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戚曉，字亭瞳。

    青年溫柔地笑道。

    戚亭瞳。亭瞳，是太陽的意思。

    小穿山甲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他一眼，似要把戚曉的臉牢牢記住一般。

    小穿山甲走后，戚曉長舒了一口氣，卻是在出了柴房后關(guān)門的一剎那，猛地聽見了一個不咸不淡的聲音。

    那小獸放走了？

    戚曉一凜，嚇得登時沒摔在地上。之后被宮夜光一把攔腰抱起。

    曲遙登時瞪大了眼睛，此刻月黑風(fēng)高，他生怕漏下一點畫面。

    夜光師兄戚曉咽了咽口水垂下睫羽：我錯了。

    你錯了什么地方？宮夜光面無表情道：我方才聽你剛被全長白山的穿山甲承包了，如今你是有排面有頭臉的人物，我該給你道喜才是。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醋酸味。

    師兄你究竟聽了多久？戚曉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聽了有一會兒了。宮夜光冷聲道：我總得知道，你是因為什么要和我分床睡。

    有著獵犬般敏銳嗅覺的曲遙此刻嗅到了激情的味道。

    師兄戚曉害羞地別過頭，卻被宮夜光掐著下巴拼命轉(zhuǎn)向自己。

    說。宮夜光淡淡道：你打算怎么補(bǔ)償。

    師兄便此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曲遙依舊能想象到戚曉那張紅的滴血的臉。

    rourou償！戚曉用盡全力憋出兩個字來。

    宮夜光垂下睫毛，如同等待獵物入網(wǎng)的野獸，他借著一點微弱的螢火之光，盯著戚曉那嫣紅的幾欲滴血的嘴唇。

    宮夜光壓低了聲音，里面全是沙啞和欲念。

    既是rou償，你該自己動作。

    曲遙在黑暗之中紅了臉。

    他瞪大了眼睛，生怕漏下一幀畫面。只見那廂戚曉乖乖地從宮夜光懷中跳下，牽著他入了柴房，之后踮起腳尖吻住了宮夜光

    兩道人影逐漸重疊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類似麝香的甜腥味道。月光透過柴房的窗棱照進(jìn)里面，只見宮夜光橫抱起戚曉，彈了彈手指，直接關(guān)了那柴房的門曲遙想湊近看，卻發(fā)現(xiàn)空氣里的一切都逐漸模糊了起來

    不是！這正放到關(guān)鍵的怎么就不放了??？曲遙崩潰地對著空氣跳腳大喊：你這什么破回憶殺？之前那么多沒用的嗶嗶賴賴一點不剩全都放了，這正關(guān)鍵呢怎么就沒了？？？

    一切孟夏夜的曖昧和糾纏都?xì)w于寧靜。曲遙那一瞬間仿佛又墜入了那個金色的無底洞xue再睜眼時，眼前是山風(fēng)寂寂，秋草離離。

    此刻已是秋天了。

    這里是長白山巔，只是徒留一個戚曉坐在山巔之上，垂眸削著一個蘋果。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戚曉的手指已然愈發(fā)變得修長，他已然能削出宮夜光那樣，會不斷的蘋果皮了。

