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正月二十,《甄嬛傳》播出的第18天，杜瑩瑩定下第一家合作廠商。

    昌盛祥糕點公司位于杭州下城區(qū)近郊，在城區(qū)開有兩間門店。正月的年糕、八寶飯和宵,清明節(jié)的青團，端午節(jié)的粽子,夏天的方糕、薄荷糕,冬天的水磨年糕，搬家上梁的定勝糕,小盆友喜歡的條頭糕,70、80年代人吃過的荷花糕，這家都有的做。

    總體來說,是一家前店后廠的小廠。

    老板姓吳，胖乎乎的中年人，笑瞇瞇的,長得就像一塊糕,進了下沙新店見人就發(fā)煙,當(dāng)然杜瑩瑩就算了。

    “來我廠里看看吧?！眳抢习鍙澭嗽斪烂鎯珊懈恻c，熱情邀請,“能做是能做，得改模具,改配料，按照你們的要求來,還有,杜總，要多少?。俊?/br>
    杜瑩瑩早就想好了：“現(xiàn)在說不好，邊做邊賣，如果賣得好,每月幾萬盒，賣得不好，訂單少，也許就幾千盒?！?/br>
    吳老板笑了笑，指指檔口方向，“杜總這邊，每天1、200盒？”

    估算的挺準(zhǔn)。

    “對。”杜瑩瑩實話實說，“檔口是做給顧客看的，真正要賣，得在廠里大批量生產(chǎn)，效率才上的來?！?/br>
    吳老板說，“杜總的店打算開在哪里？”

    杜瑩瑩答，“實體店的話，今年開第一家，準(zhǔn)備開在市里，不過，整盒糕點主要在網(wǎng)上賣?！?/br>
    吳老板并沒驚詫，畢竟，淘寶賣食品的鋪天蓋地，加工、代工、貼牌太常見了。“杜總啊，請，到廠里慢慢談！”

    吳老板是帶著司機來的，開一輛商務(wù)車。她想認(rèn)認(rèn)路，自己開車載著趙師傅，提醒自己，招一個司機，買一輛大點的車子。

    半個小時以后，杜瑩瑩站在下城區(qū)一處掛著“昌盛祥”招牌的臨街檔口，默默觀察：一坨坨五彩斑斕的八寶飯，葡萄干、紅棗、蜜豆鋪在上面，中間一層厚厚的棗泥；生元宵在比桌面還大的笸籮轉(zhuǎn)動，每動一下，就把糯米滾到身上；黑乎乎的擂沙湯圓，外面灑著黃豆粉，適合一口一個；雙釀團圓圓白白，像小孩拳頭。

    另一側(cè)是層層疊疊的糕點：馬蹄造型的紅色定勝糕，花瓣造型的淺黃桂花糕；荷花糕方方正正，猛一看，有點像印花香皂。

    店鋪不大，非常干凈，也很規(guī)整，墻上貼著年畫福字，排隊的人有7、8個，都是中老年人。

    吳老板每樣拿了一塊，用紙袋裝著遞給杜瑩瑩，“現(xiàn)在兩家店，明年打算開第三家，走，來廠里看看?！?/br>
    上了車，杜瑩瑩嚼一塊擂沙湯圓，外面是黃豆粉，一吃就是今天新做的。趙師傅沒吃，白毅快

    食品廠比杜瑩瑩想象的小，一個干干凈凈的場院，青石地面，u型布局，左側(cè)是廚房，中間一排cao作間，穿著白大褂的出來接水，右側(cè)是幾間辦公室，中間停著兩輛送貨的車。

    吳老板招呼了兩個白大褂，大概是主廚或者案上的師傅，剛進辦公室，趙師傅忽然喊：“小七。”

    高個廚師愣了一下，屁顛顛跑過來，“趙大伯！您還好？”

    趙師傅倒背雙手，“老嘍，湊合著活。你爸爸還行？”

    高個廚師搓著手，“還行還行，關(guān)節(jié)炎，陰天下雨動不了。這這，有年頭沒見您了，伯母怎么樣？”

