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尚書也是見獵心喜。

    批卷者是最早深刻的明白加入那些看似無厘頭的科目是多么的正確的一件事，往?？嫉拈T數(shù)雖然更多，卻細(xì)細(xì)規(guī)劃那都是文方面的，現(xiàn)在這么一分，瞬間對于哪方面的人才鎖定更精準(zhǔn)了，也方便朝中各個機(jī)構(gòu)挑人了。

    比如有一位算數(shù)單科能排進(jìn)前十，其他科目勉強(qiáng)能看，總分直接被拉到二甲末的，楚尚書幾乎是一眼就挑中了，對數(shù)字這般敏感必然會算賬，此人舍我戶部其誰。

    還有我工部啊。蔣尚書直接搶人，算賬那不是有手便會？此等人才給你浪費，還是來我工部吧。

    楚尚書頓時不干了，怒斥道，蔣賴皮你要臉不要？你工部靠個附加題籠絡(luò)多少人才了？那黎杰芎還是榜眼！這一個二甲末你也與我搶，你非是故意與我作對乎？

    你戶部缺人，我工部也缺人，這人才之事自然各憑本事。蔣尚書八風(fēng)不動，完全不受楚尚書的話干擾。

    俞仲翎假惺惺在中間勸架，都是同僚何必吵得這么不可開交呢，互相謙讓一下。

    謙讓？那不若俞仲翎先帶頭吧。楚尚書瞪他道，我早瞧房觀彥是人才，果然是毫無缺漏之處，我戶部人才凋敝，正是需要之時，你不若便將他借我個三年五載

    俞仲翎一口唾沫星子就噴他臉上了。

    然而想搶房觀彥的又何止一個楚尚書，六部哪個不垂涎狀元郎？便連默默無聞觀星臺都站了出來，天文地理，這可是唯一一個滿分，第二名差了足有二十余分，我們觀星臺當(dāng)真沒得選。

    竟然還賣慘起來。

    俞仲翎頓時擼起袖子擺開了舌戰(zhàn)群儒的架勢，誓死守護(hù)房觀彥。

    周承弋本來想說兩句，看他們吵成這樣也不做聲了，只默默問蔣尚書對于黎杰芎的想法。

    蔣尚書也早已退出戰(zhàn)場，回道，取士之道，當(dāng)以德行為先，有才無德不可取，德才兼?zhèn)浞讲艦樯稀Ｇ蚁瓤此绾翁幚砼尤氤皇略僬f。

    顯然也是知道黎杰芎的事情。

    《每日新聞》刊載時事新聞，房丞相特意開了長安官員專欄一欄目，以七天兩篇的頻率刊發(fā)，時常便會找官員們供稿或是采訪，也不局限官大官小。

    比如第一篇是上的沈太師所攥寫的，有關(guān)南書房有關(guān)教師評定、家長會、期中期末月考等教育改制試行的記錄；第二篇卻是刑部某個獄卒的采訪。

    后來還刊登了葉疏朗的扶貧報告書；鐘離越的人物生平介紹；安陽長公主的育兒指南等。

    裴炚其實也上了一篇《憶十九年前汝川兵敗》的文，寫的很直白，用詞樸素到一看便是個武將雖然他自己死活不承認(rèn)但或許是大簡即雅，平鋪直敘的文字反而更能勾起人的共鳴。

    周承弋其實不怎么看新聞，他們覺得很不錯的報紙，對于見慣了彩印的他來說十分不習(xí)慣，他連朝中的邸報都不怎么看，心血來潮才會翻一下，房觀彥卻是頂了的。

    房觀彥看完這篇文章連連嘆了三口氣，神色很是復(fù)雜，這著實勾起了周承弋的好奇心，便也取看了。

    其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守城的那一段。

    【北胡人抓了城中的百姓在外面叫囂喊戰(zhàn)，城中守備空虛，裴將軍被困死狹谷關(guān)不得出，原守城將士李乾想要開城降，全城百姓不肯降北胡，汝川王遂殺李乾，率城中僅有的三萬將士歷經(jīng)守城一戰(zhàn)，汝川王府盡數(shù)殉城而亡?！?/br>
    【彈盡糧絕，城中只剩老弱病殘和三千傷病，十七歲的裴明拿過染血的令牌毅然登上城墻。】

