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沒有發(fā)現(xiàn)在看清她工牌上的名字時，男生突然變得怔愣發(fā)直的目光，和眼睛里復雜變幻的神采。

    他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在猶豫要不要接受幫助，還是在思考怎么委婉地拒絕。

    倒是女生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是、是么……謝、謝謝……真的謝謝您……我、我……”

    她臉孔都紅了起來，胳膊輕輕抖著，看得出來她很激動，莫聽云怕她出什么事，忙安撫了幾句。

    又問：“還缺多少呢？”

    她一面說，一面急忙跑到幾米開外的西藥房，將單子遞進去，催道：“快點給我拿藥，很著急，我門診要遲到了！”

    眼看八點半就要到了。

    她轉(zhuǎn)身回到這對小情侶身邊，他們似乎已經(jīng)商量好了，男生出示了手機二維碼，莫聽云掃了一下，一邊添加好友一邊問：“還缺多少？”

    “……具體其實不清楚?！蹦猩鷳艘痪洌Z氣有些許忐忑。

    莫聽云愣了愣，“剛才繳費處的工作人員不是報過金額么？”

    “那是檢查費用，后面還有手術(shù)費?！?/br>
    莫聽云眨了一下眼，“冒昧問一句，手術(shù)是……婦產(chǎn)科的？”

    男生點點頭，嗯了聲。不知道是不是莫聽云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一聲嗯里好像只有些赧然和尷尬。

    一點都沒有該有的心疼和愧疚。

    男朋友做到這份上，也太什么了吧，莫聽云腹誹幾句，立刻就在心里泛起對女生的心疼來。

    她抿抿唇，點了一下頭，又問：“孩子多少天了？”

    “45天?！迸÷暤貞艘痪?。

    莫聽云沒有錯過在自己問這個問題時，男生投向女生的眼神，充滿了疑惑和好奇，似乎他根本不知道女友懷孕多久了一樣。

    莫醫(yī)生：“……”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45天啊?！彼貜椭f了一遍這個數(shù)字，然后道，“我給你們轉(zhuǎn)三千塊吧，做無痛的，好受點?！?/br>
    45天的胚胎，已經(jīng)不能用藥物流產(chǎn)了，只能做手術(shù)。

    她說完飛快地轉(zhuǎn)了一筆錢到剛添加好友的那個賬號里，轉(zhuǎn)完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昵稱叫“蘋果糖”，惹，一個大男人的昵稱糖來糖去，女里女氣的。

    轉(zhuǎn)完錢她就跑了，遠遠聽見一句：“我回去就還您錢！”

    她也沒應，急忙從樓梯就沖了上去，再不趕緊門診護長的奪命連環(huán)call就要來了！

    莫聽云趕到診室時，距離八點半還有五分鐘，分院區(qū)人手少，門診暫時沒有將婦科和產(chǎn)科分開，因此走廊上坐滿了等待就診的患者。

    她的學生云莉站在診室門口張望著，看見她來了，立刻轉(zhuǎn)身進了診室，“聽云姐，開始叫號嗎？”

    莫聽云點點頭，把手里的藥往診室角落的柜子里一放，回身拉開椅子坐下，呼出一口氣。

    走廊上叫號的電子女聲從門外飄進來，很快就走進來一個年輕的患者。

    24歲，比她年紀還輕，坐下后第一句話就是：“醫(yī)生，我一個月前胎停流產(chǎn)了，為什么好好的會流掉?。俊?/br>
    莫聽云問了一下具體情況，原來她是四個月前結(jié)婚，過后一個月就懷孕，懷到差不多兩個月的時候就自然流產(chǎn)了。

    “我和我老公都沒來得及高興！”她有些沮喪地嘆口氣，“我來就是想查查能不能再要孩子了，還有，會不會下一個又這樣流掉??？”

    “我很難告訴你為什么你會流產(chǎn)?！蹦犜茖嵲拰嵳f，“你這是屬于偶發(fā)的一次流產(chǎn)，一般我會建議你找找生活上的原因，除非你下次懷孕之后還是這樣，才會建議考慮醫(yī)學上的原因?！?/br>
    “有可能和你們夫妻倆的生活習慣有關(guān)系，喜歡運動么？熬夜么？”

