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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我多想再見你在線閱讀 - 第十二章 拾盡春花皆是你

第十二章 拾盡春花皆是你

    一

    開學(xué)一個星期,蘇童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聽人說她訂婚了,對方是一個挖煤的暴發(fā)戶。說這話的女生唏噓不已,感慨道:“我上學(xué)期就看她坐保時捷來著,果然人家有手段,直接鯉魚跳龍門,飛上高枝做闊太太了?!?/br>
    “她才多大啊,這就結(jié)婚了?”有女生不信。

    “訂婚,訂婚又不受法律限制?!蹦莻€女生重重強(qiáng)調(diào)了“訂婚”兩個字,又說,“不過你說得對,她這種情況,估計訂婚和結(jié)婚也沒什么區(qū)別了?!?/br>
    這種適合八卦的話題,總是有人愿意聽,那些女生不多時便聊得火熱,有知道內(nèi)情的接著說:“她家庭條件好像挺一般的?!?/br>
    這句話帶來的連鎖反應(yīng),好像導(dǎo)火索一樣徹底引爆了這個話題。

    “對啊對啊,三班也有人看到過,好像是有一個歲數(shù)挺大的男人來接她?!?/br>
    “不能吧?歲數(shù)大的也有可能是親戚朋友。”

    “得了吧,親戚朋友見到她能笑得那么春心蕩漾?”

    “你這么一說還真有可能……”

    自習(xí)室里的尤秒全程低頭碼字,并不插一句嘴,可是這些充滿酸味的八卦聽得她心煩意亂,她終于重重合上筆記本,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柔聲細(xì)語的模樣,冷嘲熱諷道:“你們一個個這么厲害,不如去當(dāng)狗仔專門挖新聞吧?”

    那群女生面面相覷,就連其中最伶牙俐齒的那位,一時也沒想到如何反駁。

    尤秒抱著筆記本轉(zhuǎn)身欲走,突然又回過頭接了一句:“嫉妒蘇童嫁入豪門也得直說,你們話里話外酸得這么厲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群檸檬精聚會呢?!?/br>
    她并不想拆毀蘇童苦苦搭建的謊言,盡管在這些表面的榮光下,隱藏著那么多的不堪,她心知肚明。

    “她是誰啊,這么兇?”有一個人小聲問道。

    “好像是四班的尤秒吧,和蘇童一個宿舍?!?/br>
    “她以前唯唯諾諾的,總跟在江唯爾身邊,你不記得嗎?”

    “哦哦哦,你這么說我好像是記得一點。”

    ……

    尤秒選擇性忽略了這些帶刺的討論,什么東西有必要,什么東西沒必要,她早就比任何人都清楚。

    現(xiàn)在,她只想換一個地方,能讓她安安靜靜待一會兒的地方。

    然后她就見到江淮,在自習(xí)室的門口。

    尤秒曾一度以為,那些在記憶里美好的人或事物,不過是人類為漫長且無聊的人生中一閃而過的幾個瞬間,披上了一層華麗且夸張的包裝而已。可是再見到江淮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回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那一瞬間我們所見到的人,的確就是完美的、無瑕的。

    她不知道江淮在門口站了多久,他像一棵柏樹,挺拔地矗立著,一如初見的時候。

    她該說什么?

    “你好?”

    或者,“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么樣?”

    不不不,她應(yīng)該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說的,可是這件重要的事,又要從何說起呢?

    “你果然在這兒?!苯礇]給她思考的機(jī)會,上前一步,“最近,怎么樣?”

    “不太好?!庇让雽嵲拰嵳f。

    那些話,那些想告訴江淮的話,夭折在了尤秒的肚子里,她不敢也不能在這個時候?qū)凑f,我喜歡你。

    江淮本來想安慰她幾句,幾經(jīng)思索又只剩無言。

    良久,他說:“我請你看一場電影吧,有時間嗎?”

    “什么電影?”尤秒沒聽說最近有哪場電影如此叫座,竟能讓江淮親自請她去看。

    “《上海十夜》,今天點映?!?/br>
    尤秒接過電影票,“上海十夜”那四個燙金大字微微有些硌手,她有些不可思議地追問江淮:“這么快?江唯爾才出劇組多久?”

