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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第49節(jié)

    化雪后沒多久便是春天, 周椿的爹帶門下弟子出云川城捉鬼, 與惡鬼糾纏,身陷囹圄, 周椿的娘帶人去救,周笙白不愿待在人人看他如異類的周家, 偷偷跟了上去。

    周椿的娘曾背著一把劍,蹲下看向周笙白,眉目柔和道:“我?guī)慊厝ィ谥芗? 沒人敢欺負(fù)你。”

    她叫周璦。

    周家已經(jīng)連續(xù)幾代都是女子當(dāng)家了, 周璦與周笙白同母異父, 她的夫君是入贅到周家的,本事不高,可對周璦很好。

    一口能吃下半個(gè)鎮(zhèn)子的惡鬼腹大如倉,發(fā)出可怕的尖笑。

    最終周璦與其夫君不敵,男人被惡鬼殺死,吞了魂魄,周璦拖著亡夫的尸首艱難逃生,其余周家的弟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重傷??赡菒汗砀F追不舍,直將人逼至懸崖邊上。

    周璦想著自己大約是死期將至,望向萬丈深淵,先一步把亡夫的尸體丟了下去,本欲縱身一躍,只聽惡鬼發(fā)出可怕的哀嚎叫喊。

    一陣風(fēng)卷殘?jiān)?,周家眾人驚懼地望向那個(gè)年幼、還不到人胸膛高的孩子。他口露獠牙,背生雙翼,將上百個(gè)捉鬼能士都不敵的惡鬼生生吞下。

    周璦見之,心慌地喊了聲:“笙白?。。 ?/br>
    男孩喘著粗氣,滿襟的血,他與周璦之間不過幾十步的距離,卻好似很遙遠(yuǎn),他們隔著幾十個(gè)逃亡的周家人,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于是他就真的成了個(gè)……連周家都難容的怪物。

    他救了那些人,并未得到感激,回應(yīng)的卻是懼怕、鄙夷、嫌惡、排斥。

    周璦喪夫,還要被眾多族老逼迫送走周笙白,她據(jù)理力爭之下,也僅能退步,將他送到了多年沒有人住過的閉蒼山莊。

    她怕他住不慣,于是命人在小院里種了許多花,其中有一株白梅是她親手種下的。

    她曾說:“笙白,我是jiejie,以后發(fā)生任何事都可以告訴我?!?/br>
    可她最后還是把他一個(gè)人丟下了,孤零零地丟在了閉蒼山莊內(nèi)。

    周璦要處理亡夫后事,要整頓周家,忙起來一連幾個(gè)月都不見人影。而這段時(shí)間里周笙白沒吃過一餐好飯,他不能吃rou,會惡心想吐,周家下人們送來的飯菜又油又腥,甚至還有餿的。

    他們說他是異類,他們想用自己的辦法趕他走,周笙白只能用山間的野果果脯。

    后來周璦來看過他,問他過得好不好,笑著撫摸他的頭發(fā),說他長高了許多。她又說了那句話,她說周笙白遇見任何事,都能告訴她。

    周笙白沒說,表現(xiàn)得異常聽話,他沒訴苦,他得懂事,因?yàn)橹墉a已經(jīng)是整個(gè)周家,對他最好的人了。

    他就這么在閉蒼山莊上住了兩年,總共見了周璦五次,也只有在除夕時(shí)他才能被接到云川城和周璦坐在一張桌上吃團(tuán)圓飯。

    周璦總是給他夾菜,那些山珍海味,周笙白一口也沒吃下。

    那夜放煙花,周璦拉著周椿去看,她瘦了許多,整個(gè)人也憔悴了,可她依舊能提起精神與周椿一起笑,陪著周椿玩兒。

    周笙白就遠(yuǎn)遠(yuǎn)站著,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與歡鬧尤為格格不入,哪怕是最和諧美滿的氛圍,都打不破他身上籠罩著的那一層冰冷,他只要看到這些人的臉,就能想到他們看他的眼神。