    戚曉的不遠(yuǎn)處，一個小男孩埋伏在山石后，漲著通紅的臉悄咪咪地看著他，男孩身后是一群穿山甲，仿佛是親友團(tuán)的模樣。

    去吧五崽兒！勇敢點！表白這種東西如果不說出來會后悔終生的！小男孩身邊，一只老邁的雄性穿山甲握著爪子鼓勵道：我和你娘給你加油！

    我我我我還是不敢萬一失敗了怎么辦阿五臉紅的幾欲滴血，轉(zhuǎn)身想跑。

    就算失敗也總比你日思夜想的好！阿五的娘嘆息：你想這個人類天天想的茶飯不思的，你四嬸子給你介紹的對象你連看都不看，你趕緊表明心意，無論成敗，多少有個著落。

    阿五身后的穿山甲親友團(tuán)紛紛亮出手中的秘密武器，那是一個個由穿山甲們親口啃成心形的蘋果，還有山上采來的鮮花瓣，若是表白成功了便往天上撒

    云雀和黃鶯之類的異族友邦應(yīng)援團(tuán)也親臨現(xiàn)場，在長白宗天池附近的樹枝上埋伏好，好事若成，那便漫天花語，百鳥啼鳴。

    阿五的七大姑八大姨六位嬸子全員出動，長白山全山頭的穿山甲基本都碼齊了，大家舉著禮物，給即將表白的晚輩應(yīng)援

    阿五在穿山甲親友團(tuán)們的慫恿下，扭扭捏捏走上前去。

    亭亭瞳。

    阿五別過頭，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可出口之后竟變成了氣聲阿五壯起膽子，卯足了勁準(zhǔn)備再喊一聲，卻發(fā)現(xiàn)戚曉抬起了眼睛，看向遠(yuǎn)方的某處

    阿五順著戚曉的眼神看過去，只見戚曉正愣愣地看著遠(yuǎn)處云臺上的一個人，那人鶴冠墨發(fā)，面如冠玉，正手執(zhí)長劍為長白弟子演示劍法。

    戚曉愣愣地看著那道身影出神，眼神像是沉淀了一壇摻了蜜的醇酒一般。

    甜膩又深沉。

    阿五即便涉世不深，卻也在那一瞬間明白了那眼神的含義。

    戚曉眼里的那種東西，名為喜歡。

    亭瞳喜歡那個人，就像阿五喜歡亭瞳一樣，那么那么喜歡。

    那種感情阿五明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被亭瞳用那樣的眼神注視。

    因為那是獨(dú)一無二的存在。

    阿五在那一瞬間，似乎明白了許多。他亮的像星星一樣的眼睛逐漸黯淡了下去。

    咦？你怎么來了？戚曉的余光突然掃到了身后的男孩，于是他看著男孩微微笑了起來，向男孩遞出了手中那個削好的蘋果。

    亭瞳。阿五認(rèn)真地看向戚曉單刀直入：你是不是喜歡那個云臺上舞劍的人？

    ??？戚曉愣了愣，沒想到阿五會冷不防問出這樣一句話。

    戚曉看著男孩認(rèn)真的眼神，與他對視了半晌，確認(rèn)了那男孩沒有開玩笑后，他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他是我畢生向往，前路信仰，余生之光。

    戚曉眨著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笑道。

    我愛他呀。

    戚曉溫柔地說道。

    秋風(fēng)瑟瑟，幾片落葉飛來，把男孩的頭發(fā)杳杳吹起，長長的額發(fā)遮住了那男孩的眼睛。

    你們看，阿五他是告白成功了么？穿山甲爹緊張地問。

    我感覺是成了！阿五的八大姨鐵口直斷：看那個男人笑了！若是不成，他怎么會這樣開心！

    撒花么?。堪⑽迥镉X得此刻已然是見證歷史，遂激動萬分。

    撒花！鳥叫！獻(xiàn)蘋果！放鞭炮！定日子！氣氛搞起來！阿五爹下達(dá)了指令。

    一旁的曲遙捂臉，這么有眼力見的助攻他還是第一次見。畢竟對方是一群嚙齒類動物，情商再高也高不到哪里。穿山甲親友團(tuán)們這哪是在阿五傷口上撒鹽，這簡直是傷口上灑花椒大料孜然八角再上燒烤架活烤啊

    滿山鳥雀喳嗷啊的一聲叫開了，戚曉一愣，不知從哪開始下起了花瓣雨，高舉心形蘋果的阿五爹打頭陣狂奔而出卻是還沒跑到兒子身邊，便被猛地?fù)踝×耍“⑽逖奂彩挚?，一把奪走了他老爹千辛萬苦啃出來的愛心蘋果之后迅速將其整個塞進(jìn)嘴里