    “所以是點映。”江淮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聽說靳風(fēng)在里面有客串,點映版應(yīng)該不會刪掉他的部分。”

    “幾點?”聽見“靳風(fēng)”兩個字,尤秒條件反射似的抬起頭。

    江淮看了一眼手表,答道:“還有半個小時?!?/br>
    “走!”尤秒不由分說地拉著江淮下樓打出租車。

    點映的電影院位置不算偏僻,出租車趕到目的地只需要十分鐘。到達(dá)之后,尤秒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上電梯,一路小跑著去檢票,等他們進(jìn)入五號放映廳時,里面已經(jīng)坐滿觀眾。

    燈光突然熄滅,江淮拉著她隨便揀了個位置坐下,那一刻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尤秒本以為江淮會說些什么,可看他時,卻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fā)。

    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女人的背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終于清晰到觀眾可以看到她衣服上的花紋時,炮彈炸裂的巨響轟然如雷鳴。

    女人倉皇地回過頭,大大的眼睛里蓄滿淚水,盡管那張臉被特寫鏡頭放大了無數(shù)倍,可尤秒還是一眼認(rèn)出,是江唯爾。

    在這部電影里,或許叫她“夜芙蓉”更合適。

    其實這部電影本身并無新意,甚至故事的套路都有些老,在尤秒看來頗似中國版的《藝伎回憶錄》,不過因為各位主演的演技到位,再加上其中幾個長鏡頭又堪稱完美,也足以載入中國電影的史冊。

    尤秒看得昏昏欲睡,終于,觀眾里有人小小地“哦”了一聲,尾音是上揚的。

    是靳風(fēng)出場了。

    他扮演的是一個軍閥的兒子,桀驁不馴、乖張狠戾,常年穿軍裝軍靴,走路時頭也是高高昂著的。這么一個生性驕傲的怪人,卻鐘情于百老匯的歌星夜芙蓉,他連自己老爹的話都不管不顧,卻對夜芙蓉言聽計從。

    影片快接近尾聲時,他騎著一匹棕色的馬,在太陽下笑得像個孩子,他對夜芙蓉說:“你等我吧?!?/br>
    “等你干什么,你能娶我?”夜芙蓉昂起頭問他。江唯爾的演技實在無懈可擊,尤秒看不出半點她的個人風(fēng)格,她真的完全融在夜芙蓉這個人物里了。

    他沒說話,鏡頭再晃過時,那匹馬已經(jīng)絕塵而去。

    電影里的他沒回頭,而現(xiàn)實是,他分明回了頭,卻仍舊被尤秒狠心拒絕。

    “走吧。”江淮小聲說。

    “電影不是還沒結(jié)束?”尤秒問他。

    黑暗中,江淮的眼睛亮亮的,他說:“你在意結(jié)尾嗎?”

    尤秒看著屏幕里騎著馬離去的靳風(fēng),半晌,點頭道:“走吧?!?/br>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一路無話,到底是尤秒先打破寂靜:“江唯爾什么時候回來?。课铱此臇|西還是沒搬回來?!?/br>
    “可能這段時間不會回來了吧?”江淮說,“她又接了一部電視劇,昨天已經(jīng)去金華試鏡了?!?/br>
    她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了,這實在是一件好事。

    “其實我今天找你,還有另一件事?!苯凑f,“市里有一場話劇慈善公演,《青蛇》被選中了,如果你還想把它演出來的話,我想請你做女主角。”

    “我嗎?”尤秒自嘲地笑了笑,“我……應(yīng)該不是很適合吧?”

    “適不適合,只有你自己知道。”江淮說。

    尤秒抬頭看天空,夜里沒有星星,路燈很亮,她說:“那還是我演吧?!?/br>
    她說:“我的劇本,自己演比較放心?!?/br>
    江淮用一個無聲的眼神回答她。

    該不該表白呢?

    該不該告訴他,自己對他的喜歡呢?

    她遲遲不敢見他,是因為她認(rèn)為自己足夠強(qiáng)大了,強(qiáng)大到可以讓江淮向她走來??墒撬娴某鴣頃r,那幾個字卻硬生生地堵在嗓子里。她想起靳風(fēng),想起他站在夕陽里朝她揮手,想起《上海十夜》里,他騎著馬一騎絕塵的模樣。

    她到底還是沒有說。

    二

    江淮像之前一樣送她回宿舍,天有些冷,他脫下外套給她,白襯衫在風(fēng)里緊緊貼在身上。那背影讓尤秒感覺仿佛回到了開學(xué)第一天,他穿著白襯衫抱江唯爾上樓,她就是這么在后面看著他。

    人生若只如初見。

    五樓走廊今天格外冷清,尤秒分明記得自己鎖了門,可是502宿舍的門卻虛掩著。

    尤秒以為是蘇童回來了,她驚喜地推開門,一只血淋淋的野貓從門上掉下來,滾到尤秒腳邊。那貓的身體是僵硬冰冷的,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

    尤秒開了燈,她硬著頭皮拎起那只貓?zhí)幚淼?,然后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照常打開電腦寫劇本。

    手機(jī)響了,她接通,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尤秒,你和江淮去看電影了對吧?我就知道你們倆的關(guān)系有問題,果然讓我逮到了?!?/br>
    “蘇童?”雖然那聲音嘶啞得可怕,可是尤秒還是一下就聽出那聲音來自蘇童,“你在哪兒?最近過得怎么樣?”

