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譽無辜道：“嗐，就可著我一個人折騰吧，哪能讓您跟個老媽子似的給她伺候月子！要是我跟小夏真成了，以后會親家的時候，您不怕矮她一頭??？到時候您還怎么擺婆婆的款兒？”

    嘴上如此說著，心里卻在暗忖，蘇小婉與何阿姨同在一個病房，而且趙家人似乎對她生孩子的事并不重視，堂堂廠長的兒媳婦，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

    萬一老娘看到蘇小婉那哭唧唧的樣，心軟地去給她伺候月子，那得多膈應(yīng)人吶！

    戴母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兒子說的也不無道理。雙方還沒正式見面，她就去給親家伺候月子，確實不太像樣。

    但她還是堅持道：“讓你大嫂去也可以，但是這個錢咱家不能收！”

    “您快別cao心了，這錢是給我大嫂的，又不是給您的。你們在飯菜上多弄點花樣出來，讓人家吃好點就行了！”

    解決了紅雞蛋和送月子飯的事，戴譽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了單位。

    這幾天，啤酒廠遇到了一件棘手事。

    他們廠被人舉報了！

    是的，這次不是舉報個人，而是啤酒廠整個單位被舉報了！

    從年初開始，省委就接連數(shù)次發(fā)文，為了嚴格制止資本主義勢力的發(fā)展，嚴禁各系統(tǒng)各單位私招亂雇勞動力，違者一律通報批評，主要領(lǐng)導(dǎo)記大過處分。

    然而，第二啤酒廠就在這個風(fēng)聲鶴唳的時候，頂風(fēng)作案了！

    說起來，這件事還與剛被開除的許家慶有點關(guān)系。

    他被監(jiān)察委調(diào)查的時候，其中一條罪名就是收受一個榮城工程隊的賄賂。為了與工程隊的負責(zé)人核實具體金額，區(qū)監(jiān)察委的人在省城遍尋不到人，便連夜去了榮城。

    然而，按照地址摸過去以后，他們發(fā)現(xiàn)，那里只是一個紡織廠堆放殘次品的倉庫，根本就不是什么工程隊的老巢。

    人家回去跟上級領(lǐng)導(dǎo)一提，領(lǐng)導(dǎo)覺得事有蹊蹺，干脆派了兩個公安與監(jiān)察委一起順著這條線往上查。

    好家伙，一查不要緊，直接查出來一個大案！

    這個在許家慶口中全是壯勞力，在榮城做過很多大項目的工程隊，實際上是個草臺班子。

    這位工程隊的隊長其實只是一個社會閑散人員，也就是俗稱的二流子。他趁著榮城各單位組織查勘和修繕房屋之際，看到了商機，干脆從社會上和工廠里招募壯勞力，兜攬房屋修繕工程，當(dāng)起了工程中介，從中剝削勞動人民的剩余價值。

    這個年代是不允許賺差價的中介存在的，這種謀取非法利潤的手段，被視作資本主義勢力的復(fù)辟！

    這個工程隊長確實是個能人，在榮城賺了幾票大的以后，他開始不滿足于現(xiàn)狀，打算進軍省城，承接更多業(yè)務(wù)！

    然后，他就盯上了“為人很靈活”的許家慶。

    兩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許家慶收了好處以后，極力向馮副廠長推薦這個工程隊。他們的既往項目是真實的，成員也確實都是壯勞力，馮副廠長權(quán)衡一番以后，還是選擇了他們，而舍棄了青少年基建隊。

    這個工程隊也確實挺倒霉的。

    要不是許家慶被監(jiān)察委抓住了，由此順藤摸瓜查到他們身上，沒準(zhǔn)他們還能繼續(xù)混得風(fēng)生水起呢。

    然而，工程隊長被捕了不要緊，榮城各局機關(guān)相繼落馬了一批收受賄賂的黨員干部，只三兩天的時間，就已經(jīng)揪出來四五個了，其中職位最高的是房管局副局長。

    因為這件事，榮城政界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被拿下的就是自己。

    啤酒廠因為不顧影響，將罐頭廠的建設(shè)工程承包給了不法分子，助長了資本主義勢力的發(fā)展，而被市里區(qū)里接連通報批評。

    啤酒廠是整件事中唯一一個省城單位，市監(jiān)察委的人馬上會組織調(diào)查組進廠調(diào)查。

    許廠長背著手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他最近因為抓生產(chǎn)有力，又成功促成了八廠聯(lián)合辦學(xué)，已經(jīng)是市委的提拔考察對象了。

