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洛輕云一把扯過跌在地上的警衛(wèi)員，就像拉扯著一條破布爛衫，絲毫不在乎高炙手中的槍，一步一步走過來。

    談墨看懂了洛輕云對高炙的威嚇，他的意思是在高炙開槍擊中他之前，他可以先一步擰斷這個警衛(wèi)員的喉嚨。

    這是洛輕云嗎？

    那個一直收斂自己的攻擊性，在所有人面前微笑，被他的隊友們極度信任的洛輕云？談墨其實不在乎他對著其他人披著怎樣的外衣或者戴著怎樣的面具，其實只要他活得舒適，也沒對其他人造成傷害，談墨根本不介意。

    反正，洛輕云已經(jīng)把所有真實的東西都給他看過了。

    只是現(xiàn)在，是什么讓洛輕云放棄了自己的偽裝？

    洛輕云向前走，高炙就后退，保持著看似安全卻壓根沒什么意義的距離。

    高炙開口道：“他消耗了很多的精力，極度疲倦，在醫(yī)院里修養(yǎng)。用的藥物都是類似氨基酸和葡萄糖，你可以放心?！?/br>
    洛輕云冷笑了一下，向上拽起警衛(wèi)員的衣領(lǐng)，對方被勒得無法呼吸，只能狼狽地雙手去拽洛輕云的胳膊。

    “放心？”洛輕云歪了一下腦袋，露出諷刺的表情，“那些要我對他們放心的人，現(xiàn)在連骨頭都找不到了?！?/br>
    比如梁教授，因為不堪忍受骨癌的痛苦而墜樓。

    比如梁幼潔，在某個高級生態(tài)區(qū)陣亡，遺體至今未能回收。

    而洛輕云想要見的只有談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

    “哦，對了……高隊，你動作再不快點，那些來自中心城的專家怕是要裝進(jìn)裹尸袋里了?！?/br>
    洛輕云的唇線彎起。

    高炙猛地意識到了什么，沖到了走廊的盡頭，在那間隔離室里，四名專家正拍打著墻面，他們的臉上都是驚恐，大口呼吸著卻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嚨。

    外部控制面板顯示，隔離室里的空氣正被抽走，空氣已經(jīng)降到了警報范圍。

    高炙趕緊上前，將空氣重新注入，打開隔離室的門。

    那些專家靠著墻面坐了下去，各個驚魂未定。

    而洛輕云則乘坐電梯直下到了首層。電梯門開啟，洛輕云正要抬腿邁出去，他忽然停住了，手掌伸過去，輕聲道：“雕蟲小技。”

    談墨瞇起了眼睛，才發(fā)現(xiàn)洛輕云口中的“雕蟲小技”是周敘白的神經(jīng)網(wǎng)。

    這些絲線細(xì)到難以分辨，卻充滿韌性，吹發(fā)可斷。

    普通人一定會走過去，而且身體的慣性會讓他被這張網(wǎng)切得七零八落。

    洛輕云的指尖壓觸碰上一根絲線，輕輕一勾，整張網(wǎng)就像凋零的花，墜落了下去。

    如果只看全息視頻，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談墨的視線卻將它無限延伸，時間為了他而放緩，他看到了洛輕云的指尖在絲線上彈勾了十幾下，這樣的高頻震動毀掉了周敘白的陷阱。

    洛輕云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門口的警衛(wèi)人員列隊，空氣中蔓延著緊繃的氣氛。

    頭頂上一個身影從天而降，是李哲楓！

    洛輕云驟然伸出雙手，撐住了李哲楓的雙手，不給他在自己身上制造電流的機會，洛輕云猛力一甩，就把李哲楓給扔了出去。

    李哲楓單膝著地，冷然看向洛輕云。

    “啊……是李隊?！甭遢p云的眼睛里泛起殺意，那是明顯的像是被什么給點燃了，無法被壓抑的殺意。

    看著這一幕，談墨的手指收攏，掌心都是冷汗。

    洛輕云想殺了李哲楓……為什么？

    明明面對高炙的時候，洛輕云都沒有這么大的殺意，可為什么對李哲楓的敵意這么明顯？

    李哲楓的手指撥開自己耳邊的亂發(fā)，他扎在腦后的頭發(fā)因為洛輕云的那一摔已經(jīng)散開了，配上他的五官，整個人有種冷艷的味道。

    “他超喜歡你，因為你長在他的審美上?！甭遢p云用有一點羨慕更多是冷郁的眼神看著李哲楓。

    李哲楓皺了皺眉頭，很顯然沒明白洛輕云話里的意思。

    此時，和談墨一起看視頻的陸穎開口問：“談墨，你是真的很喜歡李隊的顏嗎？”