    【我沒有辦法形容那一天的慘狀，慘的不是廝殺的血流成河，而是有一把無形的尖刀捅進(jìn)五臟六腑去攪弄，疼的四肢百骸連骨頭縫里都像是吹進(jìn)了涼風(fēng)?！?/br>
    【因為我們不應(yīng)戰(zhàn)，城外的那些畜生當(dāng)著我們的面活埋戰(zhàn)俘，虐殺百姓，jian、yin侮辱女子。里面有個快及笄的jiejie，眼睛特別大特別亮，她給裴明送過野山花，我不認(rèn)識那種花，我只聽別人說，那是表達(dá)愛意和感謝的。】

    【我不僅看見了她，我還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還有她我的】

    【我親眼見到他們的獸行，我感覺我的眼睛都是紅的，我求裴明開城門，說我們一起拼出去，我喊他大哥，我哀求他，我磕破了腦袋，城墻的灰磚上有我的血。】

    【裴明說不能開。我清楚的記得他的眼神，像是山上的狼，眼里淬著的恨意滔天，可他說不能開，開了死的不僅是城里的百姓，整個滄州壁壘都將撕開一道口子。】

    【汝川不能丟?！?/br>
    【午夜夢回時，我能忘記很多事情，唯獨這一句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br>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我?guī)е短铝顺菈Α＜幢闶菗Q成今日，我依舊會這么做，裴明做的是最正確的決定，可我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百姓因為我們的無能被虐殺，我情愿與他們一起死?！?/br>
    【是鐘離元帥神兵天降拯救了當(dāng)時已經(jīng)毫無希望的我們，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是笑著的，而我抱著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的她，和城墻里頭劫后余生的人卻在痛哭?！?/br>
    這篇文章從文筆來看相當(dāng)稚嫩，有些地方更是描繪不清，白話的程度已經(jīng)直接趕上現(xiàn)代網(wǎng)絡(luò)小說了，但周承弋卻看得心臟忍不住緊縮。

    周承弋沒想到的是房觀彥后面的一句，裴炚說的這個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原來裴將軍前前后后一共娶過三個妻子，裴家三兄弟都是嫡子都非同一個母親所生。

    裴將軍隨軍出征之時，發(fā)妻生下裴明后大出血而亡，后來皇帝指婚了第二任妻子生下了二子裴炚，那是一位武將之女，性情爽直豪放，不愛紅裝愛戎裝，也曾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的，卻沒想到落的那般下場。

    第二位夫人死后，裴將軍不欲再娶妻，卻終究拗不過親娘，這才娶了遠(yuǎn)方表妹為妻，便是裴曄的母親，足有四年才圓房生下裴曄。老夫人過世后不久，在表妹的提議下兩人和離，表妹終于還是如愿以償?shù)募藿o了苦等自己多年的心上人。

    不過因為是遠(yuǎn)嫁，雙方都不想多打攪，逐漸便斷了聯(lián)系。

    之后想給裴將軍后宅介紹人的便都消停了，裴昇亦也沒有再娶妻的想法，孤身養(yǎng)三個兒子到如今，偏偏原本要好的老大老二因汝川之事生出嫌隙，時常像兩只斗雞一樣，說幾句就拍桌子急眼，再加上個小的，他是真的頭疼。

    裴家三子唯裴曄進(jìn)南書房讀書，還不是以伴讀的身份，便是皇帝體諒裴將軍育兒不易了。

    周承弋確實沒想到裴炚含糊寫著的那個她竟然是指的親生母親，意識到之后，再看那句被省略的話，便仿佛看到了裴炚寫稿時的悲慟哽咽。

    他抹了一把眼睛，轉(zhuǎn)頭隨意說了句，你們四個能成為好友，該不是因為你們都是有著凄慘的少年期吧？

    他這話本來只是為了轉(zhuǎn)移話題的調(diào)侃，沒想到房觀彥沉默須臾，點了點頭。

    周承弋知道不該繼續(xù)這個危險的話題，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裴三郎和你我都知道了，駱異和符謙呢？