    我嗚不要你的蘋果！我自己有?。?！阿五大聲說。

    戚曉看著這一連串順溜的動作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遞送蘋果的手就僵在那里。這廂阿五已然轉(zhuǎn)過頭，向著山下瘋跑而去。

    穿山甲們停住了動作，鳥雀們也不叫了，一切都寂靜了。徒留戚曉在原地看著那一地花瓣發(fā)呆。

    阿五一口氣跑到山崖下沒人的地方，之后他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再也憋不住，嗷地一嗓子哭出來，哭的聲淚俱下。

    崽兒？這咋回事你倆不是成了嗎？你咋還哭了？阿五的爹手足無措地拼命在兒子身后追趕。

    我沒哭！阿五含著口中的蘋果，淚流滿面嘟囔著嘴硬道：我是給蘋果噎住了！噎哭了我沒難過

    穿山甲親友團(tuán)們圍在阿五身邊，湊成一個圈，個個低著頭，一時間山上靜默無語。

    曲遙嘆了口氣，看向戚曉的方向。

    他繼續(xù)看向那個云臺上巍峨俊秀的身影，卻是突然間，眼中蒙上了一層陰翳與傷痛。

    戚曉低下頭，愣愣地看著手中的蘋果，半晌之后嘆息一聲。

    曲遙頓了頓，向著戚曉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舞劍的宮夜光身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身段妖嬈，正殷切地舉著一方帕子往宮夜光身邊送曲遙一愣，緊接著便辨認(rèn)出了那個女人是誰。

    馮綺云。

    第72章 、凜冬將至，萬籟悲聲

    馮綺云這廝,算是有點來頭，這姑娘是長白宗掌鈴尊者養(yǎng)在山外的私生女。

    三月之前，此女母親因病逝故。宮夜光奉命下山便是為的接這個女人回長白宗。此事畢竟實不光彩,所以不能聲張。宮夜光做事素來穩(wěn)妥持重,故而宮垂云只指派了宮夜光一人下山。

    結(jié)果這一指派不要緊，竟指派出了一樁稀爛稀爛的爛到絕世的桃花債。

    結(jié)果好巧不巧，這馮綺云只看了一眼宮夜光，就丟了三魂沒了七魄眼中除了宮夜光一人,其余便再不剩什么。

    宮夜光下山后，自虎妖口中救下了這個女子后,這個女人一路便如同年糕一般粘糊著他。到了長白宗后,更是變本加厲此女為偷窺宮夜光埋伏在廁所里的事,更是傳的全長白皆知。

    然,馮綺云畢竟是掌鈴尊者的女兒，就算行事再如何荒唐自賤，長白宗內(nèi)諸弟子也不得不賣那掌鈴尊者一個面子，喚這馮綺云一聲馮姑娘。

    馮姑娘毫不掩飾自己對宮夜光幾近變態(tài)的追求喜愛,全長白宗內(nèi)，但凡有女弟子接近宮夜光不到三尺的距離，那馮綺云必要出面插進(jìn)去,或是用白眼或是用冷言冷語將人擠兌走，連戚曉也不例外。

    宮夜光那時正從化神之境推演至煉虛之境,每日需靜養(yǎng)修煉七個時辰以上，除卻清早起來能換換氣兒,基本上整日整日的都呆在宗闥瀑布之后的崖洞內(nèi)修煉。

    宮夜光一方面是為靜修，一方面也是為了躲那瘋魔的馮綺云?？神T綺云卻是沒有半點自知，直接把蹲點的根據(jù)地移動到了宗闥瀑布邊上日日吃涼風(fēng),夜夜喂蚊子。

    雖說這馮綺云做的一連串驚世駭俗的倒追已經(jīng)快要丟盡了長白宗的臉，但常言道：女追男隔層紗。

    長白宗內(nèi)關(guān)于這馮綺云能否達(dá)到目的至今話分兩派。于是便有好事兒的弟子下了注，紛紛探討這馮綺云究竟能不能最終達(dá)到目的。

    那廂戚曉正拿著食盒子去給宮夜光送些吃食，恰巧看見一群好事兒的師兄們在那兒插科打屁。

    戚曉路過此處，便看見其中一個師兄押了一枚玉簪，大聲豪氣道：依我見，夜光師兄最后必是經(jīng)不住軟磨硬泡這馮姑娘雖霸道些，可長得也不差，畢竟是女追男隔層紗，況且她爹還是掌鈴尊者，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么？都說長白宗主不得婚娶，可這規(guī)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