    正值考察關(guān)鍵時期，卻突然飛來橫禍，哪怕他不是罐頭廠的直接負責(zé)人，也要替老馮背上這個黑鍋了。在外人看來，他才是罐頭廠籌備領(lǐng)導(dǎo)小組的一把手。

    看著眉頭緊鎖的許廠長，以及旁邊一臉愧疚的馮副廠長，戴譽也有些犯愁。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許家慶竟能給廠里找來這么大的麻煩，只是被開除，真是便宜他了！

    “許廠長，你放心，是我失察又領(lǐng)導(dǎo)不力，你已經(jīng)將罐頭廠的籌建工作全權(quán)下放給我了。這件事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馮副廠長真誠地說，“我會與調(diào)查組說明情況的?！?/br>
    許廠長大氣地一擺手，“別說了，既然是集體領(lǐng)導(dǎo)的問題，就不能全歸罪到你一個人身上?！?/br>
    怪只怪他太信任對方了，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建廠問題都能弄出幺蛾子來。

    當(dāng)初他派戴譽去當(dāng)領(lǐng)導(dǎo)小組的組員，不是沒有幫自己看場子的意思。但是對于他反饋回來的問題，自己沒有給予重視，任由老馮全權(quán)負責(zé)。

    他雖有些憋屈，但也不能說是全然無辜的。

    將對方安撫一番，許廠長就僵著臉端茶送客了。

    戴譽琢磨了一番勸道：“廠長，不然就像馮廠長說的那樣，您跟調(diào)查組的人解釋清楚，自己不是實際負責(zé)人就好了。”

    他也是知道許廠長被列為考察對象的事的，如果這時候掉了鏈子，再想遇到這樣一個提拔的好機會，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這件事里，他確實挺冤枉。

    許廠長也沒對他隱瞞，直言道：“哪怕我與老馮同時跟調(diào)查組澄清也不管用。我讓老馮負責(zé)罐頭廠籌建的事，只是口頭約定，并沒有形成文件，或會議記錄。如果那樣解釋了，不但說不清楚，還很有可能給人留下推卸責(zé)任、沒有一把手擔(dān)當(dāng)?shù)挠∠蟆！?/br>
    立在原地回憶了一會，戴譽拿起自己手上的筆記本，向前面刷刷翻了幾十頁，才停在一個頁面上。

    他大致瀏覽了一下，便遞交給許廠長。

    “您看看，這個能當(dāng)做會議記錄嗎？”

    許廠長接過來，仔仔細細看了快有十分鐘，才長舒了一口氣。

    爾后，眼神古怪地看了戴譽一眼。

    戴譽不好意思地笑笑，打著哈哈道：“我就是隨手一記，做會議記錄都養(yǎng)成習(xí)慣了。當(dāng)時我進來給馮廠長泡茶，聽了一耳朵你倆的談話，出去沒啥事的時候，我就簡單記了一筆?！?/br>
    許廠長再次低頭看向那一頁，這哪是隨手一記?。∵@他娘的都快趕上劇本了！

    這小子不但詳細記錄了自己和老馮的對話內(nèi)容，連他們當(dāng)時的語氣神態(tài)都要描寫出來。

    比如“許廠長哈哈笑著，熱情握手”，“馮副廠長客氣地笑”，“許廠長大氣交代道”，“馮副廠長滿意地答道”。

    不只如此，日期、天氣、見面時間都記錄得明明白白。

    想在短時間內(nèi)造假，做一份這樣類似于日記的記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廠長，這個行不？”戴譽滿含期待地問。

    許廠長被牽連，與他多少有點關(guān)系，要是能幫上對方，也是一個安慰嘛。

    許廠長沉默著思考片刻，點點頭：“雖然不確定，但是可以試試。”