    “事到如今就別假惺惺了,”蘇童哈哈大笑,“尤秒,你憑什么和我搶江淮?”

    尤秒無奈道:“我沒有和你搶……”

    “沒有?你沒有和我搶?”蘇童說,“你知道江淮和我分手的時候說了什么嗎?他說他喜歡你,他說之所以答應(yīng)我,只不過是因為我那天說了一句你以前說過的話?!?/br>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一直都在意著她啊,可是,為什么她不知道呢?

    “我多可憐啊,誰都能耍我,我家里人耍我,我喜歡的人也耍我?!碧K童的語氣尖銳又狠厲,“尤秒,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嗎?你就是一個不要臉的白蓮花,我就是恨你那裝清純騙人保護(hù)你的樣子,我就是討厭你,比討厭江唯爾還多一萬倍!”

    “所以呢?”尤秒聽著這些話,心里一寸寸地變涼,她突然就不想再解釋了。

    “所以我要讓你后悔,”她大笑著說,“你看吧,靳風(fēng)死了,誰叫你不珍惜,這是老天給你的報應(yīng)!活該你孤獨可憐,尤秒,你真是活該!”

    “你閉嘴!”尤秒抓著手機(jī)的手陡然用力,“說我可以,不許你拉上靳風(fēng)!”

    “呵,你不是清純嗎,你不是善良嗎,尤秒,你是不是很后悔沒答應(yīng)靳風(fēng)???你真是和你媽一樣,做小三兒做出優(yōu)越感了是吧?”

    這幾句話句句觸動尤秒的逆鱗,但是她沒咆哮也沒發(fā)瘋,她說:“本來我沒有勇氣和江淮在一起,但是托你的福,我現(xiàn)在就要去找他。你說得沒錯,是我搶了江淮,我就是做小三兒做出優(yōu)越感了?!庇让胝Z帶挑釁,“可是你又能怎么樣呢?你到底還是回家嫁了一個煤老板,你不是看不上他嗎?我可記得你之前說得那么清高,原來都是誆我這個白蓮花的假話對吧?”

    電話被掛斷了,尤秒的話還沒說完。

    當(dāng)電話忙線的嘟嘟聲響起的時候,尤秒愣住了,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這樣了?什么時候,她也能用這樣鋒利的話去刺傷別人,而且那個人還是蘇童?她曾經(jīng)看著蘇童在樓梯間哭泣,她曾經(jīng)那么心疼蘇童,這是為什么呢?

    原來我們都變了。

    尤秒握著手機(jī),她剛才想立刻沖到江淮面前,但現(xiàn)在,她遲疑了。

    “靳風(fēng)死了,誰叫你不珍惜?”

    誰叫你不珍惜?

    她撥通了江淮的電話,本以為江淮會立刻接起,沒想到那邊卻顯示正在通話中。

    沒關(guān)系,尤秒披著外套來到江淮的宿舍樓下,她可以等,等他打完這通電話,他們就在一起。

    “喂,哪位?”江淮接起電話。

    “分手才多久,連我的電話都刪了?!彪娫捘沁叺娜死湫Γ耙矊?,可能是一直都沒存吧?!?/br>
    “你要干什么?”

    “我一個被甩的人能干什么?當(dāng)然是打電話問問學(xué)長最近過得怎么樣?!碧K童笑,“學(xué)長要和尤秒在一起了是吧?你把電腦打開,去咱們學(xué)校的貼吧和論壇看看?!?/br>
    江淮照做,剛一登錄賬號,就看到首頁熱搜帖上一行加紅加粗的大字:揭秘尤秒是如何做小三兒做出優(yōu)越感。

