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熙的授意下，午膳是全份的四十八道菜。三個人坐在一起，一邊用膳，一邊說些閑話。

    大多是康熙在問，佟夫人答。問的問題，也都是一些家常，諸如誰家有幾個孩子啊，多大了，讀書了沒啊，頑不頑皮等等。

    頗有些一家人的感覺。

    康熙出承乾宮的時候，特意吩咐梁九功，等佟夫人出宮安排坐輦。又親手列了個禮物單子，讓乾清宮的太監(jiān)跟著送往佟家。

    佟夫人傍晚的時候才出宮，佟寶珠把她送到內(nèi)左門。

    上輦的時候，正逢著上書房下學(xué)，八阿哥看到佟寶珠，邁著小短腿就飛奔過來。

    “皇額娘，您要去哪兒？”聲調(diào)里透著歡喜。

    佟夫人扭頭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皇貴妃跟前停著腳步，仰著小臉說：“皇額娘，兒子中午去承乾宮給您請安，黃諳達(dá)說皇阿瑪在，兒子就沒進(jìn)去打擾?！?/br>
    “本宮來送額娘出宮?！辟氈槊嗣念^頂，看向佟夫人笑道，“額娘，這是八阿哥?！?/br>
    八阿哥猶疑了片刻，跑到坐輦跟前施了個半禮，“胤祀見過太太。”

    佟夫人趕快讓落輦，給八阿哥行禮。八阿哥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辦，轉(zhuǎn)身跑到了佟寶珠身后躲了起來。

    “八阿哥還小，額娘不用那么多禮。天色不早了，出宮吧。你和阿瑪都要多保重身體?！?/br>
    “這孩子真懂事?！辟》蛉擞钟行┫肟蓿@要是娘娘是親兒子該多好。娘娘就是不做皇后，有人疼著，有人敬著，這輩子也算是圓滿了。

    佟夫人又上了輦，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幾個人才從日精門出來，一起走過來見禮。

    四阿哥看著佟寶珠身邊的八阿哥，眸色微動，笑道：“八弟，快回去習(xí)字，明日要交描紅，你寫的慢。當(dāng)心交不上，被師傅罵?！?/br>
    八阿哥抿了抿小嘴，低聲“嗯”了一聲。為什么要在皇額娘面前，說我寫字慢，好丟臉。

    佟夫人坐著輦出西華門，后面跟著十二名身著杏黃服飾的太監(jiān)，抱著各色禮物，一路浩浩蕩蕩地回了佟府。不但惹得路上的人頻頻張望，也傳到了朝臣們的耳朵里。

    有部分人對佟國維揖手，“國丈大人?！毕惹氨娙硕际菓蚍Q他為國舅爺，此時換了稱呼，佟國維心花怒放，但仍是謙虛地說，“可不敢對本官用此稱呼，索大人才是國丈。本官只求娘娘能在宮里安好，無人再敢無中生有的給她添麻煩?！?/br>
    這是暗示先前有人彈劾佟寶珠的事。

    “佟大人無需有此擔(dān)心！誰還有這個膽子？彈劾過娘娘的人，有哪個還在朝堂上立著？”

    佟國維笑了笑，沒接話。圣心難測啊！也不知皇上這是又想鬧哪一出呢。

    當(dāng)晚，康熙翻了佟寶珠的牌子，擦頭發(fā)的時候，提到三公主的親事。

    “是不是年齡有些?。俊?/br>
    “小什么？都十四了?！?/br>
    “那是虛歲。”

    “十三也不小了，該選駙馬的時候了。即使今年選好，最快也要到明年成親。”

    “皇上有中意的人？”想到可能是和親，三公主遠(yuǎn)嫁，佟寶珠不由的有些緊張。

    停著了手。

    康熙背過手，捏了一下她的腿，“快把朕的頭發(fā)擦干，朕最討厭頭發(fā)濕嗒嗒的。如果不是貴妃嚴(yán)格要求，朕想一輩子不洗頭發(fā)?！?/br>
    佟寶珠又開始繼續(xù)擦，他才繼續(xù)說道，“朕準(zhǔn)備讓太子帶著老大、老三和老四一起巡幸塞外，看看哪位王爺?shù)膬鹤硬琶簿闳Ｌ粢粋€做駙馬?！?/br>
    佟寶珠：“……”這不就是和親么。

