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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睿誠怔了怔,垂下首來。待行過禮后,於閭丘撇了傅元青一眼,眼神中盡是輕視鄙夷。 傅元青垂下眼簾,與眾人一起恭聽圣訓(xùn)。 “於閣老,趙煦年幼……你為內(nèi)閣首輔,又是朕的老師,朝堂之上,還需你領(lǐng)銜輔佐煦兒?!壁w謹(jǐn)對於閭丘說,“朕擢卿為太傅、任內(nèi)閣首輔、皇極殿大學(xué)士。衡景任內(nèi)閣次輔、建極殿大學(xué)士……於、於睿誠……入閣……” 於閭丘等叩首:“臣?xì)椌邞],萬死不辭。” 趙謹(jǐn)更精神了一些,連聲音都有了底氣,這并非什么好現(xiàn)象,他看向傅元青,道:“不止如此,朕亦命傅元青管轄宮掖之事,掛司禮監(jiān)掌印之職,提督廠衛(wèi),行批紅之權(quán),上朝議事,與爾等臣公共同輔佐新帝成年。” 於閭丘震驚抬頭,回頭目光如炬的看向傅元青。 未來的少帝如今蜷縮他在懷中,被他溫柔抱住。 於閭丘正想開口勸阻皇帝,可此時趙謹(jǐn)已是交代了所有后事,那些回光返照帶來的征兆迅速的消融了下去。 “蘭芝,朕想到了那時了,初見你時……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他喃喃自語,“呵,是朕糊涂了。那會兒的蘭芝已死,已死?!?/br> 他面容灰敗,咳嗽著說:“蘭芝……我、我趙謹(jǐn)待你不住,等百年后你下來找我,任君處置?!?/br> 傅元青動容:“陛下……” 趙謹(jǐn)聽不到他的話。 趙謹(jǐn)也看不到周圍的這些臣子了。 他從頭頂那花團(tuán)錦簇的幔帳上瞧見了過往的歲月。 瞧見了當(dāng)年無憂無慮的人生。 李才良跪地悲痛唱道:“陛下崩了!” 所有的人頓地叩首。 陰沉的東方升起了烏云,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有人握住了傅元青的手,傅元青茫然抬頭,就瞧見年幼的皇帝正看著他:“阿父,父皇去了。” 傅元青心神已碎,卻強(qiáng)撐著安慰道:“陛下不怕,有於閣老在,有一朝忠臣在?!?/br> 少帝問他:“那阿父呢,阿父陪著我嗎?” 周圍眾人已是低聲哭泣。 有那么一刻,少帝以為他會哭。 可傅元青沒哭。 他忍著即將悲涌而出的淚,忍得骨骼發(fā)痛。 他對少帝道:“臣陪著您?!?/br> 第2章 大荒玉經(jīng) 正月十五,雪夜。 整個皇城都被大雪覆蓋,沉浸入夜色之中。 案幾上的蠟燭,忽然竄起老高,燈芯子上起的燈花眼瞅著就要綻開。從斜里有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捏著剪刀,將它輕輕剪下。 那燈火終于是穩(wěn)定了下來,再次散發(fā)出溫和勻稱的光暈,照亮了公案旁端坐,正在瀏覽公文的傅元青。 自端成帝病榻前托孤后,又過了近十三載,傅元青已年過三旬,比起那時候的溫潤和清澈,此時的他眉宇間多了幾分冷冽銳利,甚至隱隱有了幾分威懾。 他一邊看著奏疏上內(nèi)閣的票擬,一邊斟酌批紅。他的楷書秀麗頎長,依舊是曾經(jīng)溫潤如玉的樣子。 神醫(yī)百里時皺眉道:“傅掌印,煩請換只手?!?/br> 傅元青寫完了這本的批紅,才伸出另外一只白皙的手腕放在了繡工精美的腕枕上,又用左手翻開一本奏疏,繼續(xù)看起來。 百里時輕輕搭上他右手腕,眉頭不見舒展,反而擰的更緊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收回了手。 “敢問掌印,是什么時候覺得不適的?”百里時斟酌了一下問。 傅元青邊看奏疏邊道:“我沒覺得不適?!?/br> 百里時怔了怔:“那為何……”找我來?。?/br> 傅元青提筆又批了兩本,讓身邊站立的方?jīng)苣糜癍t蓋了皇帝之寶,才仰頭回憶:“一到冬天,雙腿就冰涼麻木,膝蓋處僵硬,行路有刺痛,不過這是那會兒在浣衣局里便落下的毛病?!?/br> 他又想了想:“還有便是睡得不安穩(wěn),總做噩夢。夢淺,風(fēng)吹草動便能驚醒。” “以前多愛氣虛,近日咳嗽倒是多了,一咳就停不下來,偶爾咳血?!备翟嗾f,“醫(yī)書我亦讀過幾本,都不算大事。” 百里時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 傅元青看他:“怎么,我這個病倒難倒了百里神醫(yī)?” 百里時嘆了口氣:“人若想死,做醫(yī)生的也愛莫能助。” 他說話之間,傅元青已經(jīng)站起來,已坐靠在了窗前榻上,回眸看向百里時:“愿聞其詳?!?/br> “掌印的病,病在身上,更是病在了心里?!卑倮飼r說,“這些年來從未細(xì)心呵護(hù)過……您這身體猶如大壩,逐年陽氣虧空,以至于現(xiàn)在病入膏肓、藥石罔救?!?/br> 傅元青聽百里時的話竟神色如常,沉吟了一會兒問,“我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不過一個月。” 傅元青怔了怔:“一個月……是有些短了?!?/br> “您這病治不好,還有一重,便是您自己并不想活的長久?!卑倮飼r沉痛道,“掌印聽見事關(guān)生死的大事,竟然還是這個態(tài)度。只覺得有些短?” “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我就算想……”傅元青頓了頓,“不,我還是要再活些日子的。半年,只要半年就夠?!?/br> 百里時沉默了一會兒,說:“大端朝自朝堂往下,至市井三歲孩童莫不知九千歲傅元青內(nèi)掌司禮監(jiān)、外提督廠衛(wèi),權(quán)傾朝野,一手遮天,就連未曾弱冠的少帝年幼時也得稱呼一句‘阿父’。這樣神仙一般的惡日子卻不知道為什么,掌印只想再活半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