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喚來奴婢，呼呼喝喝開始實際演繹，還讓玉桑扮演笄者。

    從焚香誦文到出東房，再到江慈一本正經(jīng)的用披風(fēng)作加服禮，取玉簪別入她發(fā)間，玉桑就這樣體驗了一次完整又兒戲的及笄禮。

    江慈演示完畢，雙手合十擊掌：“看，就這么簡單，也沒什么，對吧?！?/br>
    玉桑靜靜地看著她，只是淺笑。

    江慈眼神微動，越發(fā)認(rèn)真的打量她，忽然笑道：“你膚色真白，玉飾到你身上才顯得出氣質(zhì)！這支玉簪我買來好久，怎么配都不滿意，今日上了你的頭上，才像是遇見了真正的主兒！”

    她搭住玉桑的手：“桑桑，你若是不嫌棄，這玉簪就送你了！”

    玉桑眉眼一動，神色微變。

    不同的時空與場景，不由自主的在眼前交匯。

    上一世的這時候，她剛滿十五，也從應(yīng)家的帖子里知曉及笄禮這回事。

    及笄禮需要父母雙親參加，還要請當(dāng)?shù)赜忻呐蚤L輩。

    剛巧這時候，江慈給她添了幾個新奴才，只因玉桑無意間問了一句，竟被他們奚落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即便自己在江家學(xué)做了三年的名門淑女，可內(nèi)核里，她依然是個無父無母，甚至連女性長輩都請不到的青樓童養(yǎng)妓。

    玉桑心情微妙的同jiejie說了此事，言罷，她也想要一個及笄禮。

    江慈的回應(yīng)，是嚴(yán)懲了那幾個奴才，且回絕了她的請求。

    玉桑說不上多難過，可心頭總是悶悶的。

    這種憋悶，讓她在未眠的深夜偷偷抹起眼淚。

    房中陡然被燈火照亮，玉桑嚇了一跳，把自己蒙進(jìn)被子里。

    直到被子被扯開，jiejie就坐在床邊。

    她掌著等，搖頭輕嘆：“我就知道……”

    那個晚上，兩個女孩挨著坐在門檻上，頭頂一片星空。

    江慈溫柔沉穩(wěn)的聲音，向玉桑娓娓道來整個及笄禮的流程，也告訴她，每一個儀式所代表的的意義與祝福是什么。

    末了，她親手為玉桑挽起長發(fā)，用一支玉簪別入她發(fā)間。

    “及笄意味長大成人，要去做很多大人才能做的事，也是更難的事?！?/br>
    “真正長大了，回過頭來時，你會盼著及笄禮永遠(yuǎn)不要來?！?/br>
    玉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心道，有和沒有，還是有差別嘛。

    江慈看她一眼，忽而道：“桑桑，我去艷姝樓買你時，得知了一件事?！?/br>
    玉桑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歪頭道：“什么事？”

    江慈仰頭看著滿天星斗，柔聲道：“你們艷姝樓有個規(guī)矩——滿十五的姑娘才可以掛牌接客?！?/br>
    “可你知道嗎，這不是青樓固有的規(guī)矩，很多這種地方，都不將姑娘們當(dāng)人看?！?/br>
    “身子還沒長好就讓她們賺錢，賺到油盡燈枯，耗死在那里為止?！?/br>
    “唯獨艷姝樓不同，這也是我會去那里選人的原因?！?/br>
    “人不能選擇出生，出身風(fēng)塵的姑娘們，誰會記得她們也會跨過十五歲那個坎兒？”

    “羅mama唯利是圖是真，但她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她的姑娘們一個圓滿也是真。”

    十五歲掛牌的事玉桑知道，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為她解讀這個規(guī)矩。

    她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不是所有妓子都能像她們樓里的一樣，賺夠了錢，還有贖身養(yǎng)老的機(jī)會。

    她怔愣著，心里忽然放空了一瞬。

    江慈抬手，指腹滑過她發(fā)間的玉簪：“這世間確有耀眼的華貴，但別因為這些就輕易灼了眼，怯了步，在你不曾看到的地方，或許早已得到過諸多庇佑與幸運，遠(yuǎn)勝真正不幸的人。”

    星空之下，兩個少女對視片刻，玉桑忽然吸吸鼻子，飛快抬手抹掉眼淚，毅然道：“我不要了！”

    她又重復(fù)一遍：“我不要什么及笄禮了?！?/br>
    少女的眸子黑亮，浮著一層水光，仰頭時鋪滿星光，也透著堅強(qiáng)與倔強(qiáng)。

    “jiejie說及笄禮是長大的象征，要開始做大人做的事，也是更難的事?！?/br>
    “可是，我很小就在做大人做的事了！”

