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什么好怕的了。

    盛奕決定跟著感覺行動。

    唐蕓一大早帶著精心準(zhǔn)備的營養(yǎng)早餐來醫(yī)院，觀察著榮裕的臉色，問：怎么樣，腳還疼嗎？

    榮裕正在閉目養(yǎng)神, 像在等待什么，聞聲睜開眼：還好。

    唐蕓不放心地檢查了一下榮裕的腳, 發(fā)現(xiàn)打石膏的小腿有點浮腫，昨晚碰到了？是不是要叫醫(yī)生來看一下？

    榮裕平靜地說：來看過了, 沒什么事。

    唐蕓撐起小餐桌，笑問，昨晚做什么了？這么不小心。

    榮裕腦海里想起昨晚盛奕額發(fā)汗?jié)竦臉幼印?/br>
    嘴角微揚, 沒答。

    小裕。門口傳來很有精神的聲音，看看你想吃什么, 我買了好多樣，還給你買了長壽面

    小奕？唐蕓驚訝回頭，你怎么在這里。

    盛奕穿著牛仔外套拎著下去買的早餐走進病房, 摘下口罩親切一笑：昨晚來的, 您這么早就過來了。

    說完，盛奕又想起榮裕騙他的事，記仇地斜了榮裕一眼：要不是某人騙我，您也不用這么辛苦。

    榮裕虛心地垂下眼睫。

    憐憫地看了眼榮裕，唐蕓忍不住笑，看著盛奕手里的外賣盒, 這著怎么辦，我也帶早餐來了。

    盛奕這才注意到餐桌上，已經(jīng)擺放了比他手里的外賣精致一百倍的早餐。

    盛奕頓時有點挫敗，又有點不好意思把手里的早餐拿出手了。

    你想吃哪份？唐蕓看向榮裕，自己選吧。

    榮裕怔了怔。

    世紀(jì)難題毫無預(yù)兆地降臨。

    盛奕拎著兩手外賣，期待地望向榮裕。

    唐蕓開心地在旁邊看熱鬧。

    榮裕：

    吃完早餐，趁著唐蕓出去，盛奕坐到床邊瞇眼抱起手臂，玩笑著評價說：你好會做人啊榮裕。

    最后榮裕吃了盛奕買的長壽面。

    又吃了唐蕓做的營養(yǎng)沙拉。

    榮裕無奈地笑了笑，轉(zhuǎn)移話題：可以幫我把牙具拿來嗎？

    盛奕把杯子和擠好牙膏的牙刷拿過來，避開榮裕來拿的手，張嘴。

    從來沒有被這樣照顧過，榮裕不太好意思，委婉說：我只傷了一只手。

    你以前是這樣照顧我的嗎？盛奕問。

    榮裕愣了下。

    盛奕住院時榮裕幾乎成了他的手，幫他完成一切日常行為。

    堅持一件事一兩天并不難。

    可要一日不落地重復(fù)一千多天，需要巨大的毅力和執(zhí)行力。

    盛奕把牙刷送到榮裕嘴邊，那我也要這樣。

    沒再拒絕。

    榮裕注視著盛奕，順從地張開嘴。

    小心地幫榮裕刷著牙，盛奕忽然思緒飄遠(yuǎn)，你說以后老了，我是不是也要這樣照顧你。

    榮裕稍稍挑眉。

    意思是：為什么是我先老到不能動？

    盛奕笑說：我比你年輕幾個月，當(dāng)然是我照顧你。

    榮裕搖了搖頭。

    意思是：我生活習(xí)慣比你好很多。

    我的生命力這么頑強，你肯定比不過我。盛奕不服說。

    這次榮裕沒意見了，目光含笑。

    漱口。盛奕把水杯遞給榮裕漱口，又遞給他一塊濕毛巾。

    兩人又刷了次牙，就想做點什么。

    盛奕回頭看了眼門口，唐蕓還沒回來，偷情一樣迅速靠過去，快，一會兒mama回來了。

    原來你也會不好意思。榮裕新奇地打量著盛奕。

    說得我好像多那什么一樣，你不想嗎？盛奕不樂意地往后退回去，那算了，我要臉。

    榮?？吹煤眯?，態(tài)度很好地妥協(xié)：是我對你有誤解。

    盛奕滿意了，探身飛快在榮裕的唇上啄了下。

    偷了一個淺嘗輒止牙膏味的吻。

    以前盛奕纏著索吻，親的時間短了還要鬧。

    這次倒是真的非常要臉，一秒都不到就退開了。

    回味了片刻，榮裕行動不便不能主動湊過去，抬眼若有似無地給盛奕遞出信號。

