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什么衣服什么鞋子，程航一跨進(jìn)池子一把將徐開慈抱了起來。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因?yàn)闈撍畬W(xué)的那些急救知識，有一天要用在自己愛人的身上。

    他將徐開慈放在岸邊，用力地擠壓著他的胸口，他胸口好瘦，程航一每一次按壓，都覺得會把他的肋骨壓斷。

    沒關(guān)系斷就斷了，只要徐開慈能活著，只要徐開慈還沒死，他不會疼，就算斷了也沒關(guān)系。

    只要徐開慈好過來，只要徐開慈好過來，別的這些傷，都可以慢慢養(yǎng)著，都可以的。

    “徐開慈你醒醒，哥，哥，徐開慈你干嘛呢?！?/br>
    “徐開慈，你他媽嚇到我了，徐開慈你這次真的玩笑開大了??！”

    這一刻的恐懼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為什么，為什么出門的時候不系上安全帶，為什么今天不會覺得反常，為什么沒有意識到徐開慈心死如灰，為什么要帶徐開慈來泡溫泉，為什么要走開，為什么他媽的要在樓下抽那根煙！

    他上樓的動靜太大，這會的叫聲又太可怕，引起了民宿工作人員的注意。

    這會已經(jīng)有服務(wù)員進(jìn)來查看是什么情況，看到原先和程航一進(jìn)來的那位漂亮卻沒什么生氣的殘疾人躺在池子邊，服務(wù)員果斷地?fù)艽蛄思本入娫挕?/br>
    程航一根本管不了那么多，還是重復(fù)著手上的動作，心肺復(fù)蘇，人工呼吸，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急救知識，此刻全都用到徐開慈身上。

    隨著徐開慈嘴巴里吐出來的水越來越多，程航一才好像看到了一點(diǎn)希望。

    “徐開慈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好起來，你好起來……”

    程航一這輩子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哭那么大聲，更想不到有一天他吻徐開慈，是在給徐開慈做人工呼吸。

    面子不要了，體面不要了，去他媽的狼狽，滾他媽的好看。就算現(xiàn)在兩個人渾身都是濕的，就算現(xiàn)在他覺得冷得徹骨，這些都不重要，都只要徐開慈醒過來，只要他醒過來。

    如果今夜徐開慈真的交代在這里了，他這輩子就完了，徐開慈不能死，徐開慈一點(diǎn)意外都不要有。

    該慶幸救護(hù)車來得及時，該慶幸自己還會一點(diǎn)急救辦法，該慶幸徐開慈命不該絕，該慶幸自己沒有走太遠(yuǎn)。

    總之該慶幸，總之該慶幸徐開慈還活著。

    站在搶救室外，程航一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他身上還穿著那身濕淋淋的衣服，被醫(yī)院充滿消毒水味道冷風(fēng)鋒利地這么一吹，程航一又開始顫抖起來，最后癱坐在地上。

    程航一不斷地、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剛剛急救的時候徐開慈的身體情況。

    程航一真的以為徐開慈已經(jīng)死掉了，他一動不動，任程航一怎么叫怎么喊都不會有半點(diǎn)回應(yīng)。

    程航一還記著，最后徐開慈終于把吸進(jìn)肺里的那些水吐了出來后，身體突然痙攣起來，他就像一條從水里撈起來的魚，四肢一直在抖動，而每一次抖動，他腿上的傷口流的血就越發(fā)的多。

    程航一還記得，救護(hù)車來得很快，程航一還沒反應(yīng)過來懷里的徐開慈就被抬上了擔(dān)架。

    程航一還記得，今晚自己差點(diǎn)殺了徐開慈。

    程航一哭得整個走廊都聽得見，在淚水朦朧中，程航一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什么徐開慈會這樣？

    溫?zé)岬某厮疀]過他鼻腔，堵塞掉他耳朵，所有聲音都變得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困難的時候，他都沒有生出來一點(diǎn)膽怯嗎？

    想到這個，程航一更加愧疚，愧疚到想縮成一團(tuán)，想替徐開慈躺在病床上，想替徐開慈去死。

    當(dāng)然會怕，為什么不會怕？

    可是徐開慈連掙扎都不行，他不能動，他沒辦法動。

    徐開慈從搶救室被推了出來，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清爽的病號服，腿上的傷口也縫了針止了血，一雙蒼白的腳藏在被子里，好掩去了今晚的所有事情。

    唯獨(dú)臉上罩著的氧氣面罩和半干的頭發(fā)，還在提醒程航一。

    今晚不是假的，徐開慈真的死過一次了。

    又或者說，是徐開慈又死了一次。

    上一次，是三年前。

    程航一坐在床前坐了一夜，他在醫(yī)院的便利店買了一塊做工粗糙的毛巾，一點(diǎn)點(diǎn)替徐開慈把他的頭發(fā)擦干。

    又小心翼翼地揭開被子，掀開徐開慈的褲腿，靜靜地看著被紗布包著的小腿。

    好長的一道口子，要是放在尋常人身上，一定好疼，好疼好疼。

    程航一又忍不住想哭了，又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徐開慈，只能憋得自己眼眶都是紅的。

    太狠心了，太難受了，太愧疚了。怎么可以對自己那么狠心，怎么可以？

    他一直坐著，就靜靜地看著徐開慈，看著他好看的眉骨，看他精絕的皮囊，看他枯敗的身體，看他蜷縮著的手，內(nèi)扣的腳。

    看他自己放棄自己后，又被救了回來，現(xiàn)在在程航一面前安靜地睡著。

    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不行，不能再有一次，絕對不可以。

    濃霧和深夜一點(diǎn)點(diǎn)被日光割裂，原來漫長的長夜也不過幾個小時。

    徐開慈也在天光熹微的時候緩緩睜開眼睛，而等他睜開眼睛這一刻，程航一又覺得好像過了一百年。

    兩雙眼睛對視，程航一又說不出什么話來，只覺得真是太好了。

    謝謝你還活著，謝謝你還愿意睜開眼睛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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