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滿齋沒有回應(yīng)，他既要維持翻山印與天空中的符咒對抗，又要克制體內(nèi)的心魔，甚至天道都在拖他的后腿，身上的溫度持續(xù)下降，黃泉里的冤魂正想將他拖入其中。

    情況已糟到無可救藥，姬滿齋心中卻是一片平靜。

    至少，至少杜程還在他身邊。

    死了也會開心。

    比起姬滿齋強弩之末的情形，唐芙看上去要游刃有余多了，他向杜程擺了把手，微笑道：“好久不見。”

    笑容放肆又輕佻，令杜程猛然想起了塵封記憶中的一個人——“莘九？！”

    唐芙慢慢點頭，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潛藏在人類皮囊下的獸暴露出了自己的野性。

    “照理說這個時候，反派就應(yīng)該交代自己的邪惡計劃了，”唐芙托著自己的臉，瞇起眼睛，“不過，我覺得這個故事里我應(yīng)該是主角才對?！?/br>
    “瞧你們，個個都糾結(jié)在情愛中?！?/br>
    “我們狐貍精可不會這樣?！?/br>
    “對不對？”

    唐芙語調(diào)婉轉(zhuǎn)，在他的問詢中，暗處躲藏的白飄飄悄悄挪了出來。

    杜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飄飄……竟然還有白飄飄……

    他之前還在糾結(jié)是誰在撒謊，原來、原來他們兩個全在撒謊！

    “九哥，”白飄飄聲音怯懦，她不敢看杜程和姬滿齋，“他們會死嗎？”

    “傻瓜——”唐芙摸了摸白飄飄的頭，動作漫不經(jīng)心地就像愛撫寵物，“他們可是神，神怎么會死呢？”

    白飄飄咬了咬嘴唇，她揚起臉剛想對杜程說什么，唐芙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噓，讓我們靜靜欣賞——神的隕落。”

    “杜——程——”

    姬滿齋聲音緩慢而艱難，杜程仰起臉，他看到了一雙純黑的眼眸。

    姬滿齋的喉嚨全然地被掐住了。

    灰色的云層，那詭異的法陣形成了奇異的漩渦，或許杜程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所有的力量正順著翻山印被無窮無盡地吸入其中。

    他上當(dāng)了。

    老鼠給獵人放置了一個誘餌，在獵人心神無法自控的時候，趁機將獵人騙入了圈套。

    呼喚所愛之人的名字，是姬滿齋僅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源源不斷的靈力隨著法陣流向唐芙體內(nèi)。

    充盈、飽滿的力量令莘九感到痛快極了。

    當(dāng)年，天災(zāi)降臨，莘九借凡間帝王之勢，傾舉國之人之氣運強行成仙，當(dāng)然其中最重要的媒介就是曲觴的頭發(fā)。

    神兵殘留在世間唯一的碎片。

    什么朋友，什么道義，什么情愛，那些東西根本都不值一提。

    他們九尾狐能一代一代萬年不死的根本就在這里。

    可那不死也是“死”。

    莘九不想死，不想變成另一個人。

    他想成仙。

    只差一步，如果不是丹宸子搶走了曲觴的頭發(fā)，他早就成仙了！

    九尾狐一族畢生的心愿將在他身上實現(xiàn)。

    可惜只差了一步……

    他只好忍痛斷尾，將自己藏入這條最重要的尾巴中，隨著那萬劫不復(fù)的昏君進入輪回，悄悄地躲在昏君體內(nèi)，暗中cao控一切，等待著機會。

    而這個機會，在杜程出現(xiàn)時，終于被他等到了！

    丹宸子搶走的成仙機會，就由他自己來償還！

    第77章

    天空中風(fēng)云變色， 不單單是姬滿齋金色的靈力飛向空中，整座學(xué)校上空都漂浮著無數(shù)渾噩的魂魄跌跌撞撞地向漩渦中心飛去。

    鐘樓頂也顯現(xiàn)出了它的真面目， 赫然就是當(dāng)年那座九天攬月閣的陣眼。

    杜程死死地抱住姬滿齋，姬滿齋的身體冷得嚇人，他想結(jié)印，卻被姬滿齋的另一只手控制住，姬滿齋不能說話，不能動作，只用眼神對杜程說話。

    他在說：“不要?！?/br>
    黑發(fā)在風(fēng)中被吹亂， 一絲不茍的姬滿齋變得狼狽不堪， 手臂與翻山印相連的地方正逐漸變得透明。

    漆黑的眼緊緊地盯著杜程，像是想在最后的時間里牢牢地記住這張臉。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在杜程的胸膛中肆意蔓延， 他能做什么？難道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姬滿齋在他面前死去？

