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明那廝？唐曄心底暗嗤，那不是他的老熟人了嗎。

    清了清嗓子，見她心不在焉作勢又要去伙房，唐曄沒了耐性，也不饒舌了，起身攔在她跟前，開口說了句驚人的話：

    “唐某想過了，姑娘大恩，唯有以身相報。你這便去和那楚家小子說，叫他放了你出府，老…我、你就跟了我去吧?！?/br>
    “??？”

    男人清亮的長眸灼熱，瞧著是個極誠懇迫切的樣子。福桃兒愣在當(dāng)場，這回是再沒心思想那鍋里的點心了。

    她才說了個‘啊’字，就聽外頭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本公子不買餅，叫你們掌柜的出來見我。小桃，你快給本公子出來！”

    第40章 .自由身 [vip]

    福桃兒忙穩(wěn)住唐曄, 叫他千萬就在后院不必出去。

    等跨出店門，就瞧見自家主子帶了一隊鏢師，物資齊備是個整裝待發(fā)的樣子。

    “都巳正了, 主子怎么還在城里？”福桃兒討好地站在階前, 訕笑著催促他快快啟程。

    “今兒本公子出發(fā)的好日子, 王先生昨兒便走了，你一個通房, 竟也不放在心上。本公子一睜眼，找遍了也不見你。”

    楚山潯連珠炮兒似地愈說愈怒, 竟跳下馬來，一鞭子抽在門檻上, 險險擦著福桃兒的腳面。

    “連句話都不留，又來這破鋪子，信不信本公子叫這關(guān)門歇業(yè)！”

    兩個伙計躲在柜臺后，看得連連咂舌。原來他們掌柜的不是什么小商戶的姑娘，竟是這貴公子的通房小妾？

    黎嫂子也湊過來看熱鬧，心下暗嘆‘呦, 這般俊俏的兒郎, 全平城她都沒見過幾個啊?！?/br>
    被馬鞭子嚇了一跳，福桃兒氣性也上來了些, 她冷著臉穩(wěn)步走到他跟前，抬手掖好襟口處的皺褶，淡淡地說了句：

    “昨夜不是道過別了嗎，主子大了, 不該再為奴婢這等小人物動怒的。您去了太原府, 就是不提親, 可千萬問清了聶家的意思。聶小姐今年也17了, 她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姑娘，萬莫錯過?！?/br>
    “哼，與你何干！”覺察到自己的失態(tài)，楚山潯才放平了語氣，“你現(xiàn)下也閑著，不然送我去城門口？”

    不知怎么了，他今日一早起身，見不著胖丫頭，就是打心底里的煩躁不安。壓著怒氣地各院里問了一大圈，到這小鋪子見了她，那顆煩亂的心，竟聽了她三言兩語，也就安靜平和了下去。

    然而才平復(fù)下去的楚山潯正要跨馬啟程，一個健壯的高個男子神色挑釁地從店里晃了出來，叫他當(dāng)即又跳下馬去，微瞇了桃花眼毫不相讓地看了回去。

    見唐曄出來，兩個男人默不作聲地互相對視著。福桃兒心底一根弦驀得繃斷，天吶，這個唐曄是怎么回事？自己好心救他，明知她是個通房，是故意這樣來為難她嗎？

    見胖丫頭不停地給那男人使眼色，楚山潯氣得早把四年前兩人的約定拋之腦后。

    “看什么看！信不信再看，本公子叫人挖了你的狗眼去？”他握緊了馬鞭子，惡狠狠地朝前質(zhì)問，“這人是誰？你是在這鋪子里藏野男人？”

    聽他話里話外的不干凈，原本還有兩分心虛的福桃兒上前一步，擋在了兩人中間，她毫不回避地直視楚山潯，蹙眉道：“主子熟讀詩書禮義，這般口不擇言，是有辱斯文，下回不若去先生面前說說?！?/br>
    “別拿先生壓我。”一想到四年來，王老先生反而更偏愛回護這丫頭，楚山潯更是怒氣上涌，“后頭的，報上家門。一瞧你那眼神就不是好人。別想著胖丫頭傻，就去騙她銀錢?！?/br>
    收到福桃兒略帶懇求的眼神，唐曄倚著門，只是哼笑著不言語。

    “主子說這人，這是隔壁孫大夫家的一個遠(yuǎn)方侄兒，是個啞巴，人也時不時瘋癲癡傻的?！备Ｌ覂鹤魇裁炊悸斆?，唬起人來那自是信口拈來的，“只是在醫(yī)館怕給人胡亂抓藥，白日里才掛在這里，叫他幫忙和面收賬，倒也是個幫手?！?/br>
    說罷，她暗含警告地掃了眼唐曄，果然見后者一副不可置信卻無法解釋的吃癟模樣，瞧得她心里一動，差點沒忍著笑出聲來。

