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帝都,八寶胡同。 灰撲撲的磚墻,朱紅色的大門,一街一巷縱橫交錯,串起了這個城市的脈絡(luò),每一磚每一瓦都透著時光沉淀下來的古韻。 尹歡剛停好了車,迎面就看到對面一輛漆黑的長安汽車開了過來。 她摘下自己臉上的大墨鏡,瞇著眼看著那輛車停在她旁邊的車位上,走下車,雙手抱胸,語氣揶揄:“喲,今天什么日子,竟然能勞動您大駕光臨,夏司令?!?/br> 男人從車上下來,一身簡單的深藍色常服,但是架不住身材好,肩寬腿長,肌rou緊實,背部挺拔,再加上步伐穩(wěn)健,節(jié)奏適當,走起路來威風凜凜的,一看就是軍人的走姿。 “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么?!?/br> 男人扯了扯領(lǐng)口,咧嘴笑了笑,眼神玩味,十足兵痞的模樣:“倒是你,尹主任,你不是成天在天上飛來飛去么,今兒怎么有空下凡來普度眾生了?” 眼前這個男人是夏季勛,夏家長子,夏夢薇女士的哥哥,現(xiàn)任某戰(zhàn)區(qū)司令。 “我就是來普度眾生的,要不然我來這干嘛?!币鼩g涼涼地看了夏季勛一眼:“跟你一樣只知道吃飯嗎?” “了不起了不起?!毕募緞撞簧踝咝牡毓牧斯恼疲骸拔椅宕笕诛埻耙幻?,你精明能干天仙下凡,待會兒就全看你的了,我吃完飯了就先走了啊,部隊還有事?!?/br> 尹歡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會不知道吧?!?/br> 你覺得你能這么輕易得就走了? “知道啥?”夏季勛疑惑。 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么,慶祝他家老爺子和尹老爺子過去這么多年終于冰釋前嫌,握手言歡嗎? 唉,其實他當年也不知道這兩位老爺子有什么好置氣的。 不就是十幾年前尹斐然那小子在聚會上當著眾人的面退婚嗎? 其實要是只有他們兩家還好,關(guān)鍵是那次聚會上還有很多兩位老爺子的老友,尹斐然這么一鬧,簡直把尹家老爺子這么多年的面子里子都丟盡了。 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畢竟不是大家作風。 老爺子畢竟是當代有名的書畫家,骨子里或多或少還有藝術(shù)家的清高在。 現(xiàn)在自己兒子搞了這么一出,他自覺無臉,從帝都離開深居在金陵,潛心研究國畫書法,已經(jīng)多年沒有跟昔日老友們見過面了。 說白了還是拉不下臉。 “嗯……”尹歡移了移視線,決定暫時先不告訴這個狀況外的,只是意味深長道:“你到了就知道了?!?/br> “哦?!毕募緞讘寺?,沒繼續(xù)問。 兩人并肩走在小巷里,繼續(xù)閑聊。 “你老公今天沒來吧?!?/br> “沒來,還在研究所?!?/br> “那就好?!?/br> 尹歡嫌棄地翻了個白眼:“你個部隊里摸爬滾打混大的,怕他一個書生?” 夏季勛嗤了聲:“我怕他?真打起來他肯定不是我對手。他不招惹我,我不招惹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就行?!?/br> 他瞇起眼:“你們讀書人都是蔫壞,尤其是你家那個姓蕭的,嘖嘖,面白肚黑?!?/br> 其實當年兩家老爺子還想過讓他娶尹歡,來個親上加親的。 ……娶這個心黑的女人,他是瘋了嗎? 他們這幫人從小就在一個四合院里長大的,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尹歡這個女人什么性子,夏季勛再了解不過了,簡直是個縮小版的滅絕師太! 誰招惹誰倒霉!盯上什么人就跟瘋狗一樣死纏著不休! 從小夏季勛就懷疑這家伙根本不是個女人,而是別的什么……比如超越地球已知性別的第三物種。 但是夏季勛心眼還是比尹斐然那個棒槌多一點的,沒有當面跟自己父親明著說,只說自己部隊里忙,沒功夫談戀愛,自己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不一定能給人家小姑娘一個幸福美滿的婚姻云云。 