    這是康熙和雍正朝時期，公主們的命運(yùn)。邊疆不穩(wěn)，需要用姻親來維系。等到乾隆朝就好了，是大清的鼎盛時期，無需再依靠公主們。

    如果有更好的辦法，誰愿意讓自己的女兒去和親呢。

    佟寶珠想到康熙一直對公主們很寬容，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想必公主遠(yuǎn)嫁，他心里也不好受。

    笑著安慰他：“去塞外選駙馬，倒是好主意。京城里這些紈绔子弟配不上我們文武雙全的三公主?；首婺负突暑~娘都十分懷念年少時，策馬馳騁草原的日子?！?/br>
    “貴妃把榮福兒教導(dǎo)的甚好，到了夫家，也不會太吃虧。”康熙道：“此事暫時莫要對外說。”

    “嗯。”

    康熙十分后悔，提到三公主的婚事。他原是想通過三公主，和佟寶珠聊聊家常，能烘托出一家人的氣氛呢。

    結(jié)果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貴妃來床上睡?！笨滴跆稍诖采虾螅f道，“不許再睡地上了，顯得朕苛待了貴妃?！彼榱送罚袢帐琴F妃的宜孕日。準(zhǔn)備連哄帶威脅，和她同房，“這是朕的旨意?！?/br>
    “臣妾不想跟皇上睡一起?！辟氈閺墓褡永锬贸鎏鹤?，一層一層的往地上鋪。

    “朕說了這是旨意。”康熙用右手臂支著腦袋，笑道，“貴妃要是不過來，朕就過去?！?/br>
    佟寶珠剛從柜子里抱出棉被，看了康熙片刻后，彎下腰，繼續(xù)鋪，“我說過，不想侍寢?；噬蟿e為難人?！笨滴踝⒁獾剿昧宋?，而不是臣妾。每當(dāng)她用“我”自稱時，態(tài)度就異常的堅決。

    “朕要是為難呢？”收斂了笑意，直盯著她。

    佟寶珠把被子鋪好后，直起了腰，回視著他，眼神堅定，“士可殺，不可辱。你敢強(qiáng)來，我跟你拼命。”

    康熙：“……”

    方才談到三公主的婚事，還覺得同她親密無間，還深切地感受到他們是一家人，提到同房就翻了臉。

    康熙心情低落極了。

    此時后宮里，有多少女人等著他的寵幸，偏偏就有人不稀罕。甚至還說成是侮辱。若是以前他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是勃然大怒，現(xiàn)在居然怒不起來。

    感覺渾身都沒有力氣，像是脫了水似的。

    熄了燈，屋內(nèi)昏暗?？床坏綄Ψ?，對方也看不到自己。又有了繼續(xù)這個話題的勇氣。

    康熙問：“貴妃為什么要這樣？”

    佟寶珠道：“我以前說過，不想跟一個不愛的人同房?！?/br>
    康熙又問：“……以前不是可以嗎？貴妃說過，從未愛過朕?！?/br>
    佟寶珠想了片刻后，說出了自己的感受，“以前皇上在我眼里，除了女人多之外，幾乎沒別的缺點。我敞開了胸懷，努力去接納皇上?？苫噬蟼α宋?，我把心門關(guān)上了?！?/br>
    頓了一下，說，“誰知道，會不會過些時候，皇上又生臣妾的氣了。開開關(guān)關(guān)的，累得慌?！?/br>
    過了好久之后，康熙問：“貴妃為什么不想給朕生個孩子呢？”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應(yīng)聲。

    這天夜里，康熙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坐在一處沙漠深處的古城門前，看黃沙漫漫。

    身后的大門緊閉，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荒涼而落寞。

    三月初九，太子率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巡幸塞外。佟寶珠把他們送到東華門，看著騎在馬上的四個兒子，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時光的流失。

    不知不覺間，來到這里九年了呢。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也不知道來世，有沒有和他們同船共渡的緣分。

    “皇上準(zhǔn)備什么時候給四阿哥賜婚？”回去的路上，佟寶珠問。

    康熙扭臉看她，極少見的神色黯然。

    “貴妃怎么突然提到這個？”四阿哥虛歲才十歲。

    “早些選媳婦嘛，慢慢選。臣妾最近有些閑，總想找些事做。”佟寶珠笑起來，白皙的小臉又恢復(fù)了陽光。

    方才的黯然神色，仿佛是他看花了眼?？滴跣Φ溃骸跋冉o太子挑兩名侍妾吧。”又道，“暢春園已經(jīng)建好了。這幾天，等朕閑了，帶貴妃去看看。今天夏天，朕準(zhǔn)備去暢春園避暑，到時候帶著貴妃一起去。”

