一兩個月都不得歸,jiejie知道么?” 甜釀頓了頓,垂眼道:“無人和我說過。” “許是大哥哥想親自對二jiejie說呢?!狈純盒Φ馈?/br> “興許吧。” 施少連這日再來,并未提要出門的事情,倒是頗有興致的喝起了眾人炮制的荷葉茶。 “不像冬瓜,像是吃的蜜瓜,哪兒來的瓜皮?” “是單給祖母吃的甜瓜,祖母不吃,給了喜哥兒,我在喜哥兒那兒撿的瓜皮?!?/br> “你給我吃喜哥兒吃剩的瓜皮?”他挑眉問她,頗有些嫌棄的模樣。 “我這盞也是呀。”她無可奈何。 “那我吃你手里這盞。”他去搶她手里的茶盞。 “有什么差別么……”她不肯,護住自己的杯子,“我已經喝完了?!?/br> 他瞧她那副又煩惱又嫌棄又無奈的模樣,神色活潑,眉眼生動,很是勾人,將她推在榻上,去搶護在她懷中的甜白釉茶杯:“當然有差別……” 天還是熱,他身上還帶著外頭熱騰騰的暑氣,都沾在她身上,甜釀氣吁吁的推他:“快起來……混蛋……” “施少連……” 他心都要被她念化了。 第49章 像一塊硬邦邦的糯米白糕,被手爐里一點橘黃的細焰慢慢烤著,最后烘得軟塌塌黏糊糊,不成樣兒的綿軟。 他含笑摁著她的肩膀,雙目對視,頗有些往昔兄妹兩人心意相通的情致。 “許久未聽見meimei喊我哥哥……”他輕輕嗯了一聲,半瞇著眼,“叫聲大哥哥來聽聽?!?/br> 甜釀支起身子啐了他一口,瞪他,聲音又嬌又脆:“滾,臭不要臉?!?/br> 他忍不住俯身去咯吱她:“以前二meimei乖得跟貓兒似的,哪有這樣帶刺的時候,如今怎么也學會牙尖嘴利,張口就罵?!?/br> 她身上被他撓得又煩又燥,又悶笑出了一身汗,氣息急促,喘聲咻咻,滿臉紅緋:“還不是你自己招的,快起來,不然婢女們來了。” 天還大亮著呢,耳房的門窗開得大大的,他們就在窗底下鬧,忒不像話了些,施少連從榻上起身,將甜釀扶起,她再瞪他一眼,睇眄流光,伸手撫撫自己的發(fā),纖腰一擰,俯身去旁側找梳子梳發(fā)。 大概也是去年這時候,他也在繡閣里見她梳發(fā),風姿綽約,羞顏可愛,那時候還有本虬髯客傳,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哪想今年此日,情形已大不一樣,她更添幾許嫵媚風情,他在一旁流連觀賞,只要愿意,隨時可拉入懷中一親芳澤。 據為己有的好,才是最好的。 甜釀見他在一旁懶散袖手盯著自己,神情自若,十分愜意,趕他出去:“大白天的來榴園做什么……” 話音未落,她猛然咬唇,鬧了個臉紅,以往他避人耳目,多半夜里來,做什么兩人心中自然不言而喻,她這話卻問得奇妙,是嫌他不該來?還是應當夜里來。 “我不該這時候來?”施少連展眉問她,俊顏滿是笑謔,“meimei嫌我來的太早了?” 甜釀扭身不看他,輕哼了一身,自己出去坐。 小院庭蕪森綠,婢子們貪涼,抬出一張碧青竹床擺在樹蔭下,閑時主仆四人一道坐在竹床下納涼閑聊,這會兒竹床上還擺著棋盤未收拾起來。 甜釀去竹床上坐,看清露和明霜舉著艾草在院子里熏蚊蟲,榴園稍偏,院墻外是一條防火的甬道,高墻之間栽了不少的花樹,夏日也招惹了不少蚊蟲,每日都要拿艾草熏一熏,施少連在甜釀身旁坐下:“榴園之外,隔著墻就是前院,我把見曦園的東西收拾起來,過兩日搬到前院書房去住?!?/br> 她心頭暗暗道了聲好,離了見曦園最好不過,前院離得遠,來一趟也不易,后頭還要出遠門,唇角沾了點笑意,捏枚冰涼棋子在手里玩:“你住哪兒,和我有何干系。” “其實我不喜歡見曦園?!笔┥龠B微笑,眼中有光亮,“那是我母親喜歡的地方,她以為我也會喜歡?!?/br> 甜釀回施家兩年之后,吳大娘子便因病離世,相處時間并不算長,甜釀記得吳大娘子說話極溫柔,身段極纖細,是個講究又雅致的人,對家里眾人都很好。王妙娘貌美,到了施家見著施存善一妻一妾,有心在容貌上一競高下————桂姨娘她自然看不上,倒是時常和吳大娘子攀比一番,常問甜釀:“我和吳大娘子,哪個好看些?”在甜釀看來,王妙娘是風塵妖冶,那吳大娘子就是姿尤清絕。 “大娘子很好的,細心又親切?!碧疳剳袘谢厮?,“我很喜歡她?!?/br> “她自然很好……”施少連許久才回話,又問她,“小酒還記得自己的母親么?記得自己是誰么?” 她根本不愿提起這話題,神色也不那么放松,抿唇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