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有些是丫鬟，有些是侍妾，還有舞姬和樂姬。

    過去幾年里，她們每日在這座府苑里斗得姹紫嫣紅，分成好些個派系，互相看不起。但今日，披頭散發(fā)跪在地上時，無論她們穿的是錦衣羅裙，還是粗布草釵，她們的神色氣質(zhì)，竟沒多大區(qū)別。

    阿暈垂目看著一切發(fā)生，并沒有立刻出言阻止。

    他仔細(xì)打量這些女子的神色，試圖從中找出什么端倪，卻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總覺得，好像錯過了什么？

    阿暈尋思著，在石熊要命令動手前，才道：“你想死嗎？還是你想拉所有人一起死？”

    石熊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但士兵們的動作停了。

    他們已經(jīng)知道，今天的任務(wù)是尋找“女鬼”，而女鬼就在這些女子中，因此對女子——無論她們在一刻之前是不是很受寵——毫無憐惜。

    但也正因?yàn)橹朗窃趯ふ摇芭怼?，這些士兵雖是石熊的親兵，但此刻“大師”說話，微妙地比石熊說話更管用。

    阿暈到底沒找到，如何跟沒常識的常人說話的技巧，這方面他這只鳥恐怕還有多加學(xué)習(xí)，就干脆直接道：“南桂城已淪為鬼域，所有人都圈定成九千九生生怨母的食糧。但即便是她，也得慢慢等飯菜熱了再吃，你們卻迫不及待把血rou魂靈端到她嘴邊，是恨不得她早點(diǎn)將你們一起吃完？”

    這比喻，奇異給周圍一種，金發(fā)少年不把自己當(dāng)人的感覺。

    魚草丫頭終于反應(yīng)過來，跟在后面大聲道：

    “對對對！

    “沒聽到我家老爺說話嗎？現(xiàn)在不能見血！兵刀都收回去！”

    她聲音顫抖，并且因?yàn)樯ぷ颖赖锰o，尖利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的弦。

    士兵們面面相覷，長刀收回鞘里。

    只有石熊，他從手下那里拿了一把新刀，一直明晃晃地亮在手上，眼角偶爾瞥向阿暈，然后揮兩下刀。

    這世間哪有什么千古神兵，無論將領(lǐng)還是士兵，一場仗打下來，刀劍卷口兩三把都是常事。

    像石熊這樣經(jīng)常搏殺的人，對刀劍能支撐到何時很有把握，所以剛才那把嶄新長劍斷裂，恐怕讓這位順天大將軍到現(xiàn)在都摸不到頭腦。

    士兵們看向他，他過了片刻才抬起眼，喝道：

    “看我做什么？快請大師指教！”

    士兵們忙又看向金發(fā)赤瞳，實(shí)屬異人的阿暈。

    這時候，阿暈已背著雙手，走到一個又一個哭泣的女子身邊。

    這些女子還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有些跪在地上，想爬到石熊身邊，卻給士兵們拖了回來。

    ……身上都沒有古怪氣息啊，要是有少司命的主祭在這里，直接瞧她們是否生育過就方便了。

    他總覺得自己已有一些線索，仔細(xì)回憶卻找不到線頭，他忽略了什么？

    阿暈思忖，穿行于她們之間，靈感已附著與整座將軍府的草木之靈上，傾聽這些無甚靈智的小家伙的述說。

    忽然，他腳步在一位女子身側(cè)停下。

    那女子阿暈曾見過，今日早些時候，他去巫廟偷藥……拿藥，在少司命娘娘殿一旁的竹木樹蔭下，看到她半掩著面抽泣。

    而她此刻引起阿暈注意，是因?yàn)樗砩嫌械难獨(dú)狻?/br>
    一院子的女人，大半在哭，阿暈一停下，那哭聲便全部跟著停下了。

    明里暗里，一道道目光投向這位石將軍的六夫人，讓她本就慘白的臉龐，更透出了幾分青色。

    女子因桃花癸水，身上偶爾有血?dú)馐钦５氖??？砂炗浀?，中午他在少司命娘娘廟前遇到她時，她的身體并無異樣。

    但也有可能是回來后才有的。

    阿暈于是認(rèn)真問：“你來月信了？”

    六夫人一抖，嘴唇顫抖張開。

    她才吐出一個妾字，忽有另一人搶答道：

    “大師，她小日子一直準(zhǔn)得很，絕不是這幾天！”

    六夫人尋聲惶恐望去，發(fā)現(xiàn)是常和她起爭端的二夫人。

    同住府中這么久，又伺候著同一個男人。順天大將軍后院里的女人，對彼此月信時日都約估得很清楚。

    “某個月突然不準(zhǔn)也是常事?！?/br>
    另有一婦人開口。

    婦人看上去三四十歲，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頸后碎發(fā)也全用頭油抹了上去，哪怕給士兵拽出來，發(fā)型亦不曾破壞半分。

    在一院子年輕貌美的女子中，她顯得尤其蒼老，卻也是唯一還保持著些許端莊的人。

    她開口后，似與六夫人有仇怨的二夫人也閉上嘴。

    沒有人再說話，六夫人胸膛起伏，從金發(fā)赤瞳少年停在她身邊后就屏住的呼吸，終于吐了出來。

    阿暈確實(shí)不懂女子月信，一點(diǎn)常識也是從傳承記憶里學(xué)到的，便不發(fā)表看法。

    他想了想，最后問道：“你應(yīng)該沒有向九千九生生怨母，或者橋菩薩獻(xiàn)祭過吧？用自己的女兒。”

    ……應(yīng)該不會，阿暈想。

    他今天看到的那家人，是吃不起飯才溺死女兒丟掉，這將軍府，哪里像吃不起飯的模樣。

    結(jié)果，聽到阿暈的話，六夫人全身都抖了起來。

    她的異狀實(shí)在是太明顯，叫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手拿一把長刀的石熊也往這邊走了兩步，開口就像猛虎咆哮：

    “就是你這個小娘皮！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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