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珩到底是從腰里荷包摸出來一個小瓷瓶，倒出來一顆藥丸子吞下?？樟说男〈善咳咏o余慶，他人朝小榻上一躺，眼睛一閉，就這么抱著皇上休息。

    乾清宮里頭，余慶躡手躡腳地退出去，關(guān)上房門，自個兒守在寢殿門口。

    奉天殿里頭，人不光一個沒走，反而那些治好傷勢的人都回來了，更多了。徐景珩吩咐人送去藥膏衣物熱水湯飯，幾位閣老也勸著，而且宮里本來就備著早朝后的飯菜，可沒一個有胃口。

    各人洗漱洗臉抹完藥膏換完衣服，人模人樣的，抓緊時間閉目養(yǎng)神。

    除了桂萼。

    桂萼大口吃飯大口喝湯大口吞咽，吃得特別香，香的其他人更討厭他，都覺得這桂萼是真遭人厭棄，一眼看到桂萼身邊的花盆，一口氣咽不下直接在心里罵開。

    各位大臣都在心里罵娘，罵桂萼，罵那幾位老師，就是那吏部尚書王瓊是王守仁的好友，他也罵——這都教導(dǎo)了皇上什么？

    書本上的禮樂理智信，那就是書本上的，那能拿來給皇上治國嗎？！

    做皇上要學(xué)的，自然是治國之道，帝王之術(shù)，權(quán)謀平衡等等?？墒?，皇上要學(xué)什么樣的帝王之術(shù)，卻是皇上自己的事情！幾位閣老安靜用著豆腐湯，一抬頭，發(fā)現(xiàn)這些人臉上的憤憤不平，只不理會。

    有些事情，急不得，急也急不來。比如他們都知道張家兩位國舅已經(jīng)進(jìn)宮，他們也只能等，只能慶幸先皇早有安排，徐景珩早有準(zhǔn)備。

    皇上……皇上天賦過人，可到底還是太小了。就和老師們教導(dǎo)皇上，最多給皇上讀一讀《漢書·外戚傳》，沒有和皇上講本朝外戚亂政的故事，也沒有告訴皇上太皇太后當(dāng)年的事兒一樣，他們今天也不能告訴皇上這些事兒。

    無他，他們這把老骨頭，總是要護(hù)著皇上開開心心長大，到哪一天是哪一天。

    幾位閣老沉默著用完一碗湯，一個錦衣衛(wèi)過來，幾不可見地點點頭，幾位閣老放下一半擔(dān)著的心，心情就輕松幾分。

    皇太后挺好，娘家夏家雖然這兩年也囂張些，但夏家乃是普通人家，到如今還是底子薄，想折騰也不知道怎么折騰。而皇太后本人之前為人默默無聞，后來一顆心都在皇上身上，本身對娘家就很是約束。

    倒是太皇太后……幾位閣老忍不住都在心里嘆氣。

    皇上一顆赤子之心愛護(hù)祖母和親娘，他們不忍心，只希望，太皇太后這次，也學(xué)會，不忍心。

    否則……太皇太后會怎么做？皇太后會怎么做？如果太皇太后、皇太后一起和皇上哭，他們該怎么做？

    還是……幾位閣老默契地對視一眼，端坐著，閉目養(yǎng)神。

    閣老們的一顆心該硬的時候，都是硬的。先皇，她的兒子，對于外戚問題，也一定對閣老們有交代。太皇太后清楚地記得，當(dāng)年有多少人彈劾張家。

    她更記得，當(dāng)年她兒子就想查抄張家，只到底是顧慮頗多沒有動手。

    而張家，安生了十來年，這兩年仗著先皇駕崩皇上年幼，越發(fā)囂張……

    而現(xiàn)在，到了他的乖孫子了。

    乖孫子……太皇太后突然心生后悔，她為什么要縱容娘家人？

    太皇太后得知朝會還沒散，一顆心冰涼。得知乖孫子回乾清宮休息，放下?lián)男?，可太皇太后一對上兩個弟弟祈求的目光，一顆心更亂。

    她的乖孫子，看著性子好，其實比他爹的性子還兇，還霸道。大臣死諫，乖孫子會怎么做？太皇太后不敢去想。太皇太后任由眼淚流過面頰，耳朵里聽著兩個弟弟的哭喊，眼睛一閉。

    乖孫子是她晚年唯一的希望，是她唯一的血脈。

    張家是她的娘家，眼前的兩個人，是她的親弟弟，是父親臨去世的時候，還在掛念著，一聲聲叮囑她照顧好的親弟弟。

    清寧宮里，太皇太后的一顆心撕成兩半兒。

    仁壽宮里，皇太后送走兩個弟弟，得知兒子回來乾清宮休息，放下心。得知張家兩位國舅還沒走，來到內(nèi)室的小佛堂里跪下來，手捻佛珠，默默念佛。

    太陽光燦燦，進(jìn)入八月份的天氣里，北京城的人換上秋衣，一邊用著秋天第一波艾窩窩、爆肚、炒肝、驢打滾……一邊期待著今年的大豐收。

    北京城以北，北直隸的保定府，三百萬畝的良田正待收獲，金燦燦的稻穗麥穗飽滿的低了頭，黑紅黑紅的高粱迎風(fēng)招展，茂盛鮮嫩的蔬菜把畦田遮掩的嚴(yán)嚴(yán)實實……

    有田地的人家，臉上都是將要收獲的喜悅和希望；沒有田地的人家，計算著今年交完租子也能剩下來多一些，心里也是期待。三三兩兩的老農(nóng)逛在田間地頭，心里眼里都是無法形容的滿足，都在等著今年的收成。

    其中有一處地方，看樣子是大戶人家的莊田，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女娃娃們在野地里找野菜，男娃娃們放牛放羊，老人們蹲著曬太陽，本該是和樂的場景，卻是莊子里的農(nóng)戶們聚在一起，俱是面色慘淡。

    常年風(fēng)吹日曬的面孔布滿了溝壑皺紋，更布滿眼淚。

    “干！反正餓死也是一個死！”死寂的沉默中，一個三十歲的漢子大喝一聲，面色猙獰。其他人紛紛意動，本就沒有主心骨兒不知道怎么辦，他這一喊，反正再差的主意也是主意。

    其中一個年輕人血氣方剛，跟著站起來大喊：“三哥說得對。反正都是一個死，怎么死都比餓死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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