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冬，疏疏雪落，無棱抱著哭聲漸弱的你跪在山居之外懇求我收養(yǎng)你。作為我的徒弟須得天資聰穎，一點(diǎn)即通，我有千百個(gè)理由將你拒之門外，也曾從無棱手中接過你，將你丟回被遺棄的山林之中拂袖而去。是無棱將你一次次抱回，偷偷熬著米湯喂養(yǎng)餓的啼哭不止的你，十三次。”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整整十三次啊，我將你丟在深林的隱蔽之處，可他每次都能找到你，把灰頭土臉的你帶回山居，就像當(dāng)年收養(yǎng)受了傷的雀兒那般。”

    “師尊……”

    “我不喜你這棄嬰，甚至可說是嫌厭你！若沒有無棱苦苦相求，你也不會活到今日。我自視清高，自是不肯獨(dú)占他人恩義，今日便對你道出實(shí)情，讓你知道自己最當(dāng)感激的人究竟是誰。”

    “不，我不信，師尊在說謊！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那不是假的，不是?。　?/br>
    “你可知愛屋及烏是何情感？”

    蒼天河轉(zhuǎn)過頭來，眼中冷冽是云無欲見所未見。

    “你不喜無棱這人，卻念著我的救命之恩對他笑顏相對，就像我厭棄著你，卻因無棱之故好心待你，本質(zhì)并無不同。”

    一句愛屋及烏，云無欲如墜冰窟。

    “時(shí)至今日，你不思進(jìn)取與低人一等的天賦令我厭惡至極，我蒼天河英明一世，怎能讓你這種愚鈍的徒弟毀了聲名，從今日起，你我?guī)熗角榱x一刀兩斷，你……走吧！”

    寒意自心頭發(fā)散至四肢百骸，仿佛過去溫情不過是一場虛假美夢。

    “師尊！！”

    忍著傷痛出門查探的云無棱聽到二人交談，不及出言制止，云無欲已然沖出門去，他轉(zhuǎn)身要追卻被蒼天河阻攔。

    “你身上有傷，不便到處亂跑，讓他一人靜靜也好。”

    “師尊！你為何對他說這些不實(shí)之詞？這根本不是你心里話??！”

    “無棱，人總要學(xué)會接受離別，情義還在，便不可能做到無情，這是為師給他上的最后一課，往后，無欲便交給你了……”

    這話甚是奇怪，想起先前被地網(wǎng)追殺，失蹤多年的師尊在生死關(guān)頭挺身而出，不難想出那人是與天羅之主做了交易，才救下他們二人的性命。

    “師尊，你……”

    “還有兩日，為師就要踏上歸途了，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做，希望你……不要怪罪師尊啊?！?/br>
    “何必如此？這兩日足夠逃離山居再次隱于人間，為何非死不可？？”

    “天命如此，逃累了，便知躲躲藏藏終歸不比一死來的清靜，比起害你們因我受難，不如了結(jié)這一切。”

    云無棱知他說的并非真相，也明白他的苦衷。

    “……是因?yàn)榉ㄈA君嗎？”

    “無知雖悲哀，但未嘗不是一種保護(hù)，你不知真相并不是壞事?！?/br>
    “可師尊一定有什么要交代我不是嗎？你一定是做好萬全準(zhǔn)備才決意赴死，我……能為師尊做些什么？”

    蒼天河無奈嘆息，撫著云無棱的臉，貼著他的額頭，一如幼時(shí)對愛徒的寵溺。

    “本不該把你們卷進(jìn)來的，但為師不知還能相信誰，苦了你們了……連我死后也不讓你們安生。”

    “師尊，別提那個(gè)字……”

    一向沒個(gè)正經(jīng)的云無棱露出少有的悲傷神色，蒼天河不免心疼。

    “好，不說……那便來交代身后事吧。在離開山居的十年之中，為師建立了聽雨樓勢力，并決意將其留給你和無欲，完成我未竟的心愿，保護(hù)……法華君。”

    云無棱忍著哭腔，一掀衣袍跪在蒼天河面前。

    “弟子領(lǐng)命?！?/br>
    “師父對不起你，將奪去你原本的容貌，讓你與無欲自此形同一人，借相同身份一同為聽雨樓謀事?！?/br>
    “弟子謹(jǐn)遵師命?！?/br>
    “還有無欲……”

    蒼天河仰首使淚水倒流，以免情緒決堤，一發(fā)不可收拾。

    “被隱瞞的真相，勞你瞞他七年，借由對我的埋怨，與對你的依賴，助他成為頂尖殺手，給他足以自保的能力，到那時(shí)……再讓他知道我埋骨之處。”

    “師尊你……不打算再見他了嗎？”

    “我預(yù)料兩天后被斷蛇緝拿之日，就是我命喪之時(shí)，莫要讓無欲來見我，只怕見了我，他也是不肯認(rèn)的?！?/br>
    他忽而低頭，笑的恍若隔世，云無棱能感到一個(gè)通透的靈魂正棄他而去，遠(yuǎn)離喧囂，超脫凡塵。

    兩日后，斷蛇如約而至，帶走了手無寸鐵的蒼天河。

    那時(shí)云無棱的容貌已然有所改變，被禁術(shù)強(qiáng)行扭曲肌骨，連云無欲也幾乎認(rèn)不出他來。

    蒼天河被處決那日大雨傾盆，他背著云無欲前去看了師尊最后一眼，那人白衣出塵，即使被高縛在刑架上依舊高揚(yáng)著頭，寧死不屈。

    “師尊……”

    云無欲輕輕喚著那人，他周身血脈被割破，鮮血混在雨水里泛著濃烈的腥氣，映得大地一片赤色，好似蒼天也為之所慟。

    蒼天河看得真切，他低聲念了句什么，就此咽下最后一口氣，背負(fù)永世罪名而死。

    云無棱沒聽清那人的遺言，卻見斷蛇解除法咒束縛，接下蒼天河自高空墜落的身子，抹去他臉上模糊的雨水，永遠(yuǎn)看不出表情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悲切。

    “我會為你收尸，但不會為你狡辯罪行。在信仰與愛情間抉擇，我是個(gè)義無反顧舍棄后者的渣滓，你要恨便恨吧，這是我應(yīng)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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