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這些天回家，總是小戴干事長，小戴干事短的，從長相夸到氣質(zhì), 從氣質(zhì)夸到工作，快將這位新來的戴干事夸出一朵花了。不過一聽說名字叫戴譽, 她就對上號了，他們兩人同校過，那會兒戴譽就是混世魔王, 學(xué)校里出了名的壞學(xué)生。

    因著今天是戴譽講課，她是硬被母親拽過來一起聽課的，司馬昭之心被她看個分明。

    只是今天冷不丁一見面, 感覺戴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田淑芬垂著頭不再看那張英俊的臉, 小聲地招呼道：“戴老師好！”

    戴譽也沒去糾正她的稱呼, 只客氣地回道：“你好，田同志！”

    繼而轉(zhuǎn)向大嬸問：“胖嬸, 這幾天的課上得怎么樣？能跟得上進度吧？”

    胖嬸被問到的時候, 剛在閨女后腰上輕拍了一下, 氣她不會說話。

    你又不是小戴干事的學(xué)員, 叫什么戴老師？叫戴干事也比叫戴老師強??！

    琢磨著得想辦法將話題帶到女兒身上去, 便道：“能聽懂，就算聽不懂也沒關(guān)系，我閨女在化學(xué)試劑廠做檢驗員，還是高中生，不懂的問題回去問問她也是一樣的?！?/br>
    “要不怎么說閨女是小棉襖呢，不但能陪著上課，回家還要給您當高級參謀！難怪您在食堂收糧票時，從來不出錯！”戴譽呵呵笑道。

    “啥高級參謀呦，就是一個高中生。小戴干事你也是高中生呢！”胖嬸笑著謙虛。

    “哈哈，我不能跟田同志比，我上高中的那會兒可淘了，上課總是調(diào)皮搗蛋，畢業(yè)的時候老師校長差點放鞭炮歡送我！”

    戴譽并沒按照胖嬸的預(yù)設(shè)劇本往下走，轉(zhuǎn)而感嘆道：“您能將女兒培養(yǎng)成高中生可真是難得！即便是在省城里，能舍得讓閨女讀完高中的家庭也不多見。兒子女兒一視同仁，實在是了不起！”

    戴譽的話，恰巧sao到了胖嬸的癢處，她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便是兩個文盲培養(yǎng)出了兩個高中生。

    胖嬸樂呵呵地客氣道：“嗐，我家就兩個孩子，肯定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我聽說你jiejie也是高中生，還要去小學(xué)當老師呢，看來你們家也不是那重男輕女的家庭。”

    戴譽輕哂，您打聽的還怪詳細的……

    他擺擺手，閑話家常一般，“在男女平等這方面，我們家不能跟您比。我大姐比我還大一歲多呢，當初因為要就近照顧我，愣是被家里壓著晚上了一年學(xué)。我們做了十年的同學(xué)呢?！?/br>
    胖嬸心里一咯噔。

    這跟她打聽來的消息對不上啊。

    不是說戴家不是重男輕女的人家嘛。戴家大兒媳連生了三個閨女了，家里都不著急呢。

    難道他們家是將傳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小兒子身上了？

    胖嬸看著面前一表人才的戴干事，心里實在是喜歡得緊。

    小戴干事不但長相英俊會說話，而且自身也很有能力。來廠里才幾天呀，連牛二彪那個二百五都被弄來掃盲班幫他坐鎮(zhèn)了。

    這能是一般人嘛？

    不過……

    胖嬸憂心忡忡地覷一眼自家滿臉紅霞的閨女。

    她生這個閨女的時候沒養(yǎng)好胎，閨女天生體弱。實際年齡都二十一了，卻還是一副豆芽菜模樣。

    若是進了人家的門，卻生不出能傳宗接代的兒子，那她往后在婆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原本還想著戴干事長得好又是國家干部，兩個家庭還都是工人階級，正好門當戶對。

    未料會有這樣一層隱憂。

    即便如此，胖嬸還是抱著僥幸心理，一邊跟著戴譽向教室外走，一邊試探著問：“那戴干事你在家里還挺受寵的哈？”

    “那當然啦，就因為我長得好看，家里上到我奶奶下至我meimei，都寶貝著我吶！”戴譽一直觀察著胖嬸的神色，笑道，“也許等到我侄子或者兒子出生了，才能取代我的家庭地位了。哈哈！”