沒想到自己這么糊弄人的理由,最后還真的說服成功了,他爸好幾年都沒再提這個事情。 夏季勛是知道他爸和尹老爺子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聯(lián)姻這件事的。 好像是上個世紀動蕩時期,他爸和尹老爺子互相救過對方的命,當時承諾過未來如果能活下去一定要結(jié)成親家。 結(jié)果最后差點結(jié)成仇家。 那時夏季勛還得意了一陣,覺得自己至少沒有淪落到尹斐然那般凄慘的境地。 直到多年之后他才從自己母親那里知道,他們的婚事告吹,是因為“人家小姑娘”尹歡比自己更忙,這么多年甚至著不了家,成天在外頭奔忙。 有次過年,尹母問她什么時候談戀愛,尹歡淡淡一抬眸。 “談戀愛,行啊,只要那人肯做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仇家找上門來的打算就行?!?/br> 那時的尹歡他才二十出頭,烏黑清澈的眼睛里卻好像已經(jīng)有了殺氣,尹母看著這樣的女兒有些擔憂,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原本尹母覺得自己大概要當個媒婆,等尹歡工作穩(wěn)定下來之后,親手把自家女兒推上相親的戰(zhàn)場。 不過沒過幾年,尹歡就自己帶了男朋友回家了,白白凈凈,儀表堂堂,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這讓她一下子松了口氣,深感欣慰。 哎呀,她就說她家女兒這么優(yōu)秀,就算變成了個女閻王也不愁嫁不出去的。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雖然他們現(xiàn)在在不同的機構(gòu)任職,彼此間的工作大多也都牽扯到機密,但對于周圍人的有些動向還是可以互通一下情報,以防不時之需的。 兩人走到一扇朱色大門前,停住了腳步,夏季勛抓起門上的銅環(huán)敲了敲。 他們家的四合院門換了鎖,從外面是打不開的,只能讓里面的人打開。長輩說這樣每次孩子們回家都有人來迎接著進家門的氛圍看上去會好一點。 過了沒多久,門打開了。 尹夫人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瞬間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歡歡,季勛,你們來啦,快進來快進來!” 夏季勛剛走進門,就聽到一道熟悉的拐杖聲,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一個激靈。 緊接著四合院中庭處又傳來一道渾厚如鐘的聲音:“季勛,你過來!給我狠狠揍一頓你的好侄子!” 夏季勛滿臉迷茫。 ???他侄子?程陌? 這小子惹事了? ……這是惹了什么事啊,能讓老爺子這么生氣放話讓我來揍一頓? 尹夫人見狀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也不管尹歡和夏季勛了,緩步走到了中庭一旁的石桌邊,繼續(xù)跟坐在那的夏夫人和夏夢薇喝茶。 夏季勛掃了眼中庭,企圖通過目前已知的情報了解事情始末,但是他失敗了。 倒不是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現(xiàn)在的局面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庭院右側(cè)擺放了兩大張胡桃木桌,他的老熟人尹斐然正拿著毛筆俯身在桌上畫著什么,他眼神認真,臉色卻蒼白至極,手有點顫抖,看上去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倒地一樣。 在他一旁有一個看上去極為漂亮的青年,同樣執(zhí)著筆在宣紙上奮筆疾書,雖然他看上去比尹斐然要好一點,可同樣嘴唇蒼白干裂,執(zhí)筆的那只是手微微顫抖。 庭院左側(cè),同樣擺放著兩張四方桌,他家老爺子和尹家老爺子坐在桌的一邊,另一邊是他的侄子和他曾經(jīng)的妹夫程昱燼。 