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完這句話，她就犯困地直打哈欠，跌跌撞撞地要跑回屋，閔危卻一把抱起她回去。紅蕭正端來醒酒湯。

    以后？不過是醉酒后的亂行，造就的胡言。

    他出門時，于雪夜燈光下，將那個雪人一腳踹碎。

    前世，她對江詠思那般深的情意，以至于醉酒，都能把他當(dāng)成他。甚至于他能娶她，也是因為她設(shè)計江詠思，反被他人利用。

    她對江詠思，有執(zhí)念。而他，對她亦有執(zhí)念。

    即便林良善比他先前重生，那又如何?？倸w這世，他有一輩子的時間，與她消磨。人心易變，這個詞，他擅用，也懂得。

    至于江詠思，他不會再有機(jī)會。

    閔危將杯中的烈酒一口飲盡。

    ***

    蔣夫人好不容易找著的媒婆去詢問林府意思，卻得到回復(fù)說：“那林小姐有意找個年歲大些的，蔣三公子比之小四個月，怕不太妥。”

    第六十一章

    對于蔣家的提親,林原初時有些驚訝，但想及幾日前蔣暢救了林良善一事，略沉吟道：“其實蔣暢也不錯。”

    林良善默默地撕下橘瓣上的白絲絡(luò),道：“我不喜歡年歲比我小的。”

    “不過是四個月，能差到哪里去。況且蔣家的家風(fēng)嚴(yán)正,三個兒子都是蔣夫人所生，府中沒有別家亂七八糟的事情。”

    林原看著她，忽而嘆氣道：“再者,從前爹與蔣統(tǒng)領(lǐng)就是相識多年的好友,本有意讓你與蔣暢自小定下親事,可你不喜，只能作罷。”

    先前他要給林良善找夫婿時，她就定下了諸多條件，什么年歲比她大、身高比她高、家世門當(dāng)戶對、性格溫和有禮、不風(fēng)流……

    倒是有符合條件這些的公子，不過每次都被她挑刺地拒了，說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不是這家公子有頂厲害潑辣的母親，就是那家公子有嘴碎的毛病。

    漸漸地，林原也算看出她根本沒這個心思，但女兒家總歸要嫁人的,他也不能真的讓她在府中變成老姑娘。

    蔣暢的條件實好,且兩家有些淵源，林原很是放心。若不是小時拒過一次，和之前的“年歲要比她大”的條件，他早會找人去蔣家問問的。

    “關(guān)上馬場那次，他救了你，你也該瞧出他的為人是極好的。而且方才媒婆說他歡喜你,才著人來提親?！?/br>
    林良善還未來及說什么，白白就從窗外竄上來，又朝林原的臉撲過去。

    林原及時逮住那兩只伸著鋒利爪子的貓腳，拎著它皮實的后頸，瞧著那口呲牙，道：“近來，怎你這貓總與我作對？”

    “總歸我不喜歡?！?/br>
    林良善放下剝好的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伸手把貓抱到懷里。

    她低著頭擼貓，說：“哥哥，你幫我拒了吧。即便是小四個月，都不行?！?/br>
    林原無可奈何地走后，屋內(nèi)只剩下林良善一人。

    她斜靠在窗邊，懶散地看院中的春景。

    蔣暢確實很好，無論是家世還是性格，亦還是外貌，都是很討姑娘家喜歡的，但她已配不上他。

    她沒辦法在經(jīng)歷那些事后，坦然地接受另一個人的喜歡，也不想欺騙他。蔣暢值得更好的良配。

    至于年歲，林良善從前的確喜歡比自己年紀(jì)大些的，她依賴相差歲月帶來的安全感，那意味著對方有比她更多的閱歷，大概也會更寵著她。

    幼時，她因身弱常獨自在府中，接觸最多的只是父親和哥哥，他們總是滿足她各種無理的要求，以至于她的性子越發(fā)驕縱。

    那個雨天，少年江詠思那些似哄著孩子的言行，都讓她沉溺，那是只在林安和林原身上才能得到的安心。

    可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都在告知她，她的想法是錯的。

    而現(xiàn)在，她也不再需要別人的喜歡，唯愿在意之人平安喜樂。

    ***

    在春闈揭榜后的七日，大街小巷剛消停了閑聊，又有大事件傳開：太子遇刺，成了殘廢。

    “太子成了殘廢，可如何是好啊，這不是斷了大雍的前途嗎？”

