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漢飛咬緊了唇。

    他現(xiàn)在很痛苦，他之前便知暮生為他做了許多事情，但是他所想象的遠遠不如暮生為他所做。

    當(dāng)年他來整治國庫，除了給百姓減負并對付西南王外，恐怕也是為了他。

    那年冬季他出兵征伐北翼勒背殘部，當(dāng)年正值云北大旱，需往朝廷調(diào)糧，他知自己與朝廷的關(guān)系，也不寄希于朝堂能給多少軍糧。當(dāng)他準備花自己多年的積蓄來去購涼時，云北的軍糧頭一次按需發(fā)放下來。

    那時的自己只是以為傅夜朝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并不關(guān)注這些，現(xiàn)在看來，他費心費力那么久，就是為了保他軍餉充足。

    而且，梅齊說得對，暮生很厭惡人心，在暮生跟隨自己在云北的那么些年，除了自己實在煩躁地不愿回云京的奏折暮生蹙緊眉頭幫自己解決外，其余的政務(wù)他是能逃就逃，全都推倒征鴻身上。

    可就是這樣的暮生在朝廷長袖善舞，咬著牙從荊棘中走了出來。

    他知那種感受，越是厭惡，心中越是抵抗，越是期盼心焦，所受挫折與失望是付出心力的百倍。

    梅齊繼續(xù)道：“解決國庫的問題，大人便借西南官職襲萌問題及西南糧草問題前往西南，這些事想必將軍也聽說了幾分?！?/br>
    慕漢飛忍著痛顫點點頭：“西南糧草問題一直是朝堂的惡瘤，稍有不慎便引火燒身，我也是那時才知曉他的名字的?！?/br>
    梅齊道：“將軍知曉的可能是大人與西南王硬抗的事，應(yīng)不知曉大人為了此事背后的事情?！?/br>
    朝堂為何一直不敢動西南王，除了忌憚西南王手中的兵權(quán)外，也是怕西南□□。

    傅夜朝深知西南平穩(wěn)對朝堂的重要性，于是在正式動身去西南前，讀了不少關(guān)于西南風(fēng)土人情的書籍，更是不斷派人前去西南調(diào)查。

    終于在萬般艱險下，他發(fā)現(xiàn)西南王管理西南一直用著西南傳統(tǒng)的巫族信仰，西南王派重金收買了各部族的巫者，讓巫者來給人們洗腦他西南王才是巫王，只有他巫王才可以平息西南的瘴氣。

    傅夜朝跟隨慕漢飛去過會稽，中途也曾路過西南一角，知道西南潮氣以及蟲蟻厲害，便推測巫者之所以備受重視，主要當(dāng)?shù)厣籴t(yī)師而會一點醫(yī)術(shù)的只有當(dāng)?shù)氐奈讕?，所以把之奉若神明?/br>
    想通這點后，傅夜朝便寫信給史余，從環(huán)境相似的會稽派出些許醫(yī)師裝作商人去西南暗查，經(jīng)歷一年之余，終于教導(dǎo)當(dāng)?shù)氐陌傩蘸喆鹄蒙街械乃幹瞾硖幚頋駳庠餆釋θ梭w的傷害。

    縱使如此，依舊難以消弭百姓對巫術(shù)的信仰，不過傅夜朝也從未想過要改變他們的信仰，于是便令人假辦他從正路上前往西南，而他自己則從小路飛馳奔到西南。

    所謂擒賊先擒王，小的巫師都聽令與西南大巫師，而他們推選首領(lǐng)則是通過一年一度的巫術(shù)大賽，其實比得就是毒物。

    傅夜朝剛到西南，西南剛剛推選出新的巫族首領(lǐng)，于是他便去巫師府中比試制毒解毒，也正是因為巫師慘敗，這才放下姿態(tài)與傅夜朝一聊西南局勢。

    這個巫族首領(lǐng)是個聰明人，徹談一番后，知曉西南王要完，便承諾巫族不參與西南起兵一事，但并不保證他們將站在朝堂這邊。

    之后，便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殺西南王重排官職，除強盜安西南，自此西南再無仗著兵力跟朝堂討要天價軍糧。

    梅齊道：“還有，不知將軍看出沒有，大人他其實有些喜怒無常，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br>
    什么？