    胖嬸拉著閨女的手，勉強笑了笑。

    三人來到廠區(qū)大院，胖大嬸感覺今天出師不利，她還沒跟小戴干事提相看的事呢，這話就被憋在肚子里說不出去了。

    想留點空間給閨女與戴干事深入交流一下，可是看她這樣害羞，又怕戴干事覺得她扭扭捏捏地上不得臺面。

    正猶豫著接下來怎么辦，卻見戴干事向著廠大門那邊揮了揮手。

    見到戴譽的示意，一個黑壯的年輕小伙呼哧呼哧地跑過來。

    戴譽回頭解釋道：“這是我朋友顧江海，是剛進廠的配送員，最近正跟著師傅刻苦學(xué)習(xí)開大車呢?！?/br>
    余光瞥見田同志盯著跑向這邊的顧江海瞧，戴譽心里一動，低頭在胖嬸耳邊小聲道：“這是我們吳科長的外甥！平時可低調(diào)了，人家有關(guān)系都不用，憑本事考上的配送員！”

    顧江海跑過來，看到戴譽身邊還有女同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道：“戴哥，你找我啥事？我正要出去溜車呢?！?/br>
    “沒事，今天下課有點晚了，反正你也要溜車，正好替我送送胖嬸和她閨女田淑芬同志?！贝髯u玩笑道，“你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回頭去食堂打飯的時候，讓胖嬸幫你多盛兩塊rou?！?/br>
    “嗐，那有啥，就是不知道兩位同志敢不敢坐我的車，我還沒出師呢，只能在廠附近這一片溜溜車?！鳖櫧Ｒ豢趹?yīng)承下來。

    田淑芬面對顧江海時，沒有了在戴譽面前的緊張，竟然主動開口道：“我們家就在啤酒廠后面的三號院?！?/br>
    這是同意讓他開車送回去了。

    胖嬸看看笑得一臉真誠地戴譽，又瞅瞅終于恢復(fù)些正常的閨女，心下遺憾地嘆口氣。

    她堆起一個笑臉，沖著黑黑壯壯的顧江?？蜌獾溃骸澳蔷吐闊┬☆檸煾盗耍　?/br>
    顧江海偷偷瞟一眼田淑芬，與她看過來的視線碰個正著，便有些赧然道：“您別客氣，就是捎帶腳的事。”

    離開前，他還接收到了來自戴譽的一個鼓勵的眼神。

    剛剛見到胖嬸帶著閨女與戴譽站在一起，顧江海倒是沒往別的方面想。畢竟在他心里，戴譽已經(jīng)跟夏廠長的閨女好上了，哪還能與別的姑娘相看。

    只當這是戴譽給他制造的一次相看機會。

    果然，上車以后，食堂的這位胖嬸就一直在轉(zhuǎn)彎抹角地打聽他家的情況。

    “確實是我自己考上的，我三姨大小算是個領(lǐng)導(dǎo)，不過她原來在廠辦，就算后來當了宣傳科長，手也伸不到招工上面來?！?/br>
    “我們家啊，有山河湖海四兄弟。前面的三個哥哥都成家了，生了九個侄子，我們家不缺男孩。”顧江海從后視鏡覷了一眼豎著耳朵傾聽的田淑芬，又趕忙轉(zhuǎn)回眼神專心看路。

    搜腸刮肚地展示著自己的優(yōu)勢。

    胖嬸突然出聲問：“小顧師傅是初中還是高中畢業(yè)？”

    話落卻被不省心的閨女扯了一下衣袖。

    顧江海不好意思道：“我初中畢業(yè)就工作了，雖然之前是機械廠的臨時工，但也有四五年的工齡?！?/br>
    胖嬸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便沒再問了。

    另一邊，戴譽看著顧江海載著胖嬸母女離開，松快地舒了一口氣。

    這些天已經(jīng)明里暗里有不少人打聽他的婚事了。

    按照這年頭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相看前是要與當事人或者家人提前透個口風(fēng)的。像胖嬸這樣打破規(guī)矩，直接將人領(lǐng)到他面前來的，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大家都在一個廠里工作，若是處理不好，后患無窮啊。

    人家的掌上明珠，你說你沒看上就沒看上，總得給個理由吧？

    戴譽總不能當著胖嬸的面說，您閨女太小啦，我下不去手……

    他還不到二十呢，結(jié)婚著什么急?。?/br>
    之后的幾天，不知是被繁忙的工作弄得精神過于緊張，還是被那場莫名其妙的相親影響了心情。

    戴譽吧，他就特別想搞點事情！

    他想出去放松一下，花點錢……

    周六上午，發(fā)現(xiàn)吳科長已經(jīng)在看報了，戴譽蹭過去，商量道：“科長，咱們科室里是不是可以考慮購置一臺照相機??？”