    太子出巡的兩個月，佟寶珠在一眾宮女里，挑來揀去，最后選了四名各具特色的姑娘。

    “等太子回來，讓他從中選兩個?！辟氈榻o康熙揉捏著肩膀說，“皇上準(zhǔn)備什么時候選太子妃呢？”

    “等等再說吧，目前沒中意的人?！?/br>
    “要不，選秀？順便給四阿哥也提前選好福晉?！?/br>
    康熙扭臉，打量她，“貴妃怎么如此著急四阿哥的婚事？”

    佟寶珠嘿嘿笑，“想早些看到兒媳婦嘛！四阿哥可是臣妾一手養(yǎng)大的，這些孩子里，臣妾和他最親?！?/br>
    “貴妃不是和老八最親嗎？”康熙十分意外。

    “可能是因為，四阿哥是臣妾第一個養(yǎng)的孩子吧。在他身上，傾注了臣妾所有的母愛，即使他沒有八阿哥那么乖巧貼心，臣妾仍是最疼他?！?/br>
    康熙沉默了一會兒，低聲感嘆：“......好想做貴妃的兒子?！?/br>
    佟寶珠：“......”

    “今晚跟朕一起睡吧！”康熙站起身，擁抱著了她，“朕八歲喪父九歲喪母，未有一日在父母膝下承歡。今晚，貴妃把朕當(dāng)成某個小阿哥，摟著朕睡，讓朕找找做兒子的感受?！?/br>
    第142章 驚喜

    這晚, 佟寶珠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生了一個女娃兒，那女娃只有巴掌大小，甜甜地叫她額娘。

    醒來的時候，驚得一身冷汗。

    她知道康熙的佟皇后, 生過一個女孩兒, 夭折了。不久后, 她本人也死了。

    具體什么時候生的, 記不清楚, 也記不清究竟是幾公主。原來她以為是八公主, 可已經(jīng)有了八公主，是德妃生的, 現(xiàn)在養(yǎng)在太后那里。

    后來又以為是九公主。

    康熙說她沒有喜之前，別人不能有喜, 她以為沒錯了，歷史上的佟皇后生的就是九公主。

    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

    直到慧妃、通嬪和溫貴妃傳出有孕的消息，才稍微松了口氣。她們?nèi)齻€，應(yīng)該懷的是公主。

    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這里發(fā)生的大事，以及皇子們, 是與歷史嚴(yán)格對照的，別的地方有細(xì)微的差異。

    有句話說，歷史無真相。歷史是人記錄的，有故意記錯，或是經(jīng)人篡改的可能。

    康熙和雍正的死因, 以及乾隆的出身, 都是懸案, 更別說嬪妃和公主們了。對于當(dāng)時的社會來說, 嬪妃和公主們無足輕重。就比如熹妃這么重要的人物，在冊封時，還會記成錢氏呢。

    不管這里與歷史有多大的差異，有一點可以肯定，佟皇后會在雍正成親前去世。

    她曾看過一個關(guān)于故宮之秘的講座，其中講到雍正時說，佟佳皇后去世后，雍正回到了德妃烏雅氏身邊。

    倘若是成過親，不會如此說法。

    佟寶珠不知道醒來的時候是什么時辰，在黑暗中睜著眼，胡思亂想，直到聽見康熙翻身起床的聲音，起身把燈燃著。

    康熙看到她，皺了皺眉，輕咳了一聲道：“你來床上睡，叫司衣奴才進(jìn)來伺候?！毕氲阶蛲?，她堅決拒絕自己的哀求，接著又道，“不許對朕笑。一點都不心疼朕，不想再看到你虛情假意的對朕假笑?！?/br>
    方才的夢境，還在心頭盤橫，令她沒心情與康熙周旋。佟寶珠沒辯解，也沒說別的客套話。把地上的被褥收到柜子里，爬上床睡了。

    康熙離開之前，又進(jìn)來跟她說話，“人這一生，最長也不過百年。再加上疾病和意外，今日睡下，還不知會明日如何?；畹媚敲疵靼赘墒裁茨?？能對人寬容的時候，就盡量寬容些。總跟朕斤斤計較，對你有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