    “你要干什么?”江淮有些惱怒地合上電腦。

    “當(dāng)然是報復(fù)你們?!碧K童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只要給夠了錢,我想怎么寫就怎么寫?!?/br>
    蘇童語氣惡毒:“我要告訴所有人,高嶺之花江淮學(xué)長是如何被尤秒蒙騙,我這個正牌女友是多么可悲,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被人分手?!彼芭丁绷艘宦?,“對了,我這么喜歡你,怎么可能出言詆毀你呢?所以我會在帖子里特別聲明,是尤秒勾引了你,而你只不過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蘇童接著說:“學(xué)長對這個故事滿意嗎?編導(dǎo)部一定很需要這樣的故事改成劇本吧?這可比《阮玲玉》那出戲好看多了。”

    “你怎么可以如此卑鄙?”江淮氣結(jié)。

    “我卑鄙,你玩弄我的感情還罵我卑鄙?”蘇童不愿和他爭吵,“你現(xiàn)在罵我無恥也好,罵我卑鄙也罷,我通通接受。阮玲玉是怎么死的來著?”蘇童“哎喲”一聲,接著說,“我還不信流言蜚語能殺死人呢?!?/br>
    江淮嘆氣,恢復(fù)理性,說:“你不至于這樣的,事情一定還有挽回的余地。”

    “有啊,”蘇童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卮?,“要是不想讓事情發(fā)酵得更嚴(yán)重,那就不要答應(yīng)尤秒的表白,也不要和她在一起,這樣我可以考慮適當(dāng)收回那些話,還有網(wǎng)上的那些帖子?!?/br>
    “那好。”江淮閉上眼。

    他在掙扎,在糾結(jié),好像過了一萬年那么久,他說:“我都答應(yīng)你,現(xiàn)在把帖子刪掉。”

    “刪掉?你以為我傻?”蘇童說,“我刪了帖子你就會報警,別以為我不了解你,只有帖子留下,我才能要挾你。我只能保證,這樣的帖子不會出現(xiàn)更多,你能接受這個條件嗎?”

    “能……”

    三

    那天晚上,江淮沒有接尤秒的電話。

    流言蜚語像影子一樣充斥在校園里。

    有人說,蘇童之所以沒來上學(xué),是因為尤秒搶了她的男朋友,其手段之高超讓人嘖嘖稱奇,而蘇童深受情傷,選擇默默離開,成了三個人里最可憐的那一位。

    人們對充滿刺激性的東西總是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興趣,比如榴梿,比如麻辣燙,比如八卦新聞。前幾天討論蘇童嫁入豪門的那群女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尤秒身上,對于這些,尤秒早有耳聞,但是她毫不膽怯,依舊昂著頭行走在教學(xué)樓和宿舍之間,對于那些流言置若罔聞。

    《青蛇》的劇本經(jīng)過二次改編,終于被搬上s市的大劇場,尤秒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女主角小青,而飾演法海的則是江淮。

    一石激起千層浪,關(guān)于這場話劇的選角,貼吧和論壇上的網(wǎng)友議論紛紛。

    502宿舍門口出現(xiàn)了類似“小三兒”“婊子”“綠茶”等辱罵性字眼的條子,尤秒每天排練結(jié)束都要默默撕下它們。雖然第二天還會出現(xiàn),雖然每一天的筆跡都不相同,但她仿佛看不見那些字似的,一把撕下,然后干脆利落地丟進(jìn)垃圾桶。

    江淮依舊送她回宿舍,只是一路上的話越來越少,大多數(shù)時候是尤秒沒話找話。

    終于有一個晚上,尤秒說:“江淮,有件事我想告訴你?!?/br>
    江淮目光平靜,他說:“嗯,什么事?”

    “我喜歡你?!?/br>
    她并沒有在他臉上看出一絲的欣喜,許久許久,久到她的手被風(fēng)吹得冰涼,他說:“我知道了。”

    “這算什么回答?”尤秒抓住他的手腕,與他四目相對,他卻很快躲開。

    “現(xiàn)在還不是回答的時候?!苯凑f。

    “那什么時候是?”尤秒攔住他,一字一頓道,“江淮,我喜歡你,這句話我很久之前就應(yīng)該告訴你,可是抱歉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所以現(xiàn)在才說給你聽?!?/br>
    尤秒說:“你一定聽說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墒墙?,我不怕,我也不在意,我不是阮玲玉,我是尤秒?!?/br>
    “我知道?!苯凑f。

    “你不知道!”尤秒踮起腳抱住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一直到今天。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一樣,其實那天在電梯里我就察覺到了。江淮,難道你是一個比我還懦弱的人嗎?”

