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十分不解。

    好像不過一瞬間, 當(dāng)年那個(gè)白衣如雪傲立山巔的少年人便跌入了泥潭，滾了一身的泥巴，偏還心甘情愿。

    十七只能嘆氣再搖頭。

    心想她果然不懂這種吃飽了撐的有錢有名的世家子弟在想些什么。

    ——

    蕭子余在江湖中游歷了三年, 在繁華的長街上喝過價(jià)值千金的美酒，尋過舉世罕見的寶劍，甚至曾被人用街頭騙術(shù)騙的生無分文, 在密林里迷路到一身狼狽。

    她不再是那個(gè)高高在上一塵不染的白衣少俠。

    江湖中人人嘆惋, 說她跌進(jìn)紅塵里被十丈軟紅困住了手腳，疏于武功, 可惜了一塊璞玉。

    她沒有在江湖上闖出什么大名聲, 偶爾有慕名找她挑戰(zhàn)的人看見她一身落魄也總心中不忿，指責(zé)者有之，大罵者有之, 失望者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除了窮兇極惡之人，她也總留人一條性命。

    她從不輕易殺人，不好戰(zhàn)，不戀戰(zhàn)，不追逐名利，不再意氣風(fēng)發(fā)，像出鞘的利劍一樣勢不可擋。

    然而江湖上從不夸她宅心仁厚，只是嘆息當(dāng)初鋒銳無比的少俠啊，她的劍終究還是鈍了。

    十七聽到總是默認(rèn)不語，她心中有一種出離的憤怒，她找不到原因，只是有些難過。

    這三年，她是同蕭子余一同走過的，她總覺得蕭子余不是世人口中所說的那樣，可她又的確看見蕭子余的劍鈍了。

    氣勢不如先前凌厲，出招也遠(yuǎn)不如從前迅捷。

    十七偷摸跟著蕭子余到江南時(shí)正是三月，幾枝桃花疏疏落落開在枝頭，茶樓里熙熙攘攘。

    十七進(jìn)去坐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提著劍沖了出來。

    劍未出鞘，身后已慘叫連連。

    而且還變音了——她專挑嘴打的。

    她從不知道那些人竟然可以那樣惡毒，蕭子余不過是一個(gè)與他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們既不了解，又有何資格口出狂言，對她破口大罵？

    身后的茶樓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少俠，你打壞了我店里的桌椅，你看這——”

    十七解下錢袋重重拍在桌上，轉(zhuǎn)身提著劍就大步朝對面的客棧走去。

    她雖是偷跟了蕭子余三年，可是這三年里她們再不曾交過手。

    然而與蕭子余這三年大夢浮生不同，十七這三年從未有一日荒廢過習(xí)武，有所懈怠。

    她站在客棧的樓下，鄭重?zé)o比的行了一禮，朗聲道：“在下十七，請戰(zhàn)蕭少俠。”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珍重的站在蕭子余面前，與年少的比武不同，不齒的偷襲不同，她是鄭重的連做一個(gè)了斷。

    客棧鏤花的窗被推開，持劍的俠客嘆了口氣踏瓦而下。

    直到很多年后，那巔峰的一戰(zhàn)仍然為江湖子弟所津津樂道。

    一個(gè)素?zé)o名氣的游俠，一個(gè)聲名掃地的俠客，在桃花流水的江南三月里打了酣暢淋漓的一架。

    那位游俠一路勢不可擋，劍光凜冽肖似了當(dāng)年初出茅廬的蕭子余，然而，卻敗在了蕭子余連綿不絕的劍勢之下。

    十七領(lǐng)悟了蕭子余曾經(jīng)的鋒芒畢露，蕭子余卻已經(jīng)先她一步領(lǐng)悟了什么叫好刀入鞘，收放自如。

    據(jù)說有一位隱世的大俠恰好在江南賞花，路過看完了這場比試后激動的拍案而起，放言道：“此后偌大江湖，只此二子矣?！?/br>
    蕭子余再次名揚(yáng)天下，當(dāng)然，世人說起她時(shí)也總不忘帶起另一個(gè)名字。

    “哦，那個(gè)敗給蕭少俠的游俠啊，她叫十七，也是個(gè)了不得的人物了?！?/br>
    話雖如此，言語間卻頗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惋惜。

    十七這一生大概也忘不了那一日的煙花江南，那人一身灰白衣衫逆光站在她面前，身后映著灼灼桃花，輕道了一聲：“承讓?！?/br>
    她證明了蕭子余從不是世人口中的廢材，然而，她輸了。

    一敗涂地。

    從十二歲到二十歲，從她少年到及冠之年，從始至終，一敗再敗，她是真的耗盡了所有力氣，奈何從未贏過。

    ——從未。

    她眼睛澀的發(fā)疼，模糊中眼前天光忽而一暗。

    蕭子余站在她身前，隔絕了所有探究的目光。

    ——她再忍不住閉上眼，有干澀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

    那場比試后僅僅三天蕭子余便匆匆趕回了崤山，十七失蹤的比蕭子余更早，比試后她眼淚流干立刻策馬離開了江南。

    她聽說蕭子余曾縱馬追逐她，而后因?yàn)楦鞣N慕名而來的仰慕者耽擱而失去了她的蹤跡。

    第四天，她又回去了。

    回到江南，像當(dāng)年的蕭子余一樣，身畔放了兩壺酒，在她輸過的地方大醉一場。

    她買醉的第三天忽然被一群逍遙派弟子在街上攔住了去路。

    逍遙派弟子看見她的時(shí)候有些失望，大概是覺得她輸人輸陣，輸了也無法釋懷。

    但總算還很客氣。

    “閣下可是十七少俠？尊師在逍遙派做客，特遣我們來請少俠到逍遙一敘?！?/br>
    十七扶住額頭，迷茫了一陣，才驚訝?wèi)?yīng)聲：“師父？”

    ——

    的確是師父，換了一身干凈的雪緞長袍，白發(fā)垂在肩頭，負(fù)手而立的時(shí)候還真有三分高人風(fēng)范。

    十七在逍遙派受到了隆重接待，讓她頗有些受寵若驚。

    上了山才知道由逍遙派牽頭成立了一個(gè)什么反崤山的武林聯(lián)盟，因?yàn)槁犅剮煾冈c崤山掌門過招而不落下風(fēng)，所以特意請人上山，又恰逢十七近來聲名鵲起，由此便連同十七一并請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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