    又過了幾個(gè)月,上官家的人帶著子女一同前來周家拜會,兩家小孩兒玩兒在了一起,年長的帶著年幼的爬上了云川城外的山,到了閉蒼山莊。

    時(shí)隔三年,上官晴瑛又見到了周笙白,見他長得越發(fā)好看。

    當(dāng)時(shí)他就站在閉蒼山莊門前的石墻邊,手上捧著一本從山莊內(nèi)帶出來的書,一邊看書,一邊對照著石墻上的符文。

    上官家的小孩兒頗多,誰也沒看見他藏在衣服下的鷹爪,紛紛好奇地問周椿這是誰。

    十歲的小少年挺直腰背,見到了許多示好的笑臉,周笙白有些恍惚。

    周椿說他是她住在山上的親戚,叫周笙白。

    于是那一個(gè)個(gè)年齡相當(dāng)?shù)哪泻⑴?,紛紛喊他周公子?/br>
    他們約好了次日再上山陪他玩兒,周笙白天一亮就在門外等,果真等來了那些人。他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花衣裳,十幾個(gè)一群,嘴里談的都是他從未見識過的天地。

    他們一群人坐成一排,周笙白離得最遠(yuǎn)。

    上官晴瑛起身時(shí)被裙擺絆住,險(xiǎn)些朝前摔去,周笙白迅速起身去扶她。

    “多謝?!鄙瞎偾珑?。

    而后是一片嘩然。

    周笙白抬眸看去,這幾日對他示好的人,紛紛朝后躲避。

    他低頭看去,原來是右足露出衣擺,而方才為了扶上官晴瑛,越過距離也伸出了雙翼。

    “他怎么會有翅膀?!”

    “他的腳怎么長成那樣?”

    “周椿,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們,你的親戚是個(gè)怪物!”

    “他是不是人?還是說他是鬼?太嚇人了,我們快走吧!”

    周椿焦急忙慌地拉著那些人,有些氣惱地讓他們別走,最后這座山上就剩下周椿、上官晴瑛與周笙白三人。

    周椿什么也沒說,可她看周笙白的眼神分明帶著責(zé)怪,怪他沒能將自己好好藏起來。

    最后連周椿與上官晴瑛都離開了。

    周笙白又回到了寂寞的孤獨(dú)中,他還是習(xí)慣早起,在門前站上許久,可上山的路始終無人經(jīng)過。

    又過了沒幾天,有人上山,特地來了閉蒼山莊,帶著云川城內(nèi)最好的糕點(diǎn)要和他成為朋友。

    周笙白當(dāng)時(shí)露出鷹爪,惡狠狠地瞪向那個(gè)人:“滾!”

    那人也不怕,說他是上官家的長子,前幾日他的兄弟姐妹們太不懂事,他是來賠禮道歉的。

    后來那人又厚著臉皮來了好幾次,不勝其煩地問周笙白在看什么書,能不能和他說說話。

    周笙白當(dāng)真以為他是個(gè)好人。

    天是盛暑,那個(gè)少年說在山下買了涼茶,他給了周笙白一杯,周笙白不疑有他喝下了。杯中的血腥味兒很快傳達(dá)至他的喉嚨,渾身猶如燒著了般叫囂著酸脹疼痛。

    主動示好的少年并非真心交友,卻是惡意捉弄。

    他哈哈大笑,說這哪是涼茶,不過是一杯加了老鼠血的水,因?yàn)橹荏习妆恢芗胰岁P(guān)在了閉蒼山莊不能見人,所以他也如同老鼠一般,是人人喊打,不見天日的可憐蟲。

    那是從活鼠身上取下的血,周笙白碰不得此類葷腥,手腳立刻發(fā)生了變化。

    他突然對這些人臉產(chǎn)生了濃烈的厭惡,這世上的人都如此討厭嗎?原來這才是凡人的本質(zhì)?