    那師兄突然壓低聲音猥瑣一笑道：況且這馮姑娘也不要名份，萬一宮師兄動了仙心，收了進(jìn)房中，也不損失什么，倒是白撿了個便宜

    戚曉聽了那話，僵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

    他顫了顫，只覺得渾身冰涼，他再回過神時，發(fā)覺指甲已經(jīng)死死摳進(jìn)了手心里。

    我也正覺得是這理兒。另一個師兄磕著瓜子呵呵笑道：雖說掌門宮主將三千碎魂傳給了大師兄，可這把碎劍千年來無人可以驅(qū)使，不過就是個碎成片兒的吉祥物罷了。大師兄若要想自立山頭，手中還需有神器加持師兄他若真和掌鈴尊者結(jié)為翁婿，引魂鈴日后不就是大師兄囊中之物了么

    那些揣度和調(diào)笑還在繼續(xù)，即便他們壓低了聲音，可每一聲都是那樣刺耳。

    戚曉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子，試圖挪動步伐，離這些人遠(yuǎn)一點，這樣他便不用再聽這些聲音。

    他只覺得呼吸都是那樣艱難，他強(qiáng)行咽下眼淚，努力驅(qū)使著兩條早已僵直的不能動彈的腿，轉(zhuǎn)個頭拼命往回跑。

    戚曉越走便越覺得喉頭甜腥翻涌，終于堅持到無人處，他猛地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這些話的字字句句便如利箭一般，且每一道又是那樣精準(zhǔn)而鋒利，箭箭都能正中靶心。

    人道是旁觀者清。

    戚曉明白，馮綺云能給宮夜光的東西，遠(yuǎn)比自己多。正如那男弟子所說，馮綺云能把引魂鈴給宮夜光，那是長白宗四大神器，而戚曉呢？戚曉什么也沒有，他只有幾只收養(yǎng)的流浪貓貓狗狗，和天文峰前開墾出的一小片花園。

    戚曉也不會做什么，他能做的全部，大約就是做一桌子不怎么好吃的菜，或者削幾只不斷皮的蘋果。

    而最為可怕的是，他與宮夜光之間的短袖之情，本就違逆陰陽，罔顧人倫，悖逆禁斷。若他們的事情暴露于光下，仙宗之內(nèi)必將掀起軒然大波。雖然仙宗內(nèi)有雙修的道侶，可長白宗自千年前開山以來，便沒有這樣的先例。

    這是戚曉最怕的一點。

    他是長白宗的驕傲，是長白不世的天才。他要繼任宗主，他要光耀門庭，他要逆轉(zhuǎn)乾坤。

    宮夜光不容任何污點。

    一想到這一點，戚曉心中便更是凄然驚懼。他不怕自己身敗名裂，可他怕他大師兄會因此斷送前程。

    宮夜光此時正在閉關(guān)修行突破仙元，若要斷情絕念，此時正是最好的時機(jī)。

    那一夜，戚曉在天池邊上靜坐了一夜。涼薄的水面上映出少年那憔悴的面容。他看著自己，默默擦干了唇邊的鮮血。

    戚曉沒有哭，即便在聽到那些冷言冷語的時候他也未曾哭過。宮夜光曾告訴過他，哭是世上最沒用的事，與其流淚，不如流血。

    流血能讓人變堅強(qiáng)，流淚只能讓人脆弱。

    戚曉看著天池水面，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他以為這是今生今世他所經(jīng)歷的最為疼痛的抉擇?？善輹藻e誤估計了命運(yùn)的殘忍和涼薄。

    他要經(jīng)歷的折磨和苦難，只是剛剛開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