    江淮沒說話,他溫柔地,但是決絕地推開她。

    “對不起?!?/br>
    對不起,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比你更懦弱。我害怕那些像刀子一樣的流言繼續(xù)在你身上劃出傷口,人言可畏,我希望你安全。

    尤秒回到502宿舍,住對門的女生穿著睡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口,說:“喲呵,這不是尤秒嗎?搶別人男朋友的滋味怎么樣?我說你當(dāng)時怎么那么幫蘇童說話,平時指不定怎么占人便宜呢,就是心里有鬼吧?”

    尤秒聽著聲音耳熟得很,再一抬頭才認(rèn)出,她正是那天在走廊被自己摑掌的女生。

    “剛才江淮不是拒絕你了嗎,還臭不要臉地往上貼,你可真厲害?!蹦桥f。

    尤秒打開宿舍門,站在門口沖那女生微笑:“您穿著睡衣還得去門口監(jiān)視我,為了喚起我的羞恥心,您可真是不容易。還有啊,搶別人男朋友,我樂意?!?/br>
    尤秒昂起頭,從始至終沒有在氣勢上輸?shù)舭敕帧?/br>
    她是真的不害怕,為什么偏偏江淮不相信呢?

    尤秒撥通了喬棠的電話。

    “我需要你幫我?!?/br>
    排練的日子像往常一樣過,江淮似乎主動與尤秒保持著距離,可是喬棠看得出,他的目光一刻也離不開尤秒。

    真是個傻瓜,不對,是一對傻瓜。

    因為話劇協(xié)會缺少人手,江淮主動承擔(dān)了為大家買飯的重任。某天中午,他剛提著六七份外賣上樓,就看到喬棠急匆匆地朝著他跑來,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嗒嗒作響。

    “壞了,”她神色慌張,對他說,“尤秒低血糖昏倒了,現(xiàn)在怎么辦,是不是要送醫(yī)務(wù)室?”

    “什么時候的事?”江淮顧不上手里的外賣,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排練室門口,將那扇木門一腳踹開。

    “你不能進(jìn)!”喬棠把他擋在門口。

    “你瘋了,人命關(guān)天?!苯匆阉ё?。

    喬棠卻狠下心不讓他進(jìn),她說:“如果你現(xiàn)在帶著她離開,外面的人怎么想?你能不能為了尤秒的名聲考慮一下?”

    “我喜歡她,所以我要去救她,這個說法可以嗎?”

    “喜歡有什么用,你能為她的名譽(yù)負(fù)責(zé)嗎?”喬棠質(zhì)問他。

    大門打開。

    “surprise! ”

    迎接江淮的是五彩斑斕的禮花。

    “怎么回事?”江淮茫然地回過頭。

    喬棠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然后揶揄道:“你和尤秒啊,我們這些人的眼睛可不瞎。”

    “是啊,我和你認(rèn)識這么久了,還能猜不出你想什么?”馮薇用手肘捅了捅江淮的肩膀,“我說老江,你就放下架子表白吧,怎么樣?”

    尤秒被幾個大一的學(xué)生簇?fù)碇叱鰜恚┲肚嗌摺纷詈笠荒坏幕榧?,美得像仙女?/br>
    “網(wǎng)上的東西我們看到了,但是對于你和尤秒的人品,我們還是很相信的?!瘪T薇揶揄他,“還是說,其實是你自己不相信尤秒?”

    “我當(dāng)然相信!”江淮慌忙道,“只是……”

    “還只是什么啊,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表白了?!眴烫闹刂嘏乃募绨颍翱禳c啊,這么多的學(xué)弟學(xué)妹都看著呢,尤秒穿著婚紗多冷啊?!?/br>
    江淮上前一步,他剛要說什么,卻被尤秒伸手捂住了嘴。

    尤秒笑了:“我怕你一張口就反悔了。”

    “才不會?!苯凑f,“說到做到,我為你負(fù)責(zé)?!?/br>
    在起哄聲中,他們擁抱,接吻。

    “為了給你們道歉,”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吳濤站起身道,“老江,我已經(jīng)找人把論壇和貼吧的東西擺平了。你放心,我可以找我老爹給尤秒單獨挑一個宿舍,保證冬暖夏涼四季通風(fēng)。”

    “呀,吳濤什么時候改邪歸正做好人了?”喬棠故意笑話他。

    吳濤扭捏地往馮薇身邊靠了靠:“再叱咤風(fēng)云,這不是也被馮女俠降服了嗎?”