    女患者搖搖頭，“我們都挺宅的，不喜歡出門，工作也很忙，經(jīng)常要加班。”

    “不喜歡運動，體質(zhì)不太好，那可能jingzi和卵子的質(zhì)量也會受到影響哦，有問題的胚胎可能在三個月之內(nèi)發(fā)生自然流產(chǎn)?！?/br>
    莫聽云的筆在翻開的門診病歷本上戳了一下，按下了筆帽，開始寫字，“結(jié)婚之前有婚檢嗎？”

    患者說做過婚檢，莫聽云便點點頭，又問了一下月經(jīng)周期，道：“你下次來月經(jīng)的第三天過來，做一個性/激/素的檢查，然后讓你老公抽空過來去隔壁男科做個精/液分析，一次排/精后的三到七天都可以?！?/br>
    女患者一愣，“……我老公也要做？我不是能懷孕嗎，他應該沒事吧？”

    莫聽云抬頭看她一眼，笑瞇瞇的，“那只能證明他當時沒事，過了幾個月了，誰都不敢保證現(xiàn)在沒事啊，對不對？”

    女患者頓時訥訥，這話聽起來很對。

    在莫聽云寫好門診病歷本的時候，對方又問了一個問題，“醫(yī)生，我什么時候才能開始繼續(xù)備孕啊？”

    “早期自然流產(chǎn)的，確認過流干凈了，來過一次月經(jīng)之后就可以備孕了，不過你要等檢查性/激/素的話，就等下次月經(jīng)過后吧。”

    也不用開什么檢查什么藥，莫聽云交代她下個月記得過來做檢查，把病歷本還回去，就可以叫下一個病人進來了。

    然而下一個病人還沒進來，外頭卻響起了一陣動靜，有人說：“哎，不是男士止步嗎，你怎么跟進來了？”

    接著就有人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實在太害怕了，一直在發(fā)抖，我陪陪她，請多包涵，打擾了……”

    然后又是門診護士的聲音：“你們要去哪個診室？”

    云莉起身走到門口往外看了一眼，見一個男青年扶著個女生往這邊走，越走越近，就問了句：“是曾菲么？”

    莫聽云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著，見云莉問完之后沒一會兒就伸手去把診室門都拉開了。

    然后看見進來的，正是剛才在一樓大廳時她轉(zhuǎn)過錢的那對小情侶，不由得一愣，“……是你們？”

    “快進來，坐?！闭f著她看一眼云莉，云莉立即就關(guān)上了診室門。

    走廊上的說話聲立刻就被門阻隔開，診室里安靜下來，只有莫聽云的說話聲：“檢查……是昨天開的？”

    “是，朱醫(yī)生開的?！?/br>
    同事首診的病人，用莫聽云的工號看不到信息，翻了一下門診登記本，找到了曾菲的名字，然后問：“昨天怎么沒有去做檢查？”

    曾菲垂著眼，莫聽云看不清她的情緒，只聽見她平靜地應道：“昨天有點舍不得，想挽留一下，結(jié)果還是無用功?！?/br>
    聽起來是男方執(zhí)意不要這個孩子？

    莫聽云下意識就抬眼看向站在一旁陪著她的男青年，目光十分不豫，“孩子來了就是緣分，看看之前的b超結(jié)果，胚胎沒問題啊，為什么不要呢？”

    “既然不要孩子，為什么事先不做好避孕措施？”

    這句話她是看著男人問的，語氣有些不善，給人的感覺就是……她想罵人。

    對方一愣，望著她眼睛都睜大了，使勁地搖搖頭，似乎剛要解釋什么。

    莫聽云卻不想聽，理由無非那幾個，什么還年輕不穩(wěn)定沒條件，時機不成熟，諸如此類，總之，受傷害的又不是狗男人。

    她直接就轉(zhuǎn)臉面向曾菲，問道：“你怎么想的，做手術(shù)？”