    駱異無親友，符謙父母早亡亦無手足。房觀彥回答道。

    駱異和符謙兩人的少年期幾乎都是圍繞著錢在轉(zhuǎn)的，駱異是為了求學(xué)和生存，符謙是為了維持侯府的開支，不過這兩人身份差距這般大還能做朋友，還是因為都屬于那種達(dá)則兼濟(jì)天下之人。

    也便是三觀吻合。

    周承弋同時也了解到裴炚能年紀(jì)輕輕做校尉縱然有叨光之嫌，那也是因為他立過功的，要不是他一心想做文官非要考太學(xué)，現(xiàn)在官銜應(yīng)該會更高一些。

    至于房觀彥自是不必說的，當(dāng)年譽(yù)滿京都的《討胡試檄》一文可正是出自他筆下，小小年紀(jì)便有一腔忠肝義膽，便是做一個普通人，那也得是行善事的普通人。

    周承弋不得不感嘆那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雖然好人能交到壞人朋友，壞人也可能與好人關(guān)系不俗，但最核心的，絕對便是觀念上一致的人。

    扯遠(yuǎn)了些，《每日新聞》上除了這個官方故事專欄之外，也還設(shè)有民生板塊，給百姓們提意見和建議的機(jī)會。

    這事由長安書坊旗下的報童們一傳開，一時之間驛站靠替人寫信賺錢的落魄書生們倒是有了固定的生意，同時鄉(xiāng)下也多了不少情愿接受掃盲教育的人。

    總而言之，此刊物如今成為了朝中官員書案必備之物。

    蔣尚書連《樂府》都訂，自然不可能放過《每日新聞》，他也是看過黎杰芎的采訪稿件的。

    有趣的是，黎杰芎說話算話，余映同樣也是說話算話之人，她以一分只差成為今年科舉的探花，也就是說黎杰芎如果沒有答對那道附加題，那么兩人的位置便要顛倒了，且是絕對的優(yōu)勢。

    她策論、文言那都是單科第一，其中文言除去那個附加題幾乎滿分，她主觀題的經(jīng)典論證都寫的很精彩，用詞犀利大膽，確實不愧是從第一屆辯論賽上殺出重圍的選手。

    余映取得傲視群雄的好成績，沈娉倒顯得普通了，堪堪入了二甲之末，不過也已經(jīng)是入大榜的幾個女子中位置第二好的了。

    無怪她們?nèi)〉玫奈恢枚计螅€是因為人少，且絕大部分在鄉(xiāng)試的時候就被做分送走了，而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已經(jīng)很打一些人的臉了。

    有些人跳的高，就是因為考不贏女人。

    幾乎是放榜之后的立時效應(yīng)，醉春樓里高談闊論說女子不行等這些理論之人瞬間少了很多，街上的姑娘倒是多了，她們豎著耳朵還打算聽聽別人貶低女人的話，結(jié)果可惜，出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并沒有多少。

    金榜題名證明女子并不比男子弱，給她們機(jī)會，一樣能夠取得功名；而余映證明女子亦然有著無限可能，說不定還真會出一個《琉璃玉骨》里的女狀元。

    而三甲進(jìn)士的功名在朝中或許上不得臺面，尤其是能做到朝官位置的，狀元榜眼探花那是一根橫梁砸下去倒一片，但于大部分學(xué)子來說，能夠中舉已經(jīng)是他們畢生的追求了。

    相信這次之后，女校的學(xué)生會經(jīng)過一個猛增，隨后走上正軌，女子考科舉也將會成為一種常態(tài)。

    因為是匿名批卷，各科的批卷負(fù)責(zé)人又都直接打散了，非主觀題幾個科目的老師都是互換判卷，主觀題則是直接將題目答案貼上對應(yīng)的序號批卷。

    經(jīng)過房觀彥的善意提醒，余映和沈娉棄用擅長的簪花小楷等秀氣字體，全部以正楷進(jìn)行打題。兩人也盡力的提醒了一起考的女生，所以后面幾科光考卷面是無法判斷性別的。

    周承弋來都來了，自然隨手choucha了一下試卷，果然發(fā)現(xiàn)有字形較為秀氣的試卷分壓的比普通試卷低一些，自然也是有誤傷的，畢竟小楷字體好看又好用，也沒有限制非要用什么。