四方桌上有棋盤,上面的黑白棋子相互交錯纏斗著,幾乎要把棋盤鋪滿了。 夏季勛看著程陌和程昱燼一起扛著的那根大原木:“……” 這玩意兒是他們部隊是訓練使用的,通常大約有200斤,不過這個看上去短一點,大概也有150斤左右。 程陌那個小子能堅持這么久他是不意外的,畢竟當年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 但是程昱燼這個坐辦公室里這么多年的生意人也能有這么好的毅力和體力是他沒想到的。 “這……什么情況?” 夏季勛后退了幾步,向尹歡求救。 他就是想回家平平無奇吃個飯的,怎么會撞上這么離奇的事。 尹歡對現(xiàn)在這幅場景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抱著胸朝尹斐然那邊抬了抬下巴。 “介紹一下,那兒,我侄子,尹逸。” “認出來了,跟他母親長得真像?!?/br> 夏季勛看向尹歡:“然后呢?” “他跟你侄子在一起了?!?/br> 尹歡表情平靜至極,看上去好像是在說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一般。 “還有我哥,他跟你前妹夫在一起了,他們四個約好了今天要跟兩個老爺子出柜。” 夏季勛被這兩個消息震得目瞪口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俊?/br> 尹歡瞥了他一眼:“你消息是有多滯后啊。” “走快點,你家老爺子剛剛不是喊你去教訓你侄子么,再不去老爺子要生氣了?!?/br> 夏季勛回過神來,看向尹歡:“你今天不是來普度眾生的嗎,現(xiàn)在這狀況你不管管?” “還不到我出場的時候,不過你想找死的話我不攔著?!?/br> 尹歡淡淡丟下一句,就頭也不回地走向一旁尹夫人哪兒悠閑喝茶去了。 夏季勛滿臉復雜地看著尹歡的背影。 他有理由懷疑這女人剛剛不告訴他就是為了等這一刻看好戲的。 冷血無情的女人,連親侄子都坑! “季勛,你還杵在門邊干什么!” 夏季勛看向老爺子慍怒的臉,認命地走了進來。 在走的過程中,夏季勛突然想起來,他這侄子這些年時不時地以編外技術(shù)人員的身份來他們部隊的信息部門幫忙,前幾個月的時候還幫他們攻克了一道導彈防御系統(tǒng)的路徑規(guī)劃難題。 當時他還笑著拍了拍程陌的肩,說:“之后有什么要舅舅幫忙的,盡管說?!?/br>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程陌當時對他這句話的回答簡直是意味深長。 ——“那以后就拜托你了,舅舅?!?/br> ……所以這小子是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之前特地在他那里賣乖是嗎? “爸?!?/br> 夏季勛走到桌旁,輕笑了聲,企圖打破現(xiàn)在這個窒息的氣氛。 “今兒個是怎么一回事兒,這么大陣仗。” “你不知道?”夏天佑一雙虎目微瞇。 “我剛從部隊回來。”夏季勛攤了攤手:“要不是剛剛聽尹歡說,我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br> 夏天佑一聽原來還有比自己還晚知道這件事的,心里突然松快了許多,但面上還是繃住古板威嚴的表情。 老爺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抬了抬下巴:“那你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 “嗯……”夏季勛想了想:“老實說,不是我自家的娃,我也沒這個心思管,愛咋樣咋樣吧,人品好就行?!?/br> “但如果今天這事落在我家娃頭上,我估計就是臭罵一頓,再揍一頓,之后還是愛咋樣咋樣吧,反正他們活的時間肯定比我長,到時候我想管也管不著,兒孫自有兒孫福嘛?!?/br> 夏季勛咧嘴笑了笑,頗有混不吝的意味。 “混小子,有你這么說話的嘛!”夏天佑抄起手上的拐杖就要打,被夏季勛嘻嘻笑著閃過了,最后只是拐杖頭輕輕擦過了腿部。 “我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原本也沒想正經(jīng)打,夏天佑冷哼一聲,收回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幾下。 “你不是之前說想跟你侄子比劃比劃的么,我瞅著今天不錯,你兩現(xiàn)在比劃吧?!?/br> “???現(xiàn)在?!” 先不說程陌已經(jīng)扛了一下午的原木,一邊抗一邊還要跟兩個老爺子下棋,本來就很累了。 更重要的是,程陌現(xiàn)在一松手,那顆大原木的所有重量可是都會壓在程昱燼身上了。 夏季勛看著程昱燼咬著牙硬撐的樣子,十分懷疑要是程陌一離開,他會瞬間被那個原木壓垮。 就在他還在猶豫著該怎么辦的時候,一旁的程陌率先發(fā)了話。 “沒關(guān)系,舅舅,你先攻?!?/br> 夏季勛懷疑地看著他:“你確定?” 雖然四個人里面,程陌的狀態(tài)算是最好的了,但神情還是難掩疲累。 程陌鄭重地點點頭:“我確定。” 他全程沒有看夏季勛,只是盯著他跟前的兩位老爺子,神色堅定。 夏季勛隱晦地觀察了一下兩位老爺子的表情,感覺有些遙遙無期,心中暗嘆一聲。 他估摸了一下程陌目前的身體狀況,感覺應該還能再撐一會兒,于是擺出架勢,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撐不住了立刻說啊?!?/br> 話音剛落,他右手出拳,目標直指程陌的左肩部位。 程陌一個閃身躲了過去,變了個姿勢,由一開始的肩扛圓木變成兩只手撐著。 夏季勛再出一拳,程陌雙手下沉,把原木移到胸口的位置,直接拿這個當防御,一旁的程昱燼幾乎是同時變換姿勢,配合著移動原木。 “嘿,還能這樣?!毕募緞卓粗@父子兩配合默契的樣子,后退一步。 他的手掌現(xiàn)在還在隱隱作痛,還好剛剛出拳不是很用力,不然就憑反震力自己就能喝一壺。 “你這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差勁了,當了幾年司令就開始飄了?啊?” 夏天佑又重重敲了敲拐杖,毫不客氣地厲聲斥道:“腳步虛浮,花拳繡腿,連那些剛進部隊的小毛孩子耍得都比你好!” 夏季勛偏過頭輕嘆了聲,沖程陌聳了聳肩。 唉,舅舅只能幫到這了,剩下的還是要靠你自己啊。 程陌回了一個無奈的微笑,一旁的程昱燼也苦笑了一聲。 三個人像是達成了什么共識,這就開始在老爺子眼皮底下明目張膽地演起戲來。 在外人眼里他們看上去打得難解難分,分外激烈,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大多時候他們只是在跟空氣斗智斗勇而已。 只有明知道打不到的時候,他們才會用全力,拳腳勁風一陣陣的,看上去非常能糊弄人,可真正打到實處的時候,通常都沒用什么力。 夏天佑端坐在太師椅上,冷眼看著他們?nèi)氨葎潯?,一旁的尹奕鴻卻站了起來,緩步走到另一側(cè)已經(jīng)被忽視了很久的尹斐然和尹逸身邊。 “凝神,聚氣!我小時候是怎么教導你的,多久沒練字了,寫成這樣?” 他從筆擱上執(zhí)起一只狼毫筆,狠狠敲在尹逸手腕上。 尹逸下筆一頓,他垂眸看著宣紙上的墨疙瘩,什么都沒說,借著這個功夫稍稍休息了一會兒,立馬又開始寫下一個字。 尹奕鴻看著他這幅倔強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心中郁悶。 他又走到尹斐然身旁,看了看他的畫。 這次尹奕鴻什么都沒說,只是圍著桌子看了一圈,然后又踱著步走了回去,嘴里連聲嘖嘖,臉上嫌棄的表情溢于言表。 尹斐然:“……” 爸你倒是說些什么啊,你不說話更可怕好不好! 一旁的尹夫人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看向尹歡:“歡歡,你去勸一下吧,都一下午了,這樣下去那四個孩子會撐不住的。” 尹歡看了看時間,感覺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要吃晚飯了。 她回過頭,安慰了尹夫人一句:“媽,沒事的?!