    談墨怔了一下，所以洛輕云所謂的審美，是指他談墨的審美？

    錄像中的洛輕云一步一步走向李哲楓，氣氛變得緊張。李哲楓站起身，目光中淬著冷寒。

    “我不會讓他跟著你?！?/br>
    洛輕云也笑了，“你真的太壞了?！?/br>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列陣的警衛(wèi)員里有一個沒忍住，竟然開了槍！

    子彈沖向洛輕云的面門，就在洛輕云側(cè)臉的瞬間，李哲楓一躍而起，氣勢驚人。

    他的腿狠狠踹向洛輕云，卻在即將被洛輕云的手臂格擋的瞬間凌空改變了方向，一個回旋，洛輕云緊急避讓，李哲楓踹在了墻上。

    看到這里，談墨背上的冷汗直流，他一方面感嘆李哲楓的腰力實在不一般，竟然能在半空中改變攻擊方向。另一方面，他心底某種恐懼感越來越明顯，他不在乎洛輕云把對人類的疏離和諷刺擺到明面上來，但是他害怕洛輕云的身體沒有越界，他的精神卻已經(jīng)越過去了。

    李哲楓的腳蹬在了墻面上，一個借力，手刀砍向洛輕云的后頸，就像某種舞步，洛輕云向一側(cè)挪開腳步，李哲楓的指尖擦過了他的發(fā)絲，瞬間黑火從發(fā)梢開始蔓延，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就在即將燒上洛輕云臉頰的時候熄滅了。

    洛輕云抬起手來捻了捻自己的發(fā)梢，黑色的煙灰落下來，他的神情也變得冰冷。

    “李隊，你知道如果我殺了你，他會恨我，會把我當(dāng)作真正的異類，會不惜一切代價追殺我……而這些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你才有恃無恐嗎？”洛輕云不緊不慢地說。

    李哲楓長身而立，兩人隔著不到三米的距離對峙。

    談墨不知道下一場交鋒，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但是他真的不想李哲楓受到一丁點的傷害，也不想洛輕云把他自己送到人類的對立面去。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撥開了警衛(wèi)列隊，走了出來，正是陸穎。

    “洛隊，如果您是在擔(dān)心談副隊的話，那大可不必。他很好，他只是需要好好睡覺。人睡不好的時候就會發(fā)脾氣，你也不想談副隊對著你發(fā)脾氣吧？”

    陸穎點開了自己手腕上的通信器，全息影像彈了出來。

    那是談墨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樣子，為了安撫洛輕云，拍攝的距離很近，近到連談墨睫毛留在眼瞼上的陰影都清晰可見。

    洛輕云一步一步走近，而警衛(wèi)員們惶恐著要把陸穎保護(hù)起來，陸穎卻搖了搖手示意他們很多余。

    周敘白就保護(hù)在陸穎的身邊，他向李哲楓的方向皺了皺眉，李哲楓立刻會意，來到了陸穎的另一側(cè)，兩人一同防范洛輕云的突襲。

    但是洛輕云沒有其他攻擊性的動作了，他來到全息影像前，專注地看著談墨熟睡的樣子，伸出手，輕輕觸碰上談墨的臉頰。但這些都是全息數(shù)據(jù)，洛輕云的手穿了過去。

    他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陸穎開口了：“洛隊，我知道你很擔(dān)心談副隊，這是正常的心理現(xiàn)象?！?/br>
    洛輕云扯起嘴角，笑了，“陸主任，你覺得我現(xiàn)在的心理很正常？我也是修過心理學(xué)的啊，我倒是覺得自己現(xiàn)在……用人類的話來說——非常反社會。”

    陸穎非常沉得住氣，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

    “你想干掉我們所有人，你覺得我們都很多余，你覺得人類就是沒有絲毫美感、貪婪、不知好歹的低級生物，你覺得開普勒世界更符合你的審美，這是你的權(quán)利，也是我們改變不了的東西。但是有一點我得提醒你?！?/br>
    “提醒我什么？”洛輕云等待著陸穎開給他的條件。

    陸穎不是在說服洛輕云重新回歸人類世界，而是在和他談判，她得給出洛輕云一個誘人的條件。

    “談墨，他是人類。他的價值觀、是非觀都屬于人類。他可以對你有同理心，他能接受你一切反感這個世界的理由，他可以為了保護(hù)你不要自己的性命，可是你要明白，當(dāng)你傷害任何一個對他來說重要的人，你就去到他的對立面了。這也是你嫉妒李隊符合談墨的審美，嫉妒李隊擁有談墨完全的信任，嫉妒李隊和談墨一起成長的情誼，但你卻不得不忍住毀掉李哲楓的想法?！?/br>
    洛輕云不以為然地說：“如果我越界了，以我的開普勒等級可以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克萊因之瓶，然后把談墨同化，那些人類的價值觀和是非觀就無所謂了。”