    聽了他的問話，吳科長還沒什么反應(yīng)，徐曉慧和沈常勝就先來了精神。

    “對啊，我下車間找新聞線索的時候，每次看到好素材都想拍下來，可惜礙于沒有照相機，只能作罷?！?/br>
    “機械廠宣傳科和工會都有照相機，人家發(fā)表的新聞稿，每次都是帶著照片的……”

    “可不是嘛，如果我是報社的編輯，肯定也要優(yōu)先錄取圖文并茂的稿件！”

    戴譽也趁機插話道：“掃盲班結(jié)業(yè)時，還要發(fā)新聞稿給報社呢?，F(xiàn)在課堂上有很多精彩瞬間可以被記錄下來，如果能拍下一組照片，之后以圖文結(jié)合的形勢發(fā)表，肯定更有亮點！”

    ……

    吳科長端起茶杯，吹開上面浮著的茶葉沫子，淺淺地抿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聽著他們的七言八語。

    將茶杯蓋一扣，發(fā)出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響。

    戴譽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緊張地等待領(lǐng)導(dǎo)的決定。

    吳科長的視線在幾人面上一一掃過，清了清嗓子點頭道：“可以，我同意了?！?/br>
    戴譽等人有些驚喜地對視一眼，須臾，便又聽她繼續(xù)道：“不過，同意也沒用，照相機是緊俏商品，現(xiàn)在買不到……”

    三個xiele氣的皮球齊齊嘆氣，“唉——”

    沈常勝不死心地問：“那別的廠怎么能買到呢？”

    “據(jù)我所知，機械廠的兩臺照相機都是外國貨，好像一個東德的一個蘇聯(lián)的，那是十多年前買的了?，F(xiàn)在想買照相機就得買國產(chǎn)的，從咱們宣傳科正式組建起，我就向廠里打了采購報告，不過一直在排隊預(yù)定，沒有關(guān)系根本買不到。”吳科長解釋。

    沈常勝嘀咕：“我看百貨商店還有照相器材組呢，沒有照相機，他們賣什么？”

    戴譽沒理會他的抱怨，只問吳科長：“科長，現(xiàn)在買一臺照相機得多少錢??？”

    “價錢倒是不貴，我們廠里想預(yù)定的那款華山牌照相機，是西北光學(xué)儀器廠生產(chǎn)的，定價才五十塊?！?/br>
    “那這個照相機比收音機還便宜吶？”

    “便宜也沒用啊，市場上沒有賣的，要通過國防口內(nèi)部銷售才可以預(yù)定到?！眳强崎L也為照相機發(fā)愁，不給宣傳科配備照相機，就等于讓戰(zhàn)士赤手空拳上戰(zhàn)場。

    她繼續(xù)道：“你們要是有什么門路，也可以回去走走關(guān)系，實在買不來，借一臺也行。廠里給報銷膠片和相紙的費用?！?/br>
    即便吳科長已經(jīng)明確說了，商場里買不到照相機，戴譽還是想去碰碰運氣。

    廠里不給買，他就想自己弄一臺。這個時代有許多值得記錄下來的美好畫面，他想將它們都保存下來。

    下班以后，他沒回家，拎上挎包便直接坐上開往中國大街的摩電車。

    中國大街上一如既往地?zé)狒[，不過戴譽今天來得有些晚，根本沒心思閑逛，目標明確地直奔整條街上最高的那棟建筑。

    第一百貨在一棟四層高的文藝復(fù)興風(fēng)格的建筑內(nèi)，總面積有一萬多平米，是當之無愧的全省第一百貨商店。

    正值周末，來買東西的顧客著實不少，戴譽混在人群里，隨著挨挨擠擠的顧客涌上二樓，找到了賣糖果糕點的柜臺。

    四下梭巡一圈，總算找到一個穿粉襯衫，頭上帶著白色三角巾的女售貨員。

    那售貨員正忙忙碌碌地給顧客稱糖呢。

    戴譽湊過去，在玻璃柜臺上輕敲兩下引起對方注意。

    “嘿，你這小子怎么來啦？”苗紅葉見到戴譽還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