比缓笞叩狡灞P旁,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兩局棋,又跑到另一邊看了看他哥的畫,他侄子的字。 都說“棋品如人品,棋風如人風。見字如人,看畫讀心?!边@個道理她懂,經(jīng)歷過大半輩子的兩位老爺子也懂。 所以他們才會生氣,才會痛惜。 他們想不明白。 明明都是優(yōu)秀的孩子,怎么會一不小心走上歧途了呢? 尹歡走回來端起兩杯茶,走到兩位老爺子跟前,微笑道:“爸,夏伯伯,喝茶嗎?” 兩位老爺子看著尹歡,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尹歡本身什么都沒做錯,只是幫著隱瞞而已,他們也不好責怪,沉默了一陣還是接過了。 尹歡看著兩人喝著茶,溫聲道:“爸,夏伯伯,小時候只有我們做錯事了,你們才會這樣罰我們。” “雖然我現(xiàn)在這么說你們可能不愛聽,不過我還是覺得,在這件事上,他們沒做錯什么?!?/br> “你也站在他們這邊?”尹奕鴻瞇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讓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女兒,面色不虞。 “爸,夏伯伯,你們是看著我長大的,還不了解我?”尹歡輕笑一聲,毫不畏懼地對上尹奕鴻和夏天佑的視線:“我這人一向?qū)κ虏粚θ?,只站在公理和法律這邊?!?/br> “雖然世俗不承認,可是公理和法律可從沒否認過他們?!?/br> “否認?不能結(jié)婚這還不算否認?”夏天佑不贊同。 “婚姻制度?”尹歡笑了笑:“好吧,我承認婚姻制度的確意義重大,但是不能結(jié)婚不代表人格上的否定,要不然看守所每年該增加多少工作量啊。” “法無禁止即可為,咱們法律可沒有明文說‘禁止同性戀’啊?!?/br> 夏天佑皺著眉,沒再說話,只是面上還是一副不贊同的樣子。 “說到底,每個人的活法怎么選擇,旁人也都只能是看著而已?!?/br> 尹歡柔聲道:“有些事情我也是有了孩子才知道,上一輩的人有責任引導下一輩走向正途,但是下一輩絕對不會長成上一輩期待的那樣?!?/br> “就像我跟我哥?!?/br> 尹歡挽著尹奕鴻的手臂,彎了彎眼睛,難得小女兒情態(tài):“爸你希望我能被人嬌寵著長大,像公主一樣無憂無慮,所以給我取名‘歡’,給我哥取名‘斐然’,希望他文采斐然,到頭來,不是全都不一樣嗎?!?/br> 不一樣不說,甚至還相反了。 “不過最近我看著我家那兩個小子,時常會想著,如果到頭來還是會有一方會不痛快,那我寧愿不痛快的會是我?!?/br> “人生在世,緣分這么短,雖然我不會慣著他們,但我也不希望他們跟我生分?!?/br> 尹歡繼續(xù)道:“我知道你們心里的顧慮,沒有后代,還有外人的成見,是嗎?”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旁人怎么說總歸是旁人的事,咱們自家人關(guān)上門推心置腹地說,反正我來之前已經(jīng)決定了,只要我還在一天,我就會護著他們周全,總不能讓外人欺負了?!?/br> 尹歡溫聲道:“爸,夏伯伯,其實你們也是這么想的吧?!?/br> 兩位老爺子對視一眼,沉默著不言。 尹歡又輕又緩地眨了眨眼:“爸,夏伯伯,難道你們還是介意十幾年前那件事么?!?/br> “不是!”尹奕鴻立刻否認,低著頭眉頭緊蹙,輕聲又重復了一遍:“不是的……” “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毕奶煊映谅暤溃骸皦艮碑敃r也有錯,不全怪斐然?!?/br> 尹歡觀察著兩位老爺子的表情,決定繼續(xù)勸說:“爸,夏伯伯,我哥跟程昱燼已經(jīng)四十好幾的人了,這是他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他們折騰了大半輩子,不想再繼續(xù)錯過了,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余生。” “小逸和小陌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他們在一起快五年,感情一直很穩(wěn)定?!?