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歡歡爬起來，用破損的額頭撞向地面。

    烏芽芽避開她，看向門口。

    易h推著輪椅緩緩走進來，輪椅上坐著剛動完一場手術(shù)的周小沁。彭國強跟隨在她身邊，始終牢牢握著她的一只手。

    朱歡歡砰砰磕頭的時候，她已來到對方面前，親耳聽見了那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我錯了”。

    謀殺犯到底值不值得原諒？這是一個相當(dāng)具有爭議的話題。事不關(guān)己的人大可以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被謀殺的那個人又該說什么呢？

    一句對不起我錯了就能抵消一切傷害嗎？

    不，所有的傷害都無法抵消，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時光不可能倒流。但是，一份釋然，一些安慰，一絲快意，卻對無法愈合的傷口具有奇效。

    周小沁死死盯著不斷磕頭認錯的朱歡歡，眼里蓄著淚，卻也透出光。她釋然了，她獲得了安慰，她也感到了大仇得報的暢快。

    她沖烏芽芽點點頭，眼眸隨之一彎。

    她笑了。一個失去了所有希望的人，在找回希望之后當(dāng)然會笑。

    烏芽芽連忙合攏雙手，祈愿她早日康復(fù)。

    朱歡歡磕著磕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多了一個人。那瘦弱的身體，那隱藏在層層紗布后的雙眼，看上去是如此熟悉。

    她結(jié)結(jié)實實愣住了，繼而猛然看向烏芽芽。

    烏芽芽指了指自己鼻尖，笑嘻嘻地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一直都是烏芽芽，不是周小沁?！?/br>
    她從背后摟住烏榕城，把自己艷麗的臉龐貼合在烏榕城俊美的臉龐之上。

    這樣兩張極為相似的臉龐，是驗證血脈的最佳證明。

    “我呀，”烏芽芽用腦袋蹭了蹭爸爸的頸窩，笑著說道：“我一直都是我爸爸的女兒，我一睜開眼就在爸爸懷里，我是被我爸爸親手撫養(yǎng)長大的，我從未走失過?！?/br>
    她瞇著眼睛，驕傲地宣布：“我們是貨真價實的父女啦！你跟我爸爸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哈哈哈……”

    朱歡歡呆住了，空白的臉龐呈現(xiàn)出失魂的狀態(tài)。

    易h搖頭說道，“你不會真的以為那么嚴重的傷能在三個月之內(nèi)完全修復(fù)吧？”

    彭國強譏諷道：“烏小姐去孤兒院探訪，偶然發(fā)現(xiàn)了小沁，并得知了小沁的遭遇，就設(shè)了這么一個局來耍你！烏先生一直都是她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

    “你準備綁架烏小姐的計劃，烏先生知道。你偷他們父女倆的樣本做dna，烏先生也知道。你和烏先生的樣本根本沒被污染，這是檢測報告，你看看吧。你與烏先生根本不存在血緣關(guān)系，你的夢該醒了！”

    朱歡歡接過檢測報告，整個人都傻了。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開始解析這些話，拆分這些話，并被這些話凌遲。

    烏榕城不是她爸爸？她做的那些壞事，烏榕城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早就看清了她最最不堪，最最丑陋的樣子？

    “不，不可能的！你們騙我！他就是我爸爸，他就是我爸爸！”

    彭國強的話，以及這份鑒定書，對朱歡歡來說絕對是致命的打擊。她整個人都快瘋了！不，她已經(jīng)瘋了！

    烏榕城之于她是什么？

    是支柱，是城堡，是港灣，是一切可以獲取溫暖，獲取慰藉，獲取力量的地方。如果沒有了這些地方，朱歡歡就是無處可去的孤魂，是游蕩在世間終將散化的微塵，是只能存活短短瞬息的蜉蝣……