    沒人是傻子，都會學(xué)乖的，下次可就別這樣了。周承弋意味深長的說道。

    有聽懂他話中意思的判卷人頗為尷尬的或偏頭或裝作不經(jīng)意的用袖子掩住嘴唇等。

    負(fù)責(zé)寫大榜的沈太師幽然的嘆了口氣，拖長了嗓音在那里喊，丟老臉咯！丟老臉咯！

    頓時將本來想帶過這個話題的人直接噎住。

    周承弋不厚道的笑了一聲。

    工部尚書還是沒有失望的，大榜公布的第一日，黎杰芎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余映道歉。

    余映退了一步，不必，是你贏了，我確實不如你。

    黎杰芎搖了搖頭，縱然沒有看到試卷的題面分，卻對自己的作答十分自信，你沒有寫那道附加題吧？如此算來，是我輸。黎某輸?shù)钠?，為曾?jīng)的言論向觀雪居士致以歉意。

    余映很大方的原諒了。

    會試說是高考其實更像是考公，而殿試便是考公的面試了，不過面試官是皇帝，雖然說是天子門生，所有中舉者都能入宮面圣，但皇帝關(guān)心的還是前三名。

    皇帝看了三人的卷子，定下三人的名次。

    周承弋原本以為這樣這件事便也結(jié)束了，萬萬沒想到皇帝之前順嘴提過的一句榜下捉婿竟然真的就來了。

    且騎著高頭大馬一身大紅袍的房觀彥著實過于引人注目，本來就盛極的長相在這紅色的映照下，更加的攝人，更別說他心中高興，始終含著笑意，當(dāng)真叫人一件誤終身。

    整個長安的貴女的花幾乎都丟在了他身上，周承弋坐在醉春樓包間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連連灌下兩壺茶水，猶覺得火氣旺盛。

    然而這火氣還沒來得及消減，翌日上朝直接便竄上了眉毛。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封面，因為有人說不太好，看不太清文名，干脆換了一個純白黑字的，素凈。

    小劇場

    周承弋：我對象真好看。

    某官：你對象確實好看，來做我女婿吧。

    周承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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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婚約

    周承弋今日去上朝的時候，心氣就有些浮躁。原因便是昨兒個房觀彥打馬游街之后回了丞相府，和丞相父子兩人終于是正大光明的聚了一次。

    周承弋也不好打攪，只能一個人回了東宮，結(jié)果凌晨便因為一些少兒不宜的夢躁醒，不是沒試過消減，卻怎么也不得出，最后憋著再次睡了過去，清晨他被叫醒的時候，少見的清醒，便是神色有些不好。

    長夏瞧他臉色都不敢多言，整個東宮氣氛都頗為沉悶，連凜冬這個遲鈍的都感覺到了不對。

    周承弋人在朝堂上當(dāng)吉祥物，心卻早已經(jīng)飛向丞相府中，他遠(yuǎn)遠(yuǎn)瞧見房丞相走來，還特意往他身后看了好幾眼，自然是沒有他心心念念著的人的。

    雖然皇帝說了只要房觀彥過三甲，便許他三品官準(zhǔn)許他上朝聽政，然則如今整個新科進(jìn)士吏部都尚未入籍，房觀彥素來不是搞特殊的性格，想來會在瓊林宴之后才正式入朝報道。

    可架不住周承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明知道原因還是忍不住往宮門口望。

    房丞相想不注意到他失望的神色都難，只好無奈的道，昨日觀彥太過高興，喝了不少酒，現(xiàn)在還醉著呢。

    那么些酒量還喝許多？我叫人煮點醒酒湯送去。周承弋立刻便道。

    房丞相好不容易得到和兒子培養(yǎng)感情的機(jī)會，自然不可能叫周承弋插進(jìn)來，嚴(yán)防死守的道，這些便不勞煩殿下了，老臣府中侍從都許久沒見過少爺了，自然會好生伺候著。

    他悄然的賣慘。

    周承弋是真的想見房觀彥，但也不至于去硬插入父子僅有的溫馨時光，只可惜的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