/br> “您和夏伯伯是看著他們兩長大的,也知道這兩小子是什么性子,絕不會因為一時興起做出這個決定。其實他們已經(jīng)想得挺明白的了,未來的路該怎么走?!?/br> “你們考驗他們四個一個下午了,還看不出他們的決心嗎?” “他們現(xiàn)在敢跟你們坦白,除了是對彼此之間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想得到你們的認同和祝福。” 尹歡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微笑:“如果他們一直隱瞞著這件事不說,兩位老爺子知道后估計會更不樂意吧?!?/br> 夏天佑聽完這番話后,緊皺著眉,良久未發(fā)一言。 他想起剛剛對弈的時候,他那外孫對他說——“外祖,你從小教育我家國二字,說沒有國,何來家,現(xiàn)在我把我所有的才智全部奉獻給國家,只為了能護住我自己的家?!?/br> “我沒法做到像前人那樣‘此身許國再難許家’,我最多只能做到‘一半許國一半許他’,至于其他,再容不下旁人了?!?/br> …… 夏天佑閉了閉眼睛,拄著手中拐杖直起身,向房內(nèi)走去:“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管不了了。” 成功說服一個,尹歡又看向他父親。 尹奕鴻還是不太能接受。 “斐然之前不是不……怎么一下子成這樣了?!?/br> 尹歡眨了眨眼:“爸,你知道我哥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敢跟你說這件是嗎?” 尹奕鴻突然沒反應過來:“為什么?” “因為前幾個月他那套國風設(shè)計在國際比賽上獲獎了,所以今天他才敢堂堂正正地跟你說這件事?!?/br> “他獲獎的那套服裝重新用了爸你小時候教給他的國畫技法,所以成功突破了自己以往的局限。” “你也知道十幾年前那件事給哥的打擊太大了,他能成功從過去里走出來,是因為跟程昱燼的重逢,讓他重新正視起自己過去的錯誤,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可能到現(xiàn)在都沒辦法回家。” “爸,你不要怪哥這么多年跟你賭氣不回家,他只是想向你證明自己而已?!?/br> 尹奕鴻看著尹歡,突然有一點恍然,感覺這句話有些似曾相識。 “爸,斐然他只是急于向你證明自己,卻用了否定你這樣錯誤的方式?!?/br> 女人穿著一聲雪白的裙子,坐在他對面,看上去唯唯諾諾的,臉上永遠一副溫溫和和的笑,但是尹奕鴻卻知道,這個女子的內(nèi)在是剛強的,所以他才欣賞她。 “你說的沒錯,他心性不足,還是個孩子,但就是這份赤子之心,才更加純粹。” “斐然他其實很有才華,但現(xiàn)在這份才華被限制了,我實話說,這個限制的因素有您,也有我?!?/br> “我希望您現(xiàn)在先不要急著否定他,給他時間,總有一天他會突破自己的?!?/br> “我相信他?!?/br> …… “唉?!币萨櫛尺^身,深深嘆了口氣。 他走到正房門前,回過頭掃了眼院子里的場景,眼神有些復雜:“都進來吧,該吃飯了。” 說完,老爺子頭也不回地進了房中。 直到完全看不到兩位老爺子身影的那一瞬間,程陌和程昱燼立刻丟下了手上的原木,跑到另一邊去看他們戀人的情況。 尹斐然從擱下筆的那一刻,就整個人趴在了桌上,無法動彈,粗喘著氣連話都說不上一句。 一旁的尹逸也沒好到哪兒去,雙手撐在桌上,身體微微顫抖。 他甚至都沒辦法自己解開手腕上的5斤沙包,直到程陌過來才幫他解開。 “呼——可算結(jié)束了?!苯锹涞氖肋?,夏夢薇長吁了口氣。 “恭喜你們度過最大難關(guān)!”她走到他們四個跟前,問候了一句:“你們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還好吧。” 四個人同時抬起頭,幽幽地看著她。 夏夢薇被四人這齊刷刷的憔悴凄慘模樣嚇得一個倒退。 嗯……好像不是沒事的樣子。 