    趙師傅搖搖頭，“還那樣?！?/br>
    咦？杜瑩瑩記得，芬姨說，趙師傅是杭州某國營食品廠的主廚，后來廠子倒閉，就日益潦倒。

    想不到，這里遇到舊相識。

    吳老板也沒想到，咳一聲，“七啊，熟人??？好事好事，請坐請坐。”

    高個廚師請兩人落座，又端茶，自己站在桌邊打量兩盒糕點，念叨著：“我老婆在電視劇里看，我還說，誰家做的，大伯押的陣??？”

    他挨個抓起點心掂一掂，念念有詞地計算，和吳老板低聲商量。后者想了想，“杜總，您這是18種點心，18種餡料，有的模子沒有現(xiàn)成的，得現(xiàn)做，您看這樣好不好？兩位留下吃個便飯，下午點心出爐，您審一審，合適的話我們報個價?！?/br>
    這是應(yīng)該的。

    很快，杜瑩瑩換上干凈大褂平底鞋，戴口罩，跟著吳老板踏入加工車間：視野中干干凈凈，有的工人站在案板后面搓面團，有的清洗一盆一盆的綠豆，有的篩成袋糯米，有的調(diào)制棗泥。

    趙師傅停在糕點間，彎腰查看烤箱，摸一摸爐灶上的籠屜，又挑揀著木制模具：以前杜瑩瑩不太懂，現(xiàn)在接觸斗魚糕，發(fā)現(xiàn)模具在糕點行業(yè)非常重要。

    喏，當(dāng)年讀《紅樓夢》，賈寶玉挨了打，想吃蓮蓬湯。杜瑩瑩記得，書里寫“找出四副銀模子，一尺多長一寸見方，上面鑿著有豆子大小的圖案，有菊花，有梅花，有蓮蓬，有菱角，共三、四十樣，打得十分精巧”。

    看得人都餓了。

    這種模具趙師傅也有，印著桃花、杏花、桂花和荷花，做出來的糕點只有掌心大。芬姨還說，趙家祖?zhèn)靼胛葑拥木蓮N具，動亂年代被一把火燒了。

    聽著都可惜。

    還有錢師傅，在沒有專用模具的情況下，手工改造出來，做出來的斗魚糕背上印著“定勝”兩個字，像模像樣的。

    cao作間是包裝、貼價簽、打包的地方，兩個女員工熟練地cao作，把各種顏色的糕點像壘積木一樣堆進食品箱，就等著發(fā)貨了。

    一路走來，據(jù)她目測，工人不到20個。

    午餐就在廠里吃的，四大盆菜，一人一托盤，有雞有rou，兩個素菜，還有一大桶湯。

    杜瑩瑩吃得津津有味，不知是不是老板在，又有客人，作為工作餐，午餐味道非常好。

    遠(yuǎn)處趙師傅和高個廚師“小七”聊著舊事。聽起來，他和小七父親交情很好，按照輩分，還是兩個老字號的傳人，有點像武俠小說。

    吳老板也聊閑話，“杜總啊，你這個糕做不久吧？”

    一陣風(fēng)似的，熱度過去就沒了。

    她答，“如果我掙快錢，前幾天就賣了，換間桌游店，省得麻煩?！?/br>
    吳老板笑：斗魚糕檔口也得幾萬成本。“網(wǎng)上不好做：新鮮的賣不動，只能賣放得住的，路上就得幾天。本省還好，遠(yuǎn)地方就怕壞，顧客一開盒，搜了，就得讓你陪。所以啊，我不弄網(wǎng)購，也不往遠(yuǎn)處去，省得麻煩?！?/br>
    是個知足常樂的人。

    下午兩點，兩盒糕點擺在眼前：

    荷花酥是炸的，外粉內(nèi)黃，不如趙師傅做的鮮活，賣相也不錯了；荷葉、蓮蓬中規(guī)中矩，兩條斗魚糕沒有模具，是手工揉的面團，直接蒸出來的。

    另一盒海上生明月，金燦燦的蛋黃酥是月亮，鯨魚海鳥海龜都是捏的，上了顏色，烏篷船做了黑米糕和黑芝麻酥兩種，橘紅糕桔白糕沒有現(xiàn)成橘皮，用山楂糕代替，也算差強人意。