    “連這種人都朝鋪子里帶，你可真是個開善堂的嘛?！?/br>
    楚山潯聽了半信半疑，見店里眾人都瞧著自己，他也覺著自個兒有些小題大做了。

    呵，就胖丫頭這么個相貌，長得還不如后頭那個廚娘，哪有半點勾人的風(fēng)韻。

    看看日頭，終是在胖丫頭的一疊聲催促下，留下句：“且等著本公子金榜題名吧?！币恍腥吮愫魢[著跨馬而去了。

    人走了干凈，眾人皆各歸各位，又開始忙碌起午市的點心來。

    經(jīng)過方才那一段，福桃兒對著個唐曄，便生了些隱秘的惡感。她雖瞧著怯懦和順，平生卻最恨被人鉗制擺布。這人也不知是何來歷，一無所知的，就說要叫她走，可不就是在欺負(fù)玩笑她。

    因此，當(dāng)唐曄再度跟了上去，有些局促地試探：“原來你那家主就是那么個乳臭未干的草包，不然這樣，等我傷好了，就去楚家把妹子你買了出來?！?/br>
    “‘當(dāng)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以缫褜λ楦罘N，只能多謝唐公子厚愛了?！?/br>
    說罷，頭也不回地出了鋪子，便徑自回府去了，只留給唐曄一個圓潤無情的背影。

    什么‘?dāng)嗄c懷歸’的，男人長久地盯著她的背影。他沒機會讀書，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不過一個女人若要愛慕人時，那種眼神他又怎的沒見過。

    這小丫頭，真當(dāng)他是傻子來哄嗎。

    想他策馬草原戈壁，還從未有打不著的獵物。這女子深得他心，唐曄眼中閃過志在必得的野性。

    日子悠悠的過，可惜往后的數(shù)月里，福桃兒一顆心掰成了三瓣，卻沒有任何一瓣是用在了唐曄身上的。

    一瓣最用心陪著容荷晚，可惜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不能哄一個心枯之人重新開懷。

    一瓣全系在楚山潯身上，當(dāng)然不是什么兒女情長的心緒。福桃兒千百次祈求神佛，唯愿主子金榜題名，能順利迎了聶家小姐歸家。對她來說，這可事關(guān)她出府時的待遇。近來養(yǎng)母的病說是遇了名醫(yī)，只是所需資費愈發(fā)重了。

    最后一瓣嘛，盡是用來應(yīng)對楚府幾個女眷。在楚山潯走后，畫沉數(shù)次給她設(shè)了絆子，有一回甚至說動了云夫人抄園，不知怎的從福桃兒床下翻出男人的發(fā)帶，那布料式樣明顯的是平民所用。

    恰好那時四小姐玉音歸寧，和新進(jìn)府的三奶奶武凝琴聽說了，當(dāng)即連老太太都不稟，就說要打個四十大板即刻發(fā)賣了。

    這事鬧的很大，大爺和主子都不在，最后是容荷晚哭著求到了云夫人面前，才把發(fā)賣給免了。

    福桃兒咬著牙生受了那四十大板，病著禁足了半月，都沒能下得床去。

    這次受完罰，福桃兒整個人變得沉默了一陣。四十大板那是要她的命啊，若是沒有容jiejie，恐怕就要死在發(fā)賣的路上了。由此，她更堅定了明年要出府的念頭。

    就在她剛能柱著拐棍顫顫地下床時，春末一日巳正，云夫人突然傳令，說是急召她有事。

    前來傳令的還是畫沉：“怕是夫人改了主意，我看meimei是等不到五爺回來了?！?/br>
    引路的卻是將兩人帶去了南苑會客的正廳，此間沒有貴客是不會啟用的，泰半時候都是楚安和會見同僚之處。

    正忐忑間，就見一個陌生的老夫人，八寶攢珠勒子，緙絲繡的對襟紫袍褙子，一身命婦的裝扮，那氣度直接就把姨娘出聲的云夫人給壓了下去。

    “便是這孩子，你過來。”老婦人拉著她的手，一臉溫和的笑意，“夫人，今日老身就是為的她來，不知何時能銷了她的身契？”

    一旁陪著的楚玉音和三奶奶武凝琴，皆是一臉難掩的震驚神色。還是大奶奶常氏見慣世情，只含笑掃了福桃兒一眼。

    云夫人雖然心里也頗疑惑驚訝，到底是釋然著迅速回應(yīng)了：“您這樣問，可是折煞晚輩了。來人，快去傳莊嫂子來?！?/br>
    當(dāng)著眾人的面，那張30兩銀子約定的五年身契被燒成了灰燼。

    老婦人走前，經(jīng)過福桃兒身側(cè)，狀似不經(jīng)意地從發(fā)髻上拔了根琉璃鑲玉金牡丹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順手就插進(jìn)了她發(fā)里。

    她附耳笑著對福桃兒說了句：“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往后老身便和那豎子兩不相欠了?！?/br>
    一句話說的福桃兒怔楞在當(dāng)場，手里的柱杖差點摔在地上。看在眾人眼里，便是浮想聯(lián)翩，暗道這胖丫頭真是個深藏不露的。