    “哇哦!”大一的學(xué)生開始起哄,異口同聲,“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你看,事情總會慢慢變好的。

    為了慶祝話劇協(xié)會兩大巨頭,哦不,是三大巨頭一起脫單,參與《青蛇》演出的全體主創(chuàng)一起出去擼了一頓燒烤。

    席間,吳濤感慨地說:“唉,可惜靳風(fēng)這個最能喝的不在這兒,否則我肯定……”

    “啊啊……疼!”他話還沒說完,馮薇狠狠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胡說什么呢,這張嘴怎么一喝酒就把不住門?!?/br>
    尤秒注意到大家都在看她的臉色,便主動倒了一杯酒,她說:“那這杯,就由我替靳風(fēng)喝了吧。謝謝你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作為他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謝大家?!?/br>
    酒足飯飽后,喬棠擺擺手:“行了行了,明天還要排練呢,今晚都趕緊回去吧。這頓飯我請,走得慢的和我一起付賬?!?/br>
    眾人做鳥獸散。

    因為十八舍閑言碎語太多,江淮索性把尤秒托付到喬棠的宿舍。喬棠十分歡迎尤秒的到來,畢竟一個人獨守單間也實在清冷。

    江淮主動找到吳濤,他始終覺得今天的表白太過敷衍,更何況,那枚戒指他還沒有戴在尤秒手上。

    “這還不簡單,”吳濤沖他挑眉,“哥們兒給你提個好建議,你干脆公演那天表白吧。”

    吳濤明知故問:“《青蛇》最后一場戲是什么?”

    江淮答道:“法海和小青表白啊?!?/br>
    “對啊,咱這就叫戲中戲。”吳濤看起來十分得意,接著承諾道,“你放心,劇場那邊我可以布置,絕對讓你滿意!”

    四

    流言蜚語逐漸偃旗息鼓,學(xué)校里每天都上演著不同的故事,而人的記憶一向冷漠甚至殘忍,或許也是有了吳濤老爸的幫助,僅僅半個月后,那些關(guān)于“小三兒”和“綠茶”的言論就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青蛇》公演的那天是三月二十一日,春分,喬棠一大早買了蘿卜牛rou餡的包子做早飯。尤秒問她為什么突然換了口味,她調(diào)皮道:“我們老家有個規(guī)矩,春分就是得吃蘿卜?!?/br>
    頓了頓,喬棠又說:“今天演出一定要加油啊,我們可準(zhǔn)備了一個大驚喜等著你呢。”

    劇場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尤秒和喬棠打車趕到那兒時,江淮已經(jīng)來了許久,他站在劇場的大門口曬太陽。三月的s市已經(jīng)開滿白玉蘭花,它們驕傲地向太陽吐露著芬芳,仿佛一片月白色的夢一樣籠罩在s市上空。

    江淮穿一件和玉蘭花同色的針織衫,他靜靜地站在那兒。喬棠在出租車?yán)?,大老遠(yuǎn)就看到他,她說:“你看江淮,他一定是在那兒等著你呢。”

    “你們要好好在一起啊?!眴烫恼f這話時,笑得比外面的白玉蘭更美三分,“我以前也追過江淮呢?!?/br>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吧,也是白玉蘭開花的季節(jié),他們都是剛剛?cè)雽W(xué)的新生,她像個小傻子一樣心甘情愿地跟著他。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眴烫恼f。

    尤秒不知道如何評論,說:“喬棠姐,你會找到更好的人的?!?/br>
    “不會了?!眴烫哪恳暻胺?,她的語氣聽不出起伏,“我見過太多的男人了,可是只有江淮,和他們每個人都不同?!?/br>
    喬棠說:“我對你的祝福和我對你的羨慕一樣多。江淮啊,他是一個奇怪的人?!?/br>
    喬棠看著尤秒:“你看著他好像比任何人都堅強(qiáng),都理智,但是,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脆弱?!?/br>
    出租車在劇場門前停下,師傅掃了一眼計價器:“美女,二十塊?!?/br>
    白玉蘭開花的時候,春天就來了。

    江淮一眼就看到尤秒,他揮揮手,示意她們走快些。

    “來得這么早啊?!眴烫拇蛉に?,“果然談了戀愛的男人就是精力充沛。”

    “什么啊,我和吳濤老早就來收拾道具了,是我看時間差不多,特意來門口接你們。”江淮難得說這么多話,他始終微笑著,那笑一如玉蘭花一般溫柔和煦。

    “得了,可別加上‘們’,我知道,你就是為了等尤秒?!眴烫陌延让胪磻牙镆煌疲澳銈儌z先濃情蜜意吧,我去看看吳濤把會場布置得怎么樣?!?/br>
    臨走時,喬棠沖江淮做了個“ok”的手勢。