    壓迫感越來越重，白飄飄也越來越抵擋不住， 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抽連著她， 將她吊起， 她想掙扎，偏頭頂被莘九控制住了， 根本動也動不了。

    動物尖銳的叫聲響起，杜程吃力地順著聲音望去，白飄飄在莘九手下現(xiàn)出了原形，雪白的狐貍在人類外表下反叛的先輩手中無力掙扎，沒有一絲反抗的余地，此刻，她終于明白，她亦是一塊墊腳石。

    妄圖成仙的執(zhí)念與貪婪將她送到了現(xiàn)在這個萬劫不復(fù)的境地，這或許就是一開始注定好的懲罰。

    缺了一條尾巴的狐貍， 果然是不能成仙的吧？

    白飄飄緩緩閉上了眼睛。

    隨著九尾狐本體的靈力進入體內(nèi)，唐芙的雙眼已幻化成純?nèi)坏墨F類眼睛，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防備警惕著任何意外的發(fā)生。

    他失敗過一次，絕不會失敗第二次。

    犧牲了一切，賭上了所有，他會贏，他一定會贏。

    狐貍的模樣越來越殘缺，杜程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樣，他看著那個造成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拼命地對自己說：冷靜，他要冷靜。

    他能救這個世界一次，就一定能救第二次。

    唐芙是人類，這不會錯的。

    他能分辨出妖怪和人類的區(qū)別。

    所以莘九極有可能是躲在了唐芙的身體內(nèi)。

    那唐芙呢？那個一開始遇見的有些傻傻的老板唐芙呢？

    杜程的眼睛亮了亮，他仰頭看向姬滿齋，姬滿齋也正看著他，很奇異的是，杜程沒有從姬滿齋的眼里看到一絲驚慌，有的只是眷戀與溫柔，拋開了一切表象，好的與壞的全都不見，最真摯剔透的情感近在咫尺。

    額頭開始微微發(fā)燙。

    杜程閉上眼睛。

    “唐芙，你在嗎？”

    莘九的手腕猛然跳動了一下，像是一團火在灼燒，他不得不去分神察看。

    “阿莘?！?/br>
    體內(nèi)發(fā)出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阿莘?！?/br>
    不，不要聽，他已經(jīng)將所有的情絲斬斷，他要成仙，他只想成仙。

    “阿莘，我知道是你……”

    “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是你了。”

    “你變成了女孩子啊?！?/br>
    “還是很可愛?！?/br>
    “阿莘……沒關(guān)系……你騙我也沒關(guān)系……”

    “夠了——”莘九暴怒地看向手腕，手臂連接著九尾狐本尊，一道紅色的枷鎖已經(jīng)扣上了他的手腕。

    一幕幕畫面瘋狂地向他襲來。

    九尾狐又遇上了那個愿意捧出一顆心換他一個笑容的傻瓜。

    那個傻瓜已經(jīng)被他害得一無所有，從靈魂到軀殼，都獻祭給了他。

    莘九躲在他的軀殼里，看著那個笨頭笨腦的靈魂跌跌撞撞地又飛向了他在世間的另一部分。

    很好，這樣正好方便他收回本體。

    殘留了情絲的九尾狐本體再一次被這個傻瓜打動了。

    他已經(jīng)一無所有，卻還是竭盡所能地對她好。

    飛蛾撲火，燒盡全部。

    “阿莘，傳說登上九天攬月閣的最高一階就會飛升成仙，”君王牽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會丟下我嗎？”

    九尾狐心里盤算著自私又狠毒的計劃，隨手揉了揉君王的頭頂，像安撫一只小狗，“不會的。”

    君王還是不安，低著頭若有所思。

    九尾狐不耐地哄他，將君王抱在懷中細細輕吻，“如若真有那么一天，我?guī)П菹乱黄鹱?，好么？?/br>
    得到了心愛之人的承諾，君王高興得像個稚子，他摟住心愛之人的脖子，笑容燦爛又單純，實在不像人間至高無上的帝王，“好，阿莘，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無論你去到哪里，都要帶上我?！?/br>
    “阿莘……”

    呼喚聲如在耳畔，喃喃細語，如影隨形。

    “別叫了……”莘九單手現(xiàn)出鋒利的爪子，暴起向手腕上的紅繩砸去，“我讓你別叫了！”

    碰撞之下，一股強大的力量迸發(fā)，莘九手下昏迷的九尾狐尖叫一聲，與莘九驟然分開。

    天空中風(fēng)起云涌漩渦般的法陣也停了下來。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靜止。

    手腕上仍然是有紅色的絲線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