    還記得剛才的話，盛奕裝作沒看見，矜持地起來去放牙具。

    故意在浴室磨蹭了半天，盛奕心說只要榮裕求他一下，他就把榮裕按在病床上強吻。

    放完東西，盛奕故作平靜地出去，看見榮裕已經(jīng)戴上了眼鏡，無欲無求地在看電子書。

    盛奕：

    好吧，是他想得太多。

    盛奕又被現(xiàn)實上了一課。

    榮裕的再來一次，錯過就不會再有。

    不無聊嗎？盛奕坐到病床邊，看了一會兒榮裕，問：想不想吃水果，給你剝個橙子？

    榮裕從書上移開視線：無聊？

    盛奕只是不知道該做什么了，還好。

    榮裕摘下眼鏡，垂下眼睫想了想，想看電影嗎？

    好啊。盛奕環(huán)顧，用投影儀？

    嗯。榮裕遙控打開微型投影儀。

    盛奕躺上病床的另一邊，和榮裕一起靠在床頭看投影在墻壁上的電影。

    比起去電影院，兩個人單獨的觀影體驗竟然更好。

    兩人看了一上午電影，按照年份補刷盛奕那三年錯過的好電影。

    一連看了三部，盛奕非常滿足，好像已經(jīng)找回了過去的時間。

    這些電影你有看過嗎？盛奕靠在榮裕肩膀上問。

    榮裕在被子上習(xí)慣性把玩著他的手指，沒有。

    盛奕心情復(fù)雜地沉默了。

    他忽然意識到，不光是他遺失了三年。

    榮裕的那三年。

    或許也和沉睡沒有區(qū)別。

    想到這里，盛奕有點感動，又有點難受。

    他有點忍不住想問榮裕事故的真相。

    他一直感覺榮裕之前告訴他的真相，其實隱藏許多不想讓他知道細(xì)節(jié)。

    最終盛奕還是沒敢問。

    他總覺得，榮裕不告訴他，一定有不告訴他的原因。

    中午唐蕓沒有再送飯過來，給他們留出了獨處的空間。

    沒有長輩在場，盛奕就放開了伺候他的國王，連手都不讓榮裕抬，像飼養(yǎng)員一樣給他投喂。

    等榮裕吃完，他才自己吃午飯。

    吃完午飯，盛奕查了下凌也給他寄的快遞，生日禮物還沒到。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送達。

    盛奕愧疚地看向榮裕，這個生日是不是有點無聊？

    榮裕其實很享受。

    他曬著窗口漫進來的午后陽光，靠著枕頭慵懶地半瞇起眼，你有想做的事？

    盛奕想了想，也覺得這樣待在一起就很好。畢竟這樣安靜相處的機會，也是很難得的。

    沒有。盛奕靠到榮裕身上，放下了心就開始犯困，打了個哈欠，仰頭問，一起睡午覺？昨晚幾乎沒睡，我好困。

    睡吧。榮裕躺下，把一邊手臂攤開，盛奕熟練地枕上去，困倦地閉上眼，喃喃：下午叫我，我去找護士給你換藥。

    好。榮裕也舒適地閉上眼。

    睡午到下午，護士敲門進來給換藥。

    看見床上依偎著睡著的兩人，護士停在門口，沒敢說話。

    榮裕聽見聲音睜開眼，示意護士不要出聲，小心地從盛奕頭下抽出被壓麻的胳膊。

    盛奕睡得很熟，完全沒有察覺。

    換完藥，榮裕對護士點頭表示感謝。

    又無聲地躺下，把身邊的人摟進懷里。

    盛奕下意識把臉在榮裕的衣服上蹭了蹭，聞到令他安心的氣息，變輕一些的呼吸再次綿長起來。

    護士沒敢多看，拿著托盤悄悄離開病房。

    體貼地給兩人把門關(guān)好，在門外捂了捂被甜到怦怦跳的心。

    昨晚瘋過了頭兩人都是天亮才睡，盛奕這個午覺睡了足足有八個小時。

    等再睜開眼，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

    病房里沒開燈。

    盛奕忙坐起來，用手背蹭了下不存在的口水。

    拿起手機查看時間，懊惱地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fā)：天啊，都快九點了，你怎么不叫我。你的生日差點就這么睡過去了。