    事在人為吧。

    罐頭廠建廠的事因為沒有施工單位而被迫暫停，他作為廠長，要考慮的不僅是自己的政治前途問題，之后的爛攤子也要接手過來趕緊處理掉。

    如果能在危急時刻，力挽狂瀾，不耽誤罐頭廠的建廠進度，也能讓市委看到自己的能力，算是亡羊補牢。

    “你之前介紹給老馮的那個基建隊，還能聯(lián)系上嗎？”許廠長問。

    “聯(lián)系倒是能聯(lián)系得上，但是人家是被省里表彰過的基建隊，沒準(zhǔn)已經(jīng)承接其他工程了?！贝髯u遲疑一下，還是把許家慶的事情又提了提，“他索賄的范圍還挺大的，這個青少年基建隊的隊長被他盤剝過兩次。不給好處或者好處給得少了，許家慶就不讓人家見馮廠長。之前那個隊長往廠里跑了四五趟，就是為了爭取這個項目，最后還是沒成?！?/br>
    “別管怎么樣，你明天主動聯(lián)系一下他們，看看他們有沒有空檔吧?！痹S廠長叮囑道。

    他也想找其他的工程隊，但是如今的工程隊大多是由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組建的，城里很少有像樣的工程隊。

    即便有，也未必能承接他們的工程了。剛開春正是各大項目破土動工的時候，工程隊是香餑餑，搶手得很。

    戴譽與許廠長探討著補救措施，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快八點了。

    跟廠里借了一輛自行車，匆匆忙忙往醫(yī)院趕。

    今天婦產(chǎn)科這層樓顯得格外安靜，沒有生孩子的，也沒有在產(chǎn)房外等待的家屬。

    估計產(chǎn)婦們都休息的早，他打算先在門上的小玻璃窗向里面看一眼，要是何阿姨已經(jīng)休息了，他就不進去了。

    與值班的兩個小護士打過招呼，他就晃悠著往病房去。剛一轉(zhuǎn)彎，就與一個用綠頭巾裹著臉，懷里抱著孩子的高瘦婦女撞個滿懷。

    那女人被他撞得連退好幾步，要不是挨到了墻面，險些坐到地上去。

    戴譽沒想到會突然撞到人，下意識道歉。

    那女人似乎是被他這一撞嚇了一跳，向旁邊平移了好幾步，又低頭去看懷里的孩子，像是在確認孩子的安全。

    戴譽再次連連道歉。兩人彼此撞這么一下，他倒是沒事，別把人家孩子撞壞了。

    “孩子沒事吧？要不去值班室找大夫給看看？”怕嚇到孩子，戴譽輕聲問。

    那女人搖搖頭，并不答話，沉默地抱著孩子繞過他就要下樓梯。

    既然人家沒事，戴譽也沒在多管閑事，繼續(xù)往何阿姨的病房晃悠。

    不過，走著走著他就頓住了腳步。

    剛才那個襁褓的花色有點眼熟啊！

    咋跟夏露她小meimei用的那個那么像呢？

    我cao！

    戴譽轉(zhuǎn)身拔腿就往樓梯那邊跑，不過，那人的腳程特別快，三兩分鐘的工夫，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他在三層的樓梯間來回找了兩遍，確定真的沒有人，才蹭蹭地往醫(yī)院外面跑。

    剛出門，就見對面馬路上，有個戴綠頭巾的婦女抱著孩子，背影匆匆。

    戴譽大喊一聲，讓從那婦女身邊經(jīng)過的人幫忙攔住人。

    “大哥！那娘們是拍花子的，快把她攔??！”

    誰知，聽了他的喊聲，那個大哥沒啥反應(yīng)，綠頭巾婦女卻腳下生風(fēng)似地跑了起來。

    臥槽！

    果然是人販子！

    不心虛你跑啥？

    這速度哪是剛生產(chǎn)完的婦女該有的！在他認識的人里，也只有奧運種子選手錢二虎，能與她有一拼之力了！

    見她跑得快，戴譽追得更賣力了。

    不過，眼見距離一點沒有拉近的跡象，他也開始有些著急了，一邊喊著抓人販子一邊追……

    在他快跑出兩條街的時候，突然，一輛三輪挎斗摩托車停在了他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戴譽見到來人，趕緊跑過去，跳進挎斗里，喊道：“江南，開快點，前面戴綠頭巾那女的，把你姑剛生的小閨女抱走了！”

    何江南一聽，前面的人不但是人販子，拐走的居然還是自己剛出生的小表妹，這還得了！

    一踩油門，挎斗摩托車就轟轟地飆了出去。

    人腿肯定沒有摩托車跑得快啊，距離那人還剩四五米的時候，何江南放慢速度，戴譽默契地翻出挎斗，在后方攔截。

    何江南則騎著車去前方圍堵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