    杜瑩瑩挨個嘗嘗，新做的點心口感不會差，味道有甜有淡，餡料也不相同，趙師傅就矜持多了，只打量，掰開看看。

    吳老板笑呵呵的，“杜總啊，您也看見了，這點心材料不貴，重點在手工活，做起來一個個的太費勁，占人手。如果您找我做，兩盒32塊，熟人價，不能再低了?！?/br>
    糕點食材成本很低，得加上人工稅費雜費，未來的營銷費用才是大頭。

    她想了想，“按照您估計，每天能做多少盒？”

    吳老板是計算過的，“800盒，我的人不能光做這個，還得給店里供貨呢?！?/br>
    他人手寬裕，每個工人只做一種，或者分別負(fù)責(zé)不同的流程，可比趙師傅5個人效率高得多得多。

    800盒。

    “行??！”杜瑩瑩笑了，伸手和他相握，“價格的話，我們定的多，肯定有優(yōu)惠吧？”

    吳老板答應(yīng)了，一副漫天要價著地還錢的意思。

    杜瑩瑩又問了些廠房租金、附近地價的問題，就和吳老板告別，和趙師傅離開了。

    回來的路上，趙師傅說，“小七”的父親是他師弟，分配在不同的單位，他自己的廠子倒閉，小七父親工廠也式微，被承包、改制，吳老板的父親接手，又傳給兒子。

    “糕點不好做?！壁w師傅最后說，看著她搖搖頭，“年輕人不感興趣，等老一輩死光了，就完了?！?/br>
    杜瑩瑩握著方向盤，信心十足地安慰，“怎么會？愛吃的人很多，電商一起來，慢慢就火了?！?/br>
    回到店里，她接連去三家糕點廠/檔口考察，周五見到孟卓然，客人還沒走，就站在吧臺里向他講起來：

    “三家店里，第一家報價最貴，第二家居中，昌盛祥最低?！倍努摤撝钢龔垖憹M字跡、圖表的紙，“第一家規(guī)模最大，200多人，老板開賓利，像個土大款，不光做糕點，還在做面包、蛋糕和餅干，3條生產(chǎn)線，除了零售，還在超市批發(fā)；第二家100來人，老板懂糕點，有三間零售，給7、8家中餐廳供貨；第三家昌盛祥，不到30人，地方最小，有兩個店面?！?/br>
    孟卓然心不在焉地“嗯”，上下打量她，喉結(jié)不由自主滾動：薄荷綠薄毛衣配白裙子，銀色海豚毛衣鏈，高筒靴子，黑發(fā)用小紅花頭花梳著（茵茵今天也戴了），裸色唇膏，初春還沒到，整個人清清爽爽。

    整整一周，兩人加班的加班，看店的看店，到了周末，各自把孩子送走，才有了約會的感覺。

    “味道的話，我都嘗過，大同小異，不管定哪家，都要趙師傅把做法和配方定下來?！彼霉P桿點點本子，“只要保證原料，這一點并不難”

    孟卓然繼續(xù)“嗯”。

    她說，“淘寶店正在申請，以前那個是賣桌游的，現(xiàn)在重新弄了一個，只要走完流程，就可以上架賣貨了。我想了又想，昨天給三個老板打電話，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定昌盛祥?！?/br>
    孟卓然抬起眼睛，“嗯？”

    “第一，這家店小雖小，有兩家實體店鋪，開了30年，起碼的水準(zhǔn)和規(guī)范是有的，廠里都是老員工，采購是吳老板表弟，糕點主廚小七是趙師傅的晚輩，不會因為一袋面粉、一箱水果砸自己招牌。吳老板很少接觸網(wǎng)絡(luò)，也沒打算網(wǎng)銷，如果我的斗魚糕做起來，他能實打?qū)崚甑藉X，能擴張，能招人?！?/br>
    “另兩家店有規(guī)模有渠道，不愁銷路，老板很有錢。我的訂單規(guī)模太小了，對他們來說不算什么，他們看不上，也不可能把精力放在我這里。而且，我的糕材料不貴，必須手工制作，占用的工人比西點要多，他們報價貴?！?/br>
    孟卓然點點頭，做個“繼續(xù)”的手勢。