    這件事后，她不再是楚府的丫鬟，只是礙著通房的名頭，云夫人親自來勸著，叫她安心住著。

    等容荷晚來問時，卻是驚喜憂慮皆有的。福桃兒沒有瞞著和楚山潯的真實關(guān)系，容jiejie叫她出去后照顧好自己，最好讓那位老夫人替她尋個好些的人家，普通些也無妨，只別再給人做小便是。

    福桃兒卻是皺著眉，沉吟道：“jiejie放心，我總要陪著孩子生下來的?！?/br>
    后來連畫沉都過來瞧她，頭一次語氣和緩地同她說話，還解釋著先前都是自己多心，沒的將她害了之類的。

    福桃兒側(cè)臥于塌上，還是那般和順怯懦的笑模樣?？墒悄嗳艘灿腥滞列?，先前那事，她是真的記恨上了畫沉。再回想起過往種種，只覺此人心腸歹毒，將來若有機會，她一定不會叫她再行害人的。

    這天夜里，福桃兒還未從恢復(fù)自由身的事實中回過神來。趴在塌上，她反復(fù)摩挲翻看著那支發(fā)釵，琉璃作的花心，金玉纏就的花葉，直是巧奪天工，美得叫人移不開眼去。

    看著看著，老婦人那句“老身和那豎子，兩不相欠了?！?/br>
    腦子里閃過一雙恣意張揚的眸子，她猛然從塌上翻坐起來，不小心壓著傷處，正是痛的‘嘶’喊出聲，卻聽外頭門戶相繼開啟的聲音。

    紅兒歡快地喊了句：“五爺您回來了！”

    屋門急促地被扣了兩下，她糊里糊涂地應(yīng)了聲，就見楚山潯一身風(fēng)霜，卻意氣風(fēng)發(fā)地跨進(jìn)門來。

    “本公子鄉(xiāng)試第九，怎樣，這回沒了你，可算是中了第！”

    “??？”她還如置夢里，等看清了他桃花眼中的熠熠光輝，回過神來，才趕忙笑著回道，“主子回來了，這會兒子戌時才過，去稟過老太太了吧?！?/br>
    楚山潯連換三匹駿馬，連跑了十六日。入城時天便黑了，他馬不停蹄地趕回府中，下意識地竟頭一件就是回漠遠(yuǎn)齋告訴胖丫頭。

    這會兒心愿達(dá)成，也急著去藕生苑報喜，都未及多瞧兩眼，匆忙又說了句：“你先睡吧，我還要去見祖母呢。”說罷，又一陣風(fēng)似地走了，連門都忘了帶上。

    望著敞開的房門，原本福桃兒是該替這候了數(shù)月的消息高興的。可現(xiàn)下，她腦子里卻一直想著那老夫人走前說的話。

    難道真的是他？那人在她鋪子里磨了大半個月，是叫她給冷淡著趕走的。

    若真是他，那他說的家世富裕，還有要以身相報的話，難道竟是有兩分真心的？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們，周末爭取日六。平時還要搬磚，大部分時候只能一更啦

    第41章 .合歡 [vip]

    罷了, 唐曄人都走了，想這些又有何意。

    她臥在塌上對著月色，細(xì)觀琉璃透出的斑斕清輝。瞧闔府上下對那老夫人的態(tài)度, 恐怕那家中官位不在楚家之下。

    能請動這般人物特來贖自己這么個小丫鬟, 可見他的身份真的不一般, 至少，不是普通人家能攀附的上的。更何況她這么個丑胖卑賤的奴婢, 若真是用救命之恩去攀附，她也是不屑為之的。

    兩月來, 想到在鋪子里唐曄時不時待她的親近逗弄，福桃兒捏緊了琉璃牡丹釵, 圓臉上的紅暈只是一閃而逝。

    那人雖時常是個笑模樣，眸子里總有股子凌冽殺意，使她本能地想要遠(yuǎn)離。

    終生之事，還是隨緣吧，等出了府找個普通的市井人家，若沒有時, 一個人豐衣足食的, 也可安度一生的。

    她這十九年過盡了坎坷，受盡了炎涼, 能自在安好，不缺銀錢的過活，便已是福祉了。

    那邊藕生苑里燈火通明，聽說了楚山潯鄉(xiāng)試第九的消息, 聞信而至的眾府眷, 還有各方的大小丫鬟, 俱過節(jié)一般, 跟了各自的主子，到老太太花廳里給五爺添喜。

    封氏到底是年紀(jì)大了，燈火下見孫兒翩翩玉立，年17便是舉人了，心扉大動，當(dāng)下也不避著人，洇濕了蒼老的面頰。

    桂參家的只得笑勸：“老祖宗，這算得什么，到往后，潯哥兒入朝入閣的，少不得還要給您添封個一品誥命呢?！?/br>
    等眷屬們都循例與他互相問候賀過，遣散了閑雜人等，封氏還不忘問起聶家的意思。

    “這回孫兒無顏借住，是自尋的客棧住的。放榜那日，聶大人親自設(shè)宴款待，聽意思還是要與我家結(jié)親。”

    “那聶小霜倒為你耽誤這兩年，你見她可還安好?！?/br>
    “這……孫兒此番，倒未曾見過聶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