    他們不懂得知恩圖報(bào),不懂得尊重,他們的眼睛看不穿別人的心,他們不是用真心去分善惡是非,而是用可笑的人間地位。

    周笙白看到那個(gè)少年還在笑,笑他逐漸變得不倫不類,變成一只龐大的怪鳥。

    周笙白討厭他的笑聲,生生扯斷了對方的胳膊作為那杯水的回禮,幾乎控制不住身形倉皇地從崖邊飛了下去,離開前撞上了石墻,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爪印。

    他要去找周璦,他要問她,她將他帶回來究竟是因?yàn)樗麄優(yōu)橹劣H血緣的姐弟,還是因?yàn)樗撬荒軘[脫的責(zé)任、累贅。

    于是周家人便見到一只龐然的,似鷹非鷹,似雕非雕的巨鳥撞上了周家的門匾,將牌匾撞了下來,巨鳥也摔在了地上。

    當(dāng)時(shí)上官家的人還在堂內(nèi),聽見屋外躁動連忙要出來看。

    周璦聽弟子稟告,頓時(shí)把上官家的人攔下,命人速速帶走周笙白。

    她怕周笙白被上官家的人撞見,她怕周笙白這不為人知的秘密展露于眾人面前。

    周家捉鬼的鋼索鐵網(wǎng)朝周笙白撲過來時(shí),周笙白的心下一片冰涼,他掙扎著想要逃脫,在那一瞬,他有些不懂周璦究竟是想要保護(hù)他,還是怕他讓她丟臉。

    周笙白被眾人撲下,鐵鏈磨著他的翅膀,一只只手壓著他的脊背,他望著那一張張居高臨下的人臉,還有站在角落里,眼露不忍憐憫的蘇威。

    沒人幫他。

    沒人幫他!

    就連周璦也不見他!

    是啊……

    他在這些人的眼里可不就是個(gè)怪物嗎?

    他、就是個(gè)怪物。

    所以周笙白沖開了身上的枷鎖,鐵鏈困不住他,黃符鎮(zhèn)不住他,誰也攔不住他。

    他要離開這里,遠(yuǎn)離這些人,他寧可一個(gè)人生活,也不要再看這些人惡心的臉色!

    這世上,沒有一個(gè)人是值得他去在意的,他們的懼怕,來源于他們膽怯,他們輕視,是因?yàn)樗麄冏运?,他們憐憫,是因?yàn)樗麄儫o知,他們不值得。

    ……

    那些回憶,是周笙白在云川城周家的三年。

    他以為此生可能永遠(yuǎn)也無法找到一個(gè)人,能讓他正眼看待,能讓他去在意的了。

    可丁清從未說過他是怪物。

    太陽徹底落山,山洞里鐘乳石上的冰漸漸融化,化冰后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發(fā)出細(xì)微的水滴聲。

    周笙白說完那句話,仿佛時(shí)間靜止,丁清傻了般睜圓了眼睛望向他。

    周笙白的心跳聲越來越快。

    丁清說他的羽毛很漂亮,她說他長得很好看,她說他最厲害了,她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崇拜傾慕,是nongnong的熱情。

    周笙白突然覺得,自己對丁清說喜歡,有些膚淺了。

    他不僅僅是喜歡丁清,他想要丁清永遠(yuǎn)都陪在他的身邊,他無時(shí)不刻想要擁抱她,親吻她,他想要擁有她,讓她整個(gè)人從里到外,連一根頭發(fā)絲都屬于他。

    單單一句喜歡,又怎么能夠?

    丁清終于回神,可洞內(nèi)光線太暗,周笙白沒看見她臉上燒紅得就像是一口氣飲下了二斤酒,連指尖都在發(fā)燙。

    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還在亂著。

    丁清忽而覺得口干舌燥,她將放在自己心口的手胡亂壓在了周笙白的胸膛上,有些無措地問:“你、你心跳得這么快沒事嗎?好像馬上就要出來了一樣?!?/br>
    掌下的跳動隔著骨rou,隔著衣料,卻仍舊有力地亂撞在她的手心上。

    周笙白朝她湊近:“我說我喜歡你,丁清。”

    丁清唔了聲:“我聽到了。”

    他逼了過來:“那你呢?”

    “我……”丁清抬頭看向周笙白,他將她徹底環(huán)在了山洞的角落里,不留一寸逃脫的空隙。

    丁清也不想逃。

    “我好像,也是?!?/br>
    作者有話說:

    摸摸老大的頭。

    所以之前在閉蒼山莊,白白是去給清清找他以前吃過,最好吃的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