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拉著人走，他一邊笑道：“騎車去得走好幾個小時，這種累活我哪能叫上你??！那不是得罪人嘛，哈哈！你跟我坐車去溜達溜達，不比在辦公室喝茶有意思?！?/br>
    聽了他的解釋，黃駿心里稍稍舒服了一點，卻仍是嘴硬道：“騎自行車也沒什么，我每天上下班得騎一個多小時呢，早練出來了?！?/br>
    ……

    暈乎乎地從公共汽車下來后，黃駿再次后悔沒有拒絕秦部長，長途車快把他顛吐了！

    “黃工，你沒事吧？”

    “沒事，走！”黃駿不想在新人面前丟了面子，強打起精神往工廠的方向走。

    兩人剛走到農(nóng)機廠大門口，就有個青年從收發(fā)室鉆了出來。

    “你們是氣動所的同志嗎？”

    戴譽趕緊過去跟他握手：“你是小李聯(lián)絡員吧？我是戴譽，這位是我們所的副研究員黃駿?！?/br>
    雙方寒暄一陣后，黃駿率先問道：“怎么不安排在你們研究院見面呢？這邊也太偏了。”

    小李聯(lián)絡員嘆道：“我們負責這個項目的研究員目前都在農(nóng)機廠勞動呢！”

    黃駿被嚇了一跳，低聲問：“他們被下……”

    不等他說完，小李忙擺手：“沒有沒有！院革委會最近在動員研究人員理論聯(lián)系實際，到工人中去，投身于偉大的實踐?！?/br>
    戴譽黃駿：“……”

    小李帶著他們?nèi)ボ囬g看風力發(fā)動機的樣機。

    不過，還沒進車間就被人攔在了外面。

    一個穿著工裝帶著紅袖箍的年輕工人看向戴譽二人問：“你們就是那個什么研究所的人？”

    戴譽點頭。

    “你們走吧，不用你們了！”

    小李急道：“王師傅，兩位專家剛來，您怎么就把人往外攆呢！沒有氣動特性測定，你們的風力機是不能正式投產(chǎn)的！”

    “我們都是按照圖紙生產(chǎn)的，測不測的能有啥要緊！”王師傅斜眼偏向戴譽二人，嗤笑道，“再說，我們可用不起這樣的大專家！這份請求進行氣動特性測定的報告已經(jīng)提交上去兩個月了。今天才來人，果然都是資產(chǎn)階級‘權(quán)威’！”

    黃駿深覺自己今天太倒霉了，不但一路暈車，到了地方還要被人扣上資產(chǎn)階級權(quán)威的帽子。

    他氣道：“你這人怎么給人亂扣帽子呢！我們所是搞航空項目的，你們這種風力機本就不在我們的業(yè)務范圍內(nèi)，這是為了與兄弟單位互幫互助才大老遠跑過來的！”

    “我不管你們是搞什么項目的，既然應承下來了，為啥說話不算話？”王師傅氣道，“我們的工人們正在積極想辦法用自然風進行測定，不用你們的風洞照樣能行！”

    戴譽安撫住還要上前理論的黃駿，對王師傅嚴肅道：“這位王同志，請問，你覺得是我國航空事業(yè)的發(fā)展更要緊，還是你們廠風力機的測試更要緊？”

    王師傅撇了撇嘴，懶得回答。

    “我是昨天才入職氣動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工廠工作，而且前兩年還跟你們廠合作過水錘泵的項目，你們廠現(xiàn)在生產(chǎn)的那兩款水錘泵就是由我設計的?！?/br>
    王師傅懷疑地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們廠的柳工和王工我都認識?！贝髯u語氣稍稍和緩道，“我昨天剛?cè)肼殮鈩铀谝惶?，就接到了你們廠這個風力發(fā)電機的項目。你說這說明啥？”

    王師傅哪知道這說明啥，抱臂站在那里，想看他能說出什么來。

    “這說明我們研究所的人力資源極度緊張，才一直沒能分出精力來接手你們的項目。我這個新兵一上崗，就把你們廠的任務交給了我。”

    黃駿與他一唱一和道：“對，我們所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沒有招收新人了，還是那些老人，但是項目卻越來越多，根本忙不過來?！?/br>
    戴譽指著黃駿那張因為暈車而略顯蒼白的臉：“你看我們黃工，已經(jīng)在實驗室沒日沒夜地攻堅航空項目好幾天了。今天剛交了結(jié)題報告，根本沒來得及休息，就主動跟我跑到你們廠看樣機。”

    黃駿：“……”