    構(gòu)筑了朱歡歡這個人的一切物質(zhì)，都會在此刻坍塌。

    于是朱歡歡就真的坍塌了。

    她不斷搖頭，淚水橫流。

    她一會兒看看周小沁，一會兒又看看烏芽芽，最終朝烏榕城看去，臉上布滿“不愿承認現(xiàn)實”的扭曲。

    烏榕城抬起手，揉了揉女兒的圓腦袋，緩聲道：“這是我的女兒烏芽芽，我們從未失散過?！?/br>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朱歡歡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不會接受這個現(xiàn)實，她絕不！

    “我就是你的女兒，我就是！”她忽然爬起來，朝烏榕城撲去，臉上帶著極致的貪戀和瘋狂。如果烏榕城不是她的爸爸，那她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

    烏榕城之于她，就是如此重要。

    警察卻在這時沖進來，反剪她的雙手，將她帶走。

    這個房間里有拍賣行合法安裝的監(jiān)控器。在這里錄到的影像是可以作為證據(jù)提交給公檢法機關(guān)的。換言之，朱歡歡和周家父子難逃罪責(zé)。

    周小沁被謀殺的案子也終于水落石出。

    朱歡歡不斷掙扎，又不斷喊著爸爸，嗓子眼都咳出血來。她沉溺在這個夢里不愿蘇醒。她要一直一直欺騙自己，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

    “你滿意嗎？”烏芽芽指了指在警察手里瘋狂掙扎的朱歡歡，小聲問道。

    周小沁點點頭，眼睛也彎了彎。

    烏芽芽拍拍手，快樂地宣告：“爸爸，我下班啦！”

    烏榕城忍俊不禁：“嗯，你下班了。不過我還有一句話沒告訴朱歡歡?！?/br>
    “什么話呀？”烏芽芽蹲下身，把腦袋磕放在爸爸膝蓋上，烏溜溜的大眼睛專注地看著他，目中全是眷戀。

    烏榕城替女兒理了理凌亂的額發(fā)，溫柔低語：“我沒告訴她的是，我會無條件地愛你，哪怕你是惡魔。但我又深深地知道，哪怕你是惡魔，只要你在我懷里長大，就會變成天使?！?/br>
    烏芽芽呆了呆，然后眼眶里就涌出淚來。

    “爸爸，我怎么這么幸運呀！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好的爸爸？我不是天使，我是烏榕城的女兒，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烏芽芽撲進爸爸懷里，偷偷哭濕了臉龐。

    她由衷感謝這一次的經(jīng)歷，否則她不會知道自己生活在何等溫暖幸福的城堡里。

    易h緩緩走過來，輕輕拍打她的背。

    “我不結(jié)婚了！我要多陪陪我爸爸！你走開！”烏芽芽頭也不回地低喊，埋在爸爸懷里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易h：“……”

    烏榕城愉快地朗笑，然后便輕聲斥責(zé)：“芽芽，別胡鬧?！?/br>
    易h感激地看了岳父一眼。這個家還是需要一位長輩鎮(zhèn)壓，否則他根本管不住小妖怪。

    ---

    周小沁的治療還在繼續(xù)，她mama留給她的遺產(chǎn)又回到她手里。彭國強每天都會去醫(yī)院陪伴她，甥舅倆商量商量，留下一部分手術(shù)費，剩余的遺產(chǎn)都捐給了婦女兒童保護機構(gòu)。

    這樣做的時候，周小沁覺得很快樂。

    她被人幫助過，所以她也樂意去幫助別人。她知道當(dāng)一雙手從深淵的頂端探下來，試圖把她拉上去時，那是怎樣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

    她要把這份喜悅傳遞給更多人。

    與易h告別后，烏芽芽跟隨爸爸回到了榕之結(jié)界。

    訂婚之后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陪伴爸爸的時間會越來越少。這樣是不對的，她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忘了老父親。她不是沒良心的不孝女。