    “我會賺錢，會干活兒，我什么都會，相比現(xiàn)在，我早早就長大了。”

    “既已長大，又何須及笄禮！”

    她拔下玉簪還給江慈，卻被她按住。

    江慈笑笑，柔聲道：“很適合你，戴著吧。就當(dāng)做……jiejie送你的及笄禮。”

    玉桑握著那枚玉簪，送江慈離開。

    江慈走出幾步，回頭看向她，語氣冷厲了幾分：“待你入了宮，會見到更多自己不曾擁有的事務(wù)，更多生來尊貴的人。一個小小的及笄禮就讓你心生卑怯，往后要如何自處？”

    很久很久以后，玉桑慢慢意識到，其實那些議論她的奴才，是jiejie安排的。

    她只是用一個及笄禮來試探她，然后教導(dǎo)她。

    事實證明，jiejie說的一點也不錯。

    即便太子給她萬千寵愛，她依然只是個附庸，依然受諸多敵視。

    倘若稍有不慎做錯什么，她都要捏著自己的出身來卑怯，根本寸步難行。

    太子偏愛的祝氏，也給她做了一個極好的示范。

    因為祝氏，她深切的體會到一個人揪著出身頻頻說道有多討厭。

    這些，都是jiejie教會她的。

    后來，她懷著一腔孤勇，什么都敢做。

    ……

    日月交轉(zhuǎn)，畫面易換，昔日的jiejie，變成眼前笑容燦爛的江慈。

    是經(jīng)歷了什么，叫她滿心的明媚爛漫，變成一潭死水？

    玉桑抬手撫了撫發(fā)間玉簪，莞爾一笑：“玉桑卻之不恭，多謝jiejie?！?/br>
    江慈見她沒介意自己說錯話，松了口氣：“不謝不謝，你喜歡就好?！?/br>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這樣的江慈，再經(jīng)歷那些事。

    玉桑笑道：“jiejie，我有個不情之請，出席應(yīng)府那日，我可否與你呆在一起？”

    江慈爽快點頭：“當(dāng)然可以，只要稷大郎君不介意，你盡管跟著我?！?/br>
    玉桑點頭：“多謝jiejie。”

    ……

    另一邊，太子下榻的院內(nèi)。

    “玉娘子與江娘子就說了這些。”飛鷹如實轉(zhuǎn)達(dá)自己聽到的話。

    太子正在寫信，聽完，筆尖一頓，微微瞇眼，及笄禮？

    他思緒一岔，忽然想到，按照她們樓里的規(guī)矩，她才剛滿十五。

    他們初遇那年，她也是十五。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也是皇帝）：狗東西！是朕布置的作業(yè)太少了，你們還有時間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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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當(dāng)玉桑意識到太子帶她去茶室守株待兔背后的意圖時,?便懷疑他會暗中觀察她。

    他在夜間挑逗試探，也算是證明了她的猜想，他果然都知道。

    所以,?當(dāng)日從茶室回來,?她便大大方方去找江慈。

    太子不揭穿，她便裝傻作不知；太子揭穿,?她便可趁勢討要一個光明正大插手此事的機(jī)會。

    太子占據(jù)全部優(yōu)勢，根本不懼他們之間這層紙捅破,?還幾次三番明示暗示。

    玉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如今的太子有多不好對付,?她那點伎倆，被他幾次無情揭穿，又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偽裝的無懈可擊？

    興許，他早已從她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里察覺端倪。

    玉桑甚至懷疑，他可能已經(jīng)厭煩了與她裝傻充愣的戲碼,?期待與她對峙的那一日。

    之所以還繼續(xù)這場游戲,?把她玩轉(zhuǎn)于鼓掌之間……

    可能只是想多體驗體驗她上一世的快樂吧。

    如此一來,?玉桑更沒把握在話說開那日,?自己有足夠能力應(yīng)對。

    可能說開那天，太子一激動上了頭,?就是她再度了結(jié)的時候。

    總之，這件事太子終究是應(yīng)了她，心里大概在等著看她表演。

    就目前情況來說,?好處是她可以大大方方去找江慈，再大大方方回到太子的院子。

    探子嘛,?和江家的一切往來，皆是查找線索的必要舉動，合情合理。

    只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玉桑一進(jìn)門就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凜冽寒氣。

    散發(fā)寒氣的人正穿著一身松軟的白色常服，倚在她讓人搬進(jìn)來的斜榻上看書。

    玉桑的警惕瞬間拔高到十級。

    他又?jǐn)€什么壞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