    上午十點十分,觀眾開始陸續(xù)入場,按照一開始約定的,這場話劇的所有收入都會捐獻(xiàn)給山區(qū)兒童。尤秒在后臺換好衣服,是一身綠色的羅裙,她注視著鏡子,除了未涂口紅,這張臉的妝容一切正好,更襯得墨色的頭發(fā)像緞子一樣光滑。

    尤秒從化妝包里隨手摸出一支口紅,是那支熟悉的dior999。

    “這支口紅顯色度特別好,持久度也強(qiáng),可比我這支露華濃好用多了?!必?fù)責(zé)化妝的妹子不由分說地拿過口紅為尤秒補(bǔ)好妝,嘖嘖感慨,“果然,化了口紅整個人氣場都不同了?!?/br>
    “你喜歡這支口紅嗎?”尤秒問她。

    那妹子笑著答:“當(dāng)然啊,dior這種貴婦牌子,誰不喜歡?”

    “那這支口紅送你吧?!庇让胝f。

    妹子受寵若驚:“什么?可是你這個,一看就是新的啊?!?/br>
    “對啊,舊的怎么好意思拿來送人?!庇让氚芽诩t推到她手里,“這支口紅我只用了一次,就是剛才。當(dāng)然,如果你要是嫌棄的話,丟掉我也不在意?!?/br>
    “不不不。”那妹子笑靨如花,歡喜地把口紅塞進(jìn)化妝包,“謝謝你啊,江嫂。”

    “開什么玩笑?”尤秒嗔怪,伸出手輕輕打了她一下。

    尤秒不知道一支口紅能給人帶來這么大的快樂,或許那天,蘇童也試圖在她眼中看出這樣的表情吧?可是她實在木然無感,并沒給出蘇童想要的答案。

    她正在發(fā)呆的時候,大幕已然拉開。

    “要上場了,快快快!”馮薇來到后臺,拉尤秒上場,“別說閑話了,一會兒演出結(jié)束想怎么說就怎么說?!?/br>
    大幕拉開,尤秒一襲青衣登臺。

    “你在嗎?”

    “法海先生?”

    “五百年不見,我十分思念你。現(xiàn)在不是宋朝也不是唐朝,他們稱呼這個地方為,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在人間的天堂遇見你,我的法海先生?!?/br>
    “在成為人以后,我常常學(xué)著像人一樣思考,我不知道兩個人需要多久的等待才能修成正果,我是一個妖,我愛上了一個和尚?!?/br>
    “我等了五百年,五百年來,風(fēng)吹過,雨淋過,段家橋成了斷橋,連雷峰塔也被人遺忘,《白蛇傳》的故事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人應(yīng)該容易忘記,可我卻沒有忘記你?!?/br>
    “誰叫我是一只妖呢?”

    “五百年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在杭州遇見你,我想這一定是奇跡,誰能猜到一個妖怪會去拜佛呢,我問佛祖:‘阿彌陀佛,請問我能遇見法海嗎?’”

    “再一回頭,我就遇見你,我的法海先生?!?/br>
    “你愛我嗎,你一如往日那般愛我嗎?”

    五

    演出比想象中成功,話劇進(jìn)入尾聲時,三分之二的觀眾已經(jīng)開始拿紙巾擦眼淚,喬棠正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喜悅里,卻被后臺一陣嘈雜的聲音拉回現(xiàn)實。

    已經(jīng)進(jìn)入最后一場,尤秒換了婚紗登臺。他與她,會在這最后一幕,相擁,相愛。

    事后回想,蘇童應(yīng)該就是在這個時候沖上舞臺的吧。尤秒記得,那時她身上穿的正是自己上一場所穿的綠色羅裙。

    就是這件綠色的羅裙,讓蘇童巧妙地混過后臺工作人員的眼睛,使她得以堂而皇之地沖上舞臺。

    “你來干什么?這是舞臺。”尤秒故作鎮(zhèn)定。

    蘇童揚了揚手中的玻璃瓶,表情癲狂:“猜猜這里面是什么?”

    “硫酸?”在看清玻璃瓶上的小字后,尤秒驚呼一聲,“你拿硫酸做什么!”

    “蘇童,你別發(fā)瘋!”

    說話的是江淮,他幾欲沖到尤秒身邊,卻被吳濤一把攔住。吳濤說:“你冷靜點,這是舞臺,別刺激到她以免誤傷更多的人!”