    于是她每天都站在枝頭，嘰嘰呱呱地與爸爸說話，爸爸睡覺了，她就會嘟嘟嘟地啄樹干，把爸爸叫醒。

    烏榕城：“……”大可不必如此。

    被吵了半個多月，烏榕城終于感應(yīng)到了又一個蒙受召喚的靈魂。

    “芽芽，接任務(wù)了！”這句話帶上了如釋重負的意味。

    很好，終于可以把這個小喇叭扔給凡間的女婿了。

    第66章 (第四個靈魂)

    一名身穿護士服的年輕女子猶猶豫豫走到大榕樹前。她抬起頭, 呆呆地看著遮天蔽日的樹冠。

    光線從她的身體中穿過，落到草地上。

    很明顯，她已經(jīng)死了。她是以游魂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這里。

    “神靈, 我祈求您完成我的心愿。”她慢慢跪了下去, 在樹前祈禱。她身上并沒有多少怨氣或不甘，只有迷茫和悔恨。

    她來到這里不是為了復(fù)仇, 而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神靈, 請您告訴我，我為什么會走到這個死局？別人都說我是一手好牌打到稀爛。別人還說如果他們是我，他們一定過得很好很好。

    “我不明白，人生是我的，為什么偏偏我過不好？我曾經(jīng)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我不明白為什么短短一年時間，我就淪落到了這個境地？我好像一直活在迷霧里，而且越來越不像自己。

    “同事不喜歡我，領(lǐng)導(dǎo)反感我, 病人討厭我, 就連我的男朋友也在即將結(jié)婚的前幾天忽然取消了婚禮。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去工作，去生活，卻總是闖禍。我還差點殺了人。我不想的，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那樣。

    “神靈, 求您為我解惑。我想知道我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br>
    女子伏下身，虔誠磕頭。

    站立在樹梢上的烏芽芽默默觀察她，然后用意念與爸爸交流：“看面相, 她應(yīng)該是大富大貴平安順遂的命呀！她為什么會自殺？她不應(yīng)該這么早死吧？”

    “有人扭轉(zhuǎn)了她的命軌，掐斷了她的壽數(shù)?！睘蹰懦侵皇堑粧呔涂赐噶伺拥囊簧?。

    答案已經(jīng)在他心中, 但他卻不會告訴女兒。

    “去完成你的任務(wù)吧?！彼斐鋈~片，撫走了女子的記憶以及一半魂力, 又將對方送入輪回。

    當(dāng)烏芽芽完成任務(wù)之后，在輪回路上的女子能夠收到她想要的答案。

    面對這顆必定苦不堪言的記憶光球，烏芽芽竟然沒露出抗拒的神色。她主動張開嘴，發(fā)出“啊”的一聲。

    這是讓爸爸投喂的意思。

    已經(jīng)做好了用樹枝捆住女兒再把光球硬塞進去的準備的烏榕城不由欣慰地笑了，“我的小芽芽終于長大了?！?/br>
    烏芽芽用翅膀拍拍胸脯，一副“我最棒”的n瑟樣兒。

    烏榕城低笑著把光球塞進她嘴里。

    下一秒，烏芽芽就用小翅膀掐著脖子，苦到翻白眼。但她這一次卻沒有“呸”出聲，也沒有抱怨。因為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義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一直堅持下去，她能造出很多很多浮屠。

    消化了所有記憶，她發(fā)出了驚呼：“爸爸，我好像知道答案了！我看見改變她命軌的那個人了?！?/br>
    女子名叫艾草青，父母是做生意的，家境非常富裕，自己學(xué)習(xí)也很勤奮，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于985的一所醫(yī)科大學(xué)，并最終成為蘭華城第一醫(yī)院的一名外科護士。

    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她從小到大都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她長得非常漂亮，家世也很優(yōu)越，性格好，工作好，還有一個非常愛她的男朋友。

    她本該過得很順遂。

    但是在短短一年時間內(nèi)，她遭到了同事的排擠，上司的反感，病人的厭惡和男朋友的拋棄。這一系列的打擊讓她心神恍惚，于是在給病人打針的時候弄錯了藥劑配方，差點導(dǎo)致病人死在注射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