尹斐然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指,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我還以為我會死呢……” 程昱燼揉了揉他的頭:“別亂說話,你還活得好好的?!?/br> “手抬不起來了?!币菖Φ鼗顒又约旱氖?,卻感覺他現(xiàn)在的手跟假肢一樣,完全不聽他使喚。 程陌抓著他的手,動作輕緩地按摩:“那待會兒我喂你。” 尹逸:“……算了吧,我可不想再被罰一次?!?/br> 夏夢薇看著他們,有些感慨:“說實話,當你們說要跟爸他們出柜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們瘋了呢。” 尹斐然立刻控訴:“對吧,我也覺得他們瘋了!”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尹斐然也沒有想把這件事跟尹老爺子說的。 擔心老人家接受不了是一點,最重要的是他害怕。 他害怕他這次的決定依舊會跟十幾年前那樣,被尹奕鴻批駁地一無是處。 但是被尹逸用“你想這樣跟程叔叔藏著掖著一輩子嗎”“要是爺爺不小心出了意外,你不會后悔么”種種理由一通懟完之后,尹斐然還是沒說出半個不字,待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尹逸布局,全程不敢吱一聲。 程陌看向夏夢薇:“我們之前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了,外祖他們不會太為難我們的?!?/br> 夏夢薇看了看不遠處的原木,又看了看剛從尹逸手上解下來的沙包。 “這還不叫為難?” 尹逸解釋道:“這些之前都預料到了,算計劃中的結(jié)果,如果不向爺爺他們展示足夠的決心,他們是不會同意的。” 尹歡這時也走了過來,調(diào)笑道:“你可不知道這兩小家伙之前下了多少功夫?!?/br> “手機,電視,電腦,商場的投屏……通過各種渠道潛移默化地影響老爺子的觀念和思維,讓他們了解年輕一代的婚姻觀和戀愛觀。” “還有咱們隔壁院的周家,前不久他們家的小姑娘不是放話說自己無性戀終身不嫁嗎,就連這一點也被他兩利用了?!?/br> “可不止?!毕募緞滓矞惲诉^來,錘了錘程陌的肩,笑罵:“臭小子,連你舅舅我也算計?!?/br> 程陌沒躲,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錘,微笑:“謝謝舅舅?!?/br> 尹逸也沖尹歡微笑道:“謝謝姑姑?!?/br> 夏季勛:“不客氣,什么時候你再去一趟我部隊就成?!?/br> 尹歡擺了擺手:“不用謝?!?/br> 夏夢薇嘖嘖感嘆:“你們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我不想跟爺爺他們說謊?!币輸棵夹α诵?,輕聲嘟囔了一句:“如果再拖真的逃不過相親了……” 他話音剛落,兩只爪子就被人狠狠攥了攥。 尹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面色如常,仿佛剛剛什么都沒做的某人,勉強活動了一下手指,反捏回去。 “你們幾個,還杵在那兒干什么,都進來啊?!?/br> 門邊,尹夫人和夏夫人穿著合體的旗袍,沖他們幾人招了招手,臉上掛著親切溫婉的微笑。 “該吃飯了?!?/br> “唉,來了,媽?!?/br> “媽,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可多了呢,都是你們從小愛吃的?!?/br> …… 天色漸暗,月上枝頭,胡同里家家戶戶亮起了燈,連成一片,隱隱約約有喧鬧聲從遠處傳來。 不多時,各家的院里就飄出了各種飯菜的香氣,相互勾連在一起。 那是家的味道。 ※※※※※※※※※※※※※※※※※※※※ 原來我以為六千字能結(jié)束這章,沒想到還是寫了快九千……拖了這么久【捂臉.jpg】 下一章就到我最愛的女裝啦!應該還是個大長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