    “報警啊,還看什么看?”喬棠推搡身邊的馮薇去后臺。

    馮薇嚇得兩腿發(fā)軟,險些摔倒,隨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后臺去打電話報警。

    臺下的觀眾似乎以為這也是話劇安排的一部分,仍在下面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沒注意到突發(fā)情況。唯有少數(shù)人皺著眉頭竊竊私語,詢問為什么突然變了劇情。

    “尤秒,我真的很嫉妒你?!碧K童說,“我長得不比你差,我比你聰明,我甚至身材都比你好,可為什么你什么都能擁有,我卻什么都沒有呢?”她說著,眼淚撲簌簌落下,“尤秒啊,你是真的單純,還是太能裝???”

    “裝什么?”尤秒問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恨我,只是因為江淮嗎?”

    “當(dāng)然不!”蘇童毫不遲疑地回答。

    “這里,”蘇童指著自己鎖骨上的吻痕,冷笑道,“這是什么你不知道嗎?你為什么要問?為了顯得你很純嗎?還有那件風(fēng)衣的吊牌,我知道是你故意藏起來的!咱們宿舍只有我和你,吊牌就放在那里,不會有第三個人亂動!”

    尤秒從來沒想過,這些莫須有的事情,會成為蘇童與她決裂的原因。

    “是你毀了我,你知不知道,就是那件風(fēng)衣毀了我!”蘇童渾身顫抖,她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情,是嫉妒更多,還是仇恨更多。她只想說話,瘋狂地說,把所有的委屈都說出來,“憑什么啊,尤秒,為什么你有那么多愛你的人,你有江唯爾那么好的朋友,有靳風(fēng)那么在意你,有江淮全心全意對你好??晌夷兀课沂裁匆矝]有,連我的家人也一樣!他們只知道從我身上扒錢,扒一筆接一筆的錢!”

    “這些不是你的錯!”江淮掙脫吳濤的手,一步一步靠近蘇童,他柔聲說,“這不是你的錯,我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我們是真的想幫助你?!?/br>
    “你能幫我?”蘇童混沌的眸子逐漸清明起來,“幫我?”

    “對,我們能幫你!”喬棠說。

    蘇童拿著硫酸的手慢慢垂下來,她面對著劇場一千多名觀眾,不知為什么,前排的觀眾突然鼓掌,就像連鎖反應(yīng)一樣,一千多名觀眾被帶動著瘋狂地鼓起掌來。

    蘇童好像恍然夢醒,她揚起手中的瓶子,朝尤秒身上奮力一潑。

    尤秒閉上眼,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直視這一幕,或許,硫酸潑到身上會很疼。

    她會毀容嗎?江淮還會和她在一起嗎?

    然后她聽到一聲慘叫,那叫聲來自蘇童。

    “吳濤,快點摁住她!”江淮死死地護(hù)住尤秒。

    蘇童徹底瘋了,她瘋狂地張開嘴撕咬,發(fā)出類似野獸一樣原始的低吼。越過江淮,尤秒清楚地看到蘇童的半張臉連著脖子都被硫酸腐蝕。后來,尤秒才知道,江淮與蘇童在搶奪硫酸瓶時都被硫酸灼傷了。

    臺下的觀眾終于意識到這不是演戲,他們瘋狂地逃跑、驚呼,整個現(xiàn)場亂成一圈。

    喬棠本想幫忙控制住蘇童,她上前一步,卻驚呼一聲:“江淮!”

    “你的臉……”

    江淮低著頭,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小聲道:“求你,把尤秒帶走?!?/br>
    喬棠愣了一瞬,下一秒沖到尤秒面前,她說:“走,我先帶你去后臺?!?/br>
    “可是江淮……”尤秒想上前,“江淮還在那兒……”

    “別看了。”喬棠喉頭發(fā)顫,“尤秒,你別看了?!?/br>
    從喬棠的語氣里,尤秒猜到了什么,她發(fā)瘋似的沖上舞臺。她想說,沒關(guān)系,我不害怕,我都可以接受。

    可是,警笛聲已經(jīng)響了。

    尤秒目睹救護(hù)車駛來,蘇童被人抬上擔(dān)架,而喬棠始終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喬棠說:“你放心,以后可以見面的日子還很長,江淮那樣的性格,肯定不希望你看到現(xiàn)在的他。你知道他的,你應(yīng)該比我更了解他?!?/br>
    “江淮!”尤秒松開喬棠的手,大聲叫他。

    可是江淮沒有回應(yīng),他身邊簇?fù)碇o(hù)士與醫(yī)生,白大褂將他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尤秒什么都沒看見。

    他聽到她的呼喚了嗎?

    或許吧。

    讓我做一次你的英雄,江淮想,白玉蘭花開了,春天來了。

    可惜的是,我仍舊沒有好好地向你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