    看到這里，談墨的喉嚨咕咚一下，恐懼還沒來得及涌上心頭，談墨就釋然了，因為他知道洛輕云不會那么做。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傀儡，不是臣服于自己的附庸。

    陸穎搖了搖頭說：“你不會的。如果你同化了談墨，他會成為你開普勒領(lǐng)域里的一部分，服從你，聽命于你，你身為種子對他有著絕對的支配權(quán)?！?/br>
    “那樣不好嗎？我完全擁有他了。”

    “是完全失去他了。因為吸引你的，恰恰是他身上的人性。你永遠(yuǎn)不會抹殺他獨立的思想和在你看來最接近你理想的靈魂?！?/br>
    談墨覺得陸穎說的一切真夠美化自己的了。什么思想？什么靈魂？他的思想向來沒有深度，靈魂更加淺薄。

    但是全息錄像里的洛輕云臉上的笑意全部都消失了，表情里看不到任何情緒的起伏，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孤冷，讓在場所有人都緊張無比。

    “我們沒有人能攔住你。你可以去醫(yī)院找談墨，也可以遵守隔離規(guī)則，一個月后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你可以繼續(xù)去尋找你想要尋找的一襲微光，而談墨也會一直從瞄準(zhǔn)鏡里看著你?！?/br>
    陸穎的話落下之后，是四五秒讓人心緒緊繃的沉默。

    洛輕云轉(zhuǎn)過身去，走回電梯，關(guān)門的時候開口道：“我每天都要看到他?！?/br>
    “會的?！标懛f點了點頭。

    至此，全息影像播放結(jié)束。

    談墨的心境久久不得平靜，他的手握得很緊，食指就像扣在板機上一樣僵著。

    陸穎將茶杯向前推了推，“放松一點，談副隊。你青梅竹馬的李哲楓還活著，你一直關(guān)照的后輩周敘白也還活著，你尊敬的高炙也活著。他們沒受到半點傷害，是因為你在乎他們?！?/br>
    聽起來很溫和，談墨卻明白這是陸穎在威脅他。

    “談副隊，你注意到了嗎？洛隊從進(jìn)入隔離間到現(xiàn)在，他的開普勒值都很低。也就是說他說的、做的都是他的本意，是他身為人類的本意?！?/br>
    談墨冷笑了一下：“您是想說，身為人類的洛輕云本身就有反社會人格嗎？”

    “不，我是想說……他有ptsd?！?/br>
    “什么？”談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當(dāng)他即將越界的時候，是你拉住了他。你是他和人類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聯(lián)系。這一次對戰(zhàn)鴻蜮，他可以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個人劫后余生卻見不到自己堅持下來的那個理由，他會出現(xiàn)應(yīng)激反應(yīng)。而你，是他的應(yīng)激源?！?/br>
    談墨無奈地一笑，“我好榮幸啊?！?/br>
    “他不是你的責(zé)任。但問問你自己的心，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陸穎說。

    “您找我來談洛輕云的事情，到底什么目的？”

    陸穎垂下眼，眉眼間一絲遺憾掠過，“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真的很難得。就像一條線，牽動著彼此，一呼一吸都有默契。如果你恐懼他的力量，覺得自己的精神還不夠強大到和洛輕云一起分擔(dān)他的壓力，我們中心城可以直接批復(fù)你的調(diào)離申請?！?/br>
    一邊說，陸穎一邊點開了談墨很早之前上交的請示。

    如果洛輕云真的如同陸穎所說有ptsd的話，自己很早之前上交的調(diào)離報告搞不好真的會讓洛輕云失控。

    “但如果你承受不起，也可以退離。你不用擔(dān)心，我很了解洛輕云，他會一直記得你，就像記住梁教授和梁幼潔那樣，也會為了讓你感到安全而遠(yuǎn)離你。他的自制力，超乎你想象。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他知道你會包容他?！?/br>
    談墨怔在那里。他以為陸穎和中心城那些把洛輕云當(dāng)成小白鼠的研究員一樣，洛輕云只是一個少見的樣本，是一個強大的卻又不被cao控的武器。

    但陸穎想要的，是保留洛輕云人性的部分。

    談墨低下頭來笑了。

    “談副隊，你在笑什么？”

    “我以為您是反派來著?！闭勀卮稹?/br>
    這回輪到陸穎愣住了，良久才問：“為……為什么我是反派？”

    “大概您被我歸為官僚主義典型吧。但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您能成為何映之的搭檔，你和何教授應(yīng)該是同一種人。他保護(hù)了我，而您在保護(hù)洛輕云?！闭勀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