    “你這就是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了，我們小老百姓cao心這些事干什么，那些大官才急呢。再說了，皇帝那么多兒子，隨便拉出一個來當(dāng)太子，還不成？”

    “你罵誰太監(jiān)呢？”

    “不要命了，在這里編排上頭?！?/br>
    “嘿嘿，不說了，你家的豆腐可得給我留塊，別都賣了?！?/br>
    ……

    這般消息，自然在朝野上下傳遍。太子一黨的官員恐慌，找了幾多太醫(yī)去查看，卻是毒入雙腿骨髓，不能救治。

    一時之間，其他黨派的官員開始冒頭，參了許多奏本，無一不是在落井下石。

    皇帝卻是兩眼泛青，昏昏欲睡，聽了片刻前朝的爭議，就朝旁邊的太監(jiān)揮手示意。

    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響起：“退朝！”

    底下的群臣可謂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樣重大的事情，皇帝都不在乎。

    前朝如此，后宮同樣，最著急的莫過于懿貴妃，天天派人去往東宮視看情況，卻始終不見好轉(zhuǎn)。

    雖段昇不是她的親兒，但自他出生起，便是她照顧長大的。后來段昇在弱冠時搬居?xùn)|宮，便不常見了。

    母子連心，且母族江氏是站于太子這邊的，她實在擔(dān)心，連忙讓宮人去請皇帝過來，卻得到小心回稟：“圣上正在怡春宮?！?/br>
    怡春宮？定然是新進(jìn)宮就連升四級的狐媚勾地皇帝不肯過來。

    懿貴妃閉上眼，緩和幾瞬，對貼身宮女道：“伺候紙筆，磨墨?！?/br>
    江宏深收到宮中的來信時，正與江詠思對弈。

    “祖父，可是姑母的信？”

    “是，正為太子一事?！苯晟畎研欧胖靡慌?，捻著花白的胡子，問道：“太子這事，你如何看？”

    江詠思沉著地在縱橫的棋盤上落下白子，垂眸道：“自古便沒有帝王是身殘的?！?/br>
    自夢中場景與鎮(zhèn)北王遺子一事對上，江詠思就不得不重新考慮那些零碎夢境的真實。思及兩年前林良善剛從宿眠山回來時，他做的那個夢。

    林良善被綁在木架上，段昇正讓人鞭打她，柔弱的身軀上頓時有了傷痕，皮開rou綻。他不忍看下去，卻怎么也掙脫不了那個場景，接下來又目睹她惹怒段昇，段昇拿劍殺了她，一共二十三個窟窿，血流不止。

    原以為荒誕，可如今再想，他沒辦法放下既成的想法。況且他說的話不假，段昇殘疾，確實已失去作為儲君的資格。

    祖父如何想的，他大致也估摸得出來，只是可憐了姑母罷了。

    ***

    說起與夫君文復(fù)的相識，孟蕙仍覺神奇。

    那日，她正在屋外給蘭花澆水，卻聽得敲門聲，忙跑去開門，卻見是一翩翩公子。

    那公子彬彬有禮道：“請問這里是孟世禮家嗎？”

    她頓時羞紅了臉，輕聲道：“他是我的父親?！?/br>
    “打擾了，我是梁京來的，叫文復(fù)。我聽聞你的父親是養(yǎng)蘭的能手，特來請教，還望姑娘與他說聲?！?/br>
    后來他來孟家勤快，兩人生了情意，順理成章地婚嫁，孟蕙便與他來了梁京城。

    孟蕙曾好奇地問他：“你是如何找到知曉那些技巧的，難不成也和我的父親般，感悟出的？”孟家雖有養(yǎng)蘭的技巧，卻是不外出的。

    文復(fù)笑答：“我哪有那樣的本事，是有人告知了我的。只是我要問她更多時，卻不肯再說。一次好友到訪，說那般法子與青州孟家相似，我這才找去的。后面嘛，自然就是認(rèn)識了你，娶了個美嬌妻?！?/br>
    不著調(diào)的話，讓孟蕙狠掐了一把他的腰，哼笑道：“那人是誰？”