    榮裕坐起來點亮臺燈，覺得沒什么，笑說：能和你一起度過這一天就很好。

    盛榮心里愧疚得不行，看了眼手機短信，驚喜地睜了睜眼：快遞到了！我下去取。

    下床穿上外套戴好帽子，盛奕注意到窗外有什么在飄，下雪了。

    榮裕也看向窗外，應(yīng)該是最后一場雪。

    盛奕打開手機天氣APP，看了下后面半個月的天氣預(yù)測。

    天暖了，確實是進入春天后的最后一場雪。

    窗外的城市夜光微微瑩亮，白色雪碎在春風(fēng)中輕飄飄地?fù)P灑。

    靜謐又美好。

    像禮品店里賣的雪花玻璃球。

    因為是最后一場雪，更顯彌足珍貴。

    這個冬天發(fā)生了太多，盛奕甚至有種錯覺，好像已經(jīng)在這個冬天里度過了大半生。

    他有點感慨，自言自語說：冬天要結(jié)束了。

    看著玻璃窗外的雪景思索片刻，盛奕翹起嘴角，回頭問：想不想出去看雪？

    像之前榮裕做過無數(shù)次的那樣，盛奕像照顧小朋友一樣給榮裕穿好衣服。

    不太熟練，但很認(rèn)真。

    榮裕坐在床邊，任由盛奕很有興致地擺弄著他。

    最后給榮裕戴上帽子和圍巾，盛奕很有成就感地叉腰：完美。

    不能被主治醫(yī)生看見。榮裕提醒。

    早上主治醫(yī)生過來檢查，特地囑咐榮裕盡量不要活動，讓他在床上老實地躺幾天。

    那個教授有點可怕，說起不聽話的病人毫不留情。

    VIP患者也不給面子。

    盛奕也有點怕榮裕的腳會恢復(fù)不好，可是又覺得看不到最后一場雪太可惜。

    他猶豫地?fù)蠐项^：要不算了？

    榮裕示意盛奕把輪椅推過來，沒關(guān)系，不要被發(fā)現(xiàn)就好了。

    不行，用輪椅目標(biāo)太大了。盛奕還是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心想小心一點不要讓榮裕碰到腳就好了。

    這種隱秘的逃離行動讓盛奕有點興奮。

    他又給榮裕戴了個口罩擋住臉，直接在榮裕面前轉(zhuǎn)過去半蹲下，上來，我背你，我們跑得快點。

    榮裕垂眼看了盛奕幾秒，目光變得深邃，抬手勾住了盛奕的脖子。

    盛奕背起榮裕。

    他沒有這么直接地感受過成年男人的重量，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被壓晃了一下，立刻穩(wěn)住。

    榮裕有點不放心：不要勉強。

    小意思，剛才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盛奕面不改色地承受著榮裕的重量，悄悄呼出一口氣，背著榮裕往外走。

    走到門口，盛奕緊張地左右望了望。

    VIP病房的樓層沒什么人，盛奕偷人一樣快速跑到電梯口。

    等電梯時有護士路過，兩人一起埋下頭用帽檐擋住臉。

    護士停下腳步，多看了眼他們。

    盛奕張得心臟怦怦跳，電梯門開，立刻沖進去狂按關(guān)門。

    電梯下行時在精神科停下，王思哲正好下班，和其他教授說笑著走進電梯。

    王思哲竟然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

    盛奕站在電梯角落努力消除存在感，回頭和榮裕在帽檐下對視。

    口罩和壓低的帽檐間隙露出榮裕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眼底含笑睨著他。

    越來越像一場真人醫(yī)院逃脫游戲。

    盛奕突然有點忍不住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抿唇努力憋住。

    終于逃出了人來人往的醫(yī)院大門。

    清冽的空氣撲面而來，白色的雪花落在兩人的帽子上。

    盛奕把榮裕放到醫(yī)院對面的廣場噴泉池邊，喘出一口白霧，說：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取一下快遞，馬上回來。

    不用急。榮裕抬頭說，注意安全。

    怕榮裕冷，盛奕又把榮裕羽絨外套上的兜帽也給他戴上，雙手插兜往附近快遞驛站的方向跑，回頭囑咐：不要跟陌生人走。

    榮裕好笑點頭，安靜地坐在雪中，望著盛奕跑遠(yuǎn)的背影。

    盛奕跑著跑著，踩到暗冰，驚險地打了個滑。

    這次盛奕沒能耍帥成功，狼狽地站穩(wěn)。

    在周圍人的偷笑中壓低帽檐，尷尬地快速逃離現(xiàn)場。

    榮裕無奈地笑。

    直到盛奕的身影消失在馬路對面，榮裕才收回目光。

    他抬起頭望著夜空中飄落的雪花，伸出手用袖子半遮住掌心接了幾片。

    每一片雪花的形狀都不同，各自呈現(xiàn)出完美華麗的對稱形狀，是大自然最巧奪天工的造物。

    卻都沒有盛奕送給他的那片好看。

    榮裕感覺衣服下心臟上方的皮膚微微發(fā)麻，隱隱燒灼。

    像一個魔法的封印，封印了那些他不愿回憶的過去。

    發(fā)現(xiàn)盛奕失憶的那一刻，因為他的存在隨著那些記憶一同被抹殺，榮裕曾經(jīng)絕望過。

    甚至覺得過去的人生變得一片虛無，等待他的只有不知何去何從的未來。

    可是現(xiàn)在。

    榮裕卻意識到，他以為的災(zāi)難其實是一種祝福。

    是天意的慈悲。

    是上天給了他們一次得到救贖的機會。

    榮裕輕輕吹走袖子上的雪花，只留下身上的那一片，望向夜空的眸光平和而寧靜。

    不遠(yuǎn)處傳來奔跑的腳步聲。

    盛奕拖著一個行李箱，手臂夾著一幅包好的畫板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停到他面前，天啊，取快遞的人好多。等很久了吧。

    沒有。榮裕微笑了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盛奕手里的畫，畫了什么？

    別急，最后再給你看。盛奕賣著關(guān)子，蹲下在干凈的地上打開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