    倒也沒那么夸張。

    發(fā)現(xiàn)王師傅似乎有些動搖了，戴譽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證遞過去：“你看看吧，這是我昨天剛拿到手的工作證，還沒捂熱乎呢。你們的風力機是我上班以后接到的第一個項目，要是讓我就這么回去了，我怎么跟領導交代？從我昨天接到這個項目起，我們所的領導已經(jīng)問過兩次項目進展了！”

    拿著工作證看了看，確定是昨天才簽發(fā)的后，王師傅氣哼哼地背過身：“跟上吧?！?/br>
    戴譽與黃駿對視一眼，跟上他的腳步。

    黃駿輕嗤道：“明明是來幫忙的，弄得咱們好像上趕著求他似的！”

    小李聯(lián)絡員拉了拉他的手臂，給他通風報信：“這個王師傅是他們廠革委會的革命工人代表，在廠里很有話語權(quán)的，連廠長都得靠邊站?！?/br>
    去車間的路上，戴譽才稍稍縷清這個項目里復雜的關(guān)系。

    風力發(fā)動機的圖紙是農(nóng)機院提供的，產(chǎn)品由五星農(nóng)機廠負責生產(chǎn)。但是在產(chǎn)品正式投產(chǎn)前，這個風力機風輪的樣品要送到空氣動力研究所做氣動特性測定。

    戴譽在心里嘆口氣，也不怪人家生氣。

    廠里的產(chǎn)品等著投產(chǎn)呢，卻在他們研究所耽擱了兩個月，得虧現(xiàn)在是計劃經(jīng)濟，要是在市場經(jīng)濟時代，一直這么拖著甚至有可能把一個小廠拖垮了。

    不過，這事也不能全怪在氣動所身上，畢竟農(nóng)機項目并不是他們的業(yè)務，這次完全就是看在兄弟單位的面子上義務勞動的。

    按照戴譽的想法，既然所里沒有人手弄這個項目就趁早跟人家說清楚嘛，何必一直這樣拖著！

    王師傅將他們帶進車間，指著一個角落說：“那個是我們早就準備好的樣機，還有一個模型是按照農(nóng)機院研究員的要求生產(chǎn)的?！?/br>
    戴譽二人上前查看。

    黃駿點頭道：“把這個模型帶回去做風洞試驗就行了。”

    “你們廠除了這個型號的風力機，以后還計劃上產(chǎn)別的型號的嗎？”戴譽問。

    “這個是高速風力發(fā)動機的風輪，農(nóng)機院的研究員目前正在研究一款低速風力機的風輪?！蓖鯉煾挡粷M道，“要不是你們研究所里默默側(cè)的，高速風輪早就投產(chǎn)了?！?/br>
    戴譽沒理會他的后半句話，而是問：“你們不是在嘗試用自然風測定風輪的氣動特性嗎？現(xiàn)在出成果了嗎？”

    “快了。”王師傅含糊答。

    “那就好?！贝髯u點點頭，“你們要是能自己用自然風測定氣動特性，以后就不用非得找到我們氣動所做風洞試驗了。”

    “你是什么意思？”王師傅瞪眼問，“下次要是再想做試驗就不能找你們了唄？”

    黃軒接話道：“可以找，但是能否受理是由領導決定的，我倆說的不算?！?/br>
    王師傅猶豫了一會兒，將他們帶到一處傾斜角度很大的軌道前。

    “農(nóng)機院的研究員說用這個可以測，就是在風輪的中心安裝一個輪軸，然后放到這上面滾動，再通過一個什么什么公式進行測定?！?/br>
    黃軒：“動力平衡方程式。”

    “對對，就是這個?！?/br>
    戴譽瞅了瞅那個軌道的高度，皺眉道：“想用這個設備做試驗，要求斜面的最低點必須大于風輪半徑。做一些小型風輪的測定還行，你們要生產(chǎn)的那個高速風力機的風輪，肯定用不了這個?！?/br>
    王師傅點頭：“模型還能湊合，樣機不行?！彼运麄儸F(xiàn)在還沒得出測定結(jié)果。

    “你們的這款風輪有沒有已經(jīng)安裝在塔架上的？”戴譽想了想問。

    “有啊。在我們公社水電站旁邊安裝了一個，但是還沒正式使用呢?！?/br>
    “那行，我們先帶著模型機回去做個風洞試驗，盡快出個結(jié)論?！贝髯u停頓片刻，又道，“我倒是想到一個能用自然風測定的辦法，不過還得完善一下。今天是禮拜二，禮拜五我過來送報告，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水電站那邊試驗一下自然風測定。”