    “第三，我現(xiàn)在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地方?jīng)]地方，是個空架子。”她指指自己，聳聳肩膀，“吳老板規(guī)模小，靈活一些，遇到事我能和他商量；另外兩家店大欺客，不會有任何通融的余地?！?/br>
    孟卓然想了想，提醒說：“也好，萬事開頭難，你先從頭到尾走一遍，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犯了錯誤就改正錯誤，船小好調(diào)頭。開始艱難一點，等訂單多了，你有了班底，再和大企業(yè)打交道?！?/br>
    杜瑩瑩高興起來，“那你認(rèn)可了？”

    孟卓然咳一聲，招招手，等她湊過來就握緊她手腕，壓低聲音：“你是老板，你看準(zhǔn)就行了，我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一個問題。”

    杜瑩瑩迷茫，他揚起下巴，朝店里客人示意：“這些人什么時候走人？作為沒有表決權(quán)的小股東，我什么時候才能享受我少得可憐的福利？”

    杜瑩瑩大笑。

    當(dāng)晚萬家花城，她果然沒時間也沒精力琢磨斗魚糕或者合作商，甚至沒空想起女兒，仿佛回到少年時。

    第52章

    2月底,杜瑩瑩在下沙租了一間辦公室。

    距店鋪不到1公里，商住兩用的辦公樓，三層,150平打通，朝向很好,上一任租戶是做定制西裝的,留下不少衣架和塑料模特。

    此處比市中心便宜的多，杜瑩瑩二話不說簽了2年合同：翻過年,她的股票節(jié)節(jié)高升,從去年年底的60萬升到100萬；對公賬上，有了孟卓安投資的200萬,現(xiàn)金是不缺的。

    說起來，要不是想試一試斗魚糕，她每年多開一間奶茶/桌游店,剩下的錢買房子,在房子限購前和女兒買上10套20套,余生躺平也過的舒舒服服。

    有個隱隱約約的念頭，杜瑩瑩自己都沒意識到：上一世她是個庸庸碌碌的打工仔,大部分精力放在家庭，這一次,忍不住想試試看，自己能走到哪里？

    有了地方,招兵買馬提上日程。

    杜瑩瑩在招聘網(wǎng)站發(fā)了貼,可惜，“斗魚”是家袖珍公司，應(yīng)聘者寥寥，符合要求的更少。

    倒是斗魚官博,一個月以來借助《甄嬛傳》的名氣漲了不少粉絲，她索性發(fā)了一封招聘啟示，“想不想與三國猛將、狼人并肩作戰(zhàn)？想不想親手做出斗魚糕？想不想擁有一段美好奇異的人生？快快到我碗里來~”，頓時收到數(shù)十封私信。

    杜瑩瑩篩選一番，挑了10多個有工作經(jīng)驗的年輕人過來面試，選中2個全職店員（一個有星巴克經(jīng)驗，一個在麥當(dāng)勞工作過），2個公司職員，薪水開得高一些，畫了些餅，彼此都很滿意。

    另外，大何招了一個外賣員，補上店里的缺口，杜瑩瑩也輕松許多。小余介紹一個兼職的同學(xué)，姓金，在酒店后廚工作過，杜瑩瑩把所有飲料和食物演示一遍，又把材料標(biāo)準(zhǔn)貼在餐吧，金同學(xué)很快明白了“瑩瑩姐，原則就是，店里不差錢，啥都多放，對吧！”

    就連司機，也在無意中解決了：2月底，孟卓然高中同學(xué)聚會，帶著杜瑩瑩去了。席間女同學(xué)聊起大熱的《甄嬛傳》，孟卓然指著她，“里面淳貴人獻給皇上的定勝糕，有花有魚那盤，就是她店里做的?！?/br>
    一時之間，杜瑩瑩成了包間矚目的對象，有人好奇“杜總店開在哪里，我們?nèi)⒂^參觀，”有人問，“給我女兒買一盒糕，我媽也要。”

    她便答：“還在創(chuàng)業(yè)階段，店面在下沙，一定要來??！”起身發(fā)了一圈名片。

    同桌有個叫夏朝暉的男生，和孟卓然交情很好，第二天帶著沉迷《甄嬛傳》的老婆和meimei及男友來了下沙，在檔口買了4盒糕點（算在孟卓然賬上），又在店里打了會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