    “說來你該聽聞的，正是林家的小姐林良善?！?/br>
    二月底，林良善意外地收到一張請?zhí)?，是邀請她前往沁蘭園，參與賞蘭會的。她本來不想去的，卻見著落筆處是孟蕙。

    她呆愣了好一會兒，又將請?zhí)戳耸畮妆椤?/br>
    孟蕙是孟姨娘的名，若只是同名也就罷了，可字跡也與記憶中相似，只是多了些鋒芒。

    猶豫再三，她決定赴會，要去看個究竟。

    到了日子，林良善早早起了，挑了素色散花如意裙穿著，又繪了淺淡的妝容。

    她左右瞧著菱花鏡中的自己，不及平日艷麗，倒有些寡淡。但也好，那般雅致的賞蘭會，過艷反而惹人視線。

    因起得早，沁蘭園又有些遠(yuǎn)，坐馬車都要近一個時辰。林良善便在車上打起瞌睡，可顛簸地到底有些難受，等到了園子外邊，她強(qiáng)打起精神，想要去見孟蕙。

    已經(jīng)有好些雅士或是愛蘭之人到處，見著她，都不可避免地看向她，三五成群地甚至議論起來。

    林良善捏緊了繡帕，笑著看過去。

    正此時，一個小廝跑過來說：“林小姐，我家夫人邀你，請你隨我來?！?/br>
    她與紅蕭跟在小廝身后，從那些目光中穿過，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院。流水金魚，春蘭暗香。

    石桌旁，一個著藕荷色的女子站起身，眉眼溫柔，淺笑道：“你好，我叫孟蕙。”林良善的杏眸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樣貌，果真是孟蕙，那個曾在前世指點她的女子。

    孟蕙也在瞧這女子。她也打聽得知了這林小姐諸多事跡，更加對她如何得知那些養(yǎng)蘭秘技而好奇。

    “林小姐這邊坐?！彼馈?/br>
    林良善壓下紊亂的心緒，斂眉坐下，看她嫻熟地沏茶。那樣的動作，與前世無二。

    “林小姐請用茶，這是新摘的碧螺春，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泵限バΦ馈?/br>
    林良善端起微燙的茶杯，輕吹了下，抿了一口，微微笑道：“合的?！?/br>
    接著，她就問道：“也不知文夫人邀我來此的用意？”

    孟蕙對她的直言感到一絲驚訝，瞬時放松下來，自在笑道：“我是聽我夫君說起一些養(yǎng)蘭的技巧，那些是我父親花了近二十多年的時日，才專研出來的。夫君說他得知的都是你告知的，我一時好奇，便邀請你來了這處，望你不要怪罪我?！?/br>
    原來是這樣。林良善憶起兩年前，來沁蘭園見江詠思那次，她確實告訴了文復(fù)一些養(yǎng)蘭方法。

    她看著孟蕙臉上的笑容，有些怔怔。前世，她在王府后院總是淡著一張臉，哪里有這般的生機(jī)。心中說不上什么感受，但總歸是高興的，替孟蕙高興，她擺脫了前世桎梏。

    林良善的聲音有些遠(yuǎn)，又有些近，她道：“從前，我做了一個夢。那個夢中，你住在一個滿是栽種有蘭花的院子，而我住在你隔壁的院子。我無聊時，常去找你，你有時會給我彈琴聽，有時會和我談?wù)摃嫞B(yǎng)蘭的法子，也是你告訴我的……”

    她說著說著，愈加哀傷起來，竟不自覺地落了滴淚。

    孟蕙被這清形嚇到，忙道：“林小姐?！?/br>
    林良善阻止了她起身過來，自己拿帕子擦掉淚，笑了下，道：“沒什么，只是那個夢太真，讓人想著有些傷心罷了?！?/br>
    “那夢中有什么傷心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