    王師傅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點笑模樣，親自將他們送出了農(nóng)機廠。

    回到研究所以后，兩人將模型抬進實驗室就下了班。

    戴譽看了眼手表，騎著自行車直接奔向電話局。

    *

    濱江機械廠家屬院。

    戴母和戴奶奶坐在在家院子里，與一眾嬸子大娘們拉呱，戴奶奶第不知多少次炫耀起她去北京搞大串聯(lián)的經(jīng)歷。

    “哇，我家戴譽還帶我去走了一遍他當年參加國慶游行的路線吶！老氣派敞亮了！我雖然是小腳，但是也從頭走到了尾！”戴奶奶驕傲道，“我家戴譽還給我在城樓那里照了好幾張彩色相片吶！”

    說著就要回屋再次放出她珍藏的影集給大家看。

    不過，不等她起身站穩(wěn)，戴家的院門就被人推開了。

    街道辦的王主任走了進來，對著站在門口的戴奶奶就笑道：“大娘，你家戴譽又來長途電話了，讓你們半個小時以后去街道那邊等著通話，我特意跑來跟你們說一聲?！?/br>
    戴奶奶先是一喜，后又擔憂道：“這個月還沒到日子呢，他怎么這么早就來電話啦？不會是出啥事了吧？”

    王主任安慰道：“聽他在電話里的語氣挺輕快的，應該是好事?！?/br>
    戴奶奶不放心，這會兒也沒心思跟鄰里們拉呱了，催著兒媳婦就要去街道辦等電話。

    半小時以后，戴奶奶接到了小孫子的電話，果然如王主任說的是大好事。

    戴譽跟她匯報了自己已經(jīng)去研究所工作的事。

    “哦哦，去了空氣動力研究所??？”戴奶奶大聲重復一遍，讓辦公室里的人都能聽清，“那你是不是就成為科學家啦？”

    戴譽笑道：“還不算科學家，只是科學家預備役，哈哈?！?/br>
    戴奶奶卻不聽他說了些什么，自顧自地大聲喊道：“哦哦，是科學家?。】茖W家好！咱家真是太光榮啦！”

    心知這老太太愛炫耀的老毛病又犯了，戴譽將聽筒拿遠一些，等她喊完了，才切入今天的正題：“奶，我跟夏露打算這個禮拜六去領結(jié)婚證了！”

    戴奶奶還沉浸在孫子當了科學家的喜悅里，一時沒能及時給出回應，隔了幾秒才提高聲音問：“你說啥？”

    一直將耳朵貼在話筒背面的戴母，已經(jīng)聽清了兒子說的話，忙大聲重復道：“咱家戴譽要跟夏廠長的閨女領證結(jié)婚啦！”

    嚯，她這一喊不要緊，辦公室里的人全看了過來。

    早聽說老戴家的二小子跟夏廠長的閨女搞對象了，可是這些年一直沒什么動靜，他們還以為黃了呢，沒想到人家不聲不響的都要領證了！

    “那你們領了結(jié)婚證，回來辦婚禮不？”戴母搶過電話，急急地問。

    “恐怕不行了，我倆剛到單位報到，總不能剛上班就請假?！?/br>
    “那你婚禮怎么cao持??？北京那邊又沒有咱家的人！”

    “現(xiàn)在都流行辦革命婚禮了，一切從簡！”戴譽解釋，“你們要是實在想讓我回去辦婚禮，就只能等到過年了。如果過年能回去，我們就在家補辦一個?！?/br>
    “哦哦，革命婚禮是吧，那就按照你們的意思來吧?！贝髂鸽m然不知道啥是革命婚禮，但是聽兒子的準沒錯。

    “我打電話，還有個事兒?！贝髯u琢磨了一會兒說，“我們在這邊結(jié)婚，雖然雙方父母都不能出席婚禮，但到底是咱老戴家娶媳婦，咱總不能就這么含含糊糊地把夏廠長的閨女娶進門吧？”

    戴母秒懂，保證道：“你放心，彩禮啥的我們早就準備好了，明天我和你爸還有你奶，就親自帶著彩禮去一趟夏廠長家提親，把該走的程序都走了！”

    戴奶奶背對著眾人，捂著嘴對著話筒用氣聲說：“我準備給小夏包六百塊的彩禮呢！你爸媽那邊再另算！”

    這六百塊還是從這些年小孫子給她的零花錢里，一點點攢下來的。

    這會兒拿出來給孫子娶媳婦她一點也不心疼！

    戴譽呵呵笑：“行，您先幫我墊上吧，回頭我再補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