    “嗯。”曾菲點點頭，咬著嘴唇，“最好今天能做，我怕明天……”

    看來是怕夜長夢多，自己又改了主意。

    莫聽云嘆了口氣，告訴她：“我?guī)湍銌枂柺中g(shù)室的醫(yī)生今天能不能給你做，一般都是要預約的，如果不行，就要約時間過來了?！?/br>
    看曾菲點頭了，莫聽云就給人流室的同事打電話，一面問今天做手術(shù)的多不多，一面拿目光去盯站在那兒的男人，眼神非常不善。

    男人和她對視著，數(shù)次翕動嘴唇似有話要說，但被她這么看著，又終究沒有吭聲。

    莫聽云從同事那里得知今天有幾個原本預約好的患者沒有來，現(xiàn)在就可以加臺，便將曾菲安排過去了。

    男人送她到人/流室門口，將人交給護士之后又回來，莫聽云遞給他一張?zhí)幏?，“去繳費拿藥，這是她手術(shù)之后要吃的消炎藥，注意事項我寫在病歷本里了，注意保暖，清淡飲食，補充營養(yǎng)，不要干重活，按時回來復診?！?/br>
    她說一句，對方就低著脖子點一下頭，眼尾低垂著，十足老實人模樣。

    莫聽云莫名其妙地又看他順眼一點了，忍不住多勸了一句：“那是你女朋友哎，對她好一點啊，人家的青春都給了你，你還要人家傷身體嗎？”

    “要是不想要孩子，就做好措施，回去多照顧陪伴寬解她，知道沒有？”

    “不是，莫醫(yī)生，我……”他抬起頭來，試圖解釋。

    “不是什么？”莫聽云臉往下一拉，臉色再度不豫，“你不會想說孩子不是你的吧？！”

    “本來就……”

    “好了！”莫聽云卻懶得聽了，手一揮就趕人，“去拿藥吧，小云，叫下一個病人?！?/br>
    被趕走的某人：“……”

    出來的時候氣得翻了個白眼。

    等到晚上，莫聽云正在看前一天剛更新的韓劇，忽然收到了一條微信轉(zhuǎn)賬信息，打開一看，愣了一下。

    說真的，早上給錢的時候，她沒想過對方會還的，抱著的是做善事的心態(tài)，雖然后來她很不滿男方的態(tài)度，一度想暴打他狗頭。

    她點了確認收款后，又回了一句“照顧好你女朋友”，然后看了眼對方的昵稱，發(fā)現(xiàn)昵稱換了。

    “莫小云是個小傻子”是什么意思？

    莫聽云：“？”

    怎么突然覺得有被內(nèi)涵到？？？

    ▍作者有話說:

    宋唐：我真害怕我的諷刺她沒看懂。

    小莫：？？？

    宋唐：哦，她真的忘了自己有個外號叫莫小云：）

    小莫：……你禮貌嗎？？？

    第五章

    對方昵稱的改變雖然讓莫聽云覺得奇怪，但并未多想，原本想收了錢就刪好友，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

    再等一周，等他女朋友來復查之后再刪好了。

    事情就此過去，莫聽云累了一天，早早就回房休息，客廳只留下一盞很小的夜燈，到處都很安靜。

    這里是她成年之后家里給她置辦的房產(chǎn)，位于濕地公園附近，環(huán)境很好，買下來的時候，廣南村還沒有拆遷，甚至濕地公園都還沒開始建設(shè)，也沒有通地鐵。

    可是眨眼這么多年過去，周圍越來越繁華，濕地公園開放之后沒多久就通了地鐵，更巧的是，這里離青浦分院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

    什么都好，就是一個人住太安靜了，有時候覺得有點害怕。

    莫聽云把自己縮在夏被里，腦海里閃過以前看的那些鬼故事，什么背靠背啦，紅鞋子新娘啦，把自己嚇夠嗆，睡意全無。

    干脆就打開手機玩起來，剛要上游戲，就看見科室教學群里不斷地提示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