    慕漢飛驚愕地看向梅齊。

    梅齊見慕漢飛此番反應(yīng)心道果然如此。他抬頭看向慕漢飛：“或許是受小時候事情的影響，大人有時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的。比如在亭臺擲物，他不是不知那會給將軍造成什么影響，但他控制不住。再比如在浮玉樓，若是大人可以平靜下來，他會發(fā)現(xiàn)將軍是在推開花魁，同時發(fā)現(xiàn)將軍話中的漏洞。”

    沒錯，慕漢飛話中是有漏洞的，就拿青槐的事來言，慕漢飛當(dāng)年說過從戰(zhàn)場上回來，他會把心思表明，雖然因慕將軍的事他一直不愿談感情，倘若他真無意，慕漢飛絕對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既如此，他當(dāng)時已應(yīng)許青槐待戰(zhàn)后娶她，那他必定回書信一封告知傅夜朝，而非等到戰(zhàn)后傅夜朝從梅齊這里知曉青槐的事。

    何況，梅齊一直知曉傅夜朝對慕漢飛有意，這件事雖說后來青槐身死，但是憑借梅齊的衷心肯定會提上一嘴，但是梅齊沒說，慕漢飛也沒說，其中定還發(fā)生了什么。

    這些憑傅夜朝的聰敏應(yīng)很快反應(yīng)過來，但是他情緒上頭，根本無暇細想。

    梅齊低頭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有時候我發(fā)現(xiàn)大人跟將軍真的很像。大人遇上將軍的事總是失去一貫的冷靜。”

    當(dāng)年傅夜朝在西南處理官職變遷，明明那么緊迫而境況兇險，但是他不想錯過慕漢飛的冠禮，于是不聽勸阻縱馬直奔云北忠義侯府。

    當(dāng)時梅齊怕傅夜朝出事，便跟著他一同到了云北，但是到了軍營門口，傅夜朝忽然止住了馬停了一瞬。

    梅齊想到：“屬下順著大人的目光看過去，但是只看到穆大人的側(cè)臉，這時大人說回去了?！?/br>
    旋即再沒日沒夜趕回了西南。

    梅齊看向緊咬下唇的慕漢飛，道：“將軍也是如此。將軍征戰(zhàn)沙場多年遇事一向冷靜果斷，但是遇上大人就是變得瞻前顧后做事拖泥帶水?！?/br>
    慕漢飛低下頭，并不言語。

    梅齊見慕漢飛難受也不再多言，同他一起坐在廊道上陪著他。

    慕漢飛的手指忍不住打著寒顫，綃綃的話回響在他的耳邊，梅齊的話也回響在他的耳邊，最后他看到了青槐。

    當(dāng)年青槐把他從床底撈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決定他要娶青槐，他要想陛下求詔，讓青槐奉命受詔成為誥命夫人，他要讓所有人都不能對青槐評頭評腳！

    在路上，夜色漸深，在篝火前，他跟青槐說了這件事。

    青槐聽言驚訝地看向慕漢飛。

    慕漢飛認真道：“我家中有一位父親一位meimei，他們都很好，也定很喜歡你。家中的關(guān)系你無需多心，就是可能你會受些委屈?！彼瓜卵郏耙驗橹伊x侯并不得陛下歡喜，所以我們可能長居云北，生活較為艱苦。但我會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慕漢飛還未說完便被青槐打斷。

    青槐添了一下柴，篝火驟然騰起，沒多久又恢復(fù)如常。她淡淡笑了一下，道：“將軍，我不想嫁給你?！?/br>
    慕漢飛楞了一下，道：“為什么？”

    青槐抬眼看向慕漢飛，嘴角勾著笑，不應(yīng)答。

    第二次提起是他從戰(zhàn)場上回來聽到閑言俗語趕來去見青槐。

    一開始青槐是留在云北忠義侯府的，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后她去見了父親，便搬出了忠義侯府。

    慕漢飛看向一身素衣的青槐，沉默了一會兒，道：“對不起?！?/br>
    青槐聽言看向慕漢飛，一臉驚奇：“將軍為何跟我說對不起。”旋即她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道：“看來將軍是聽到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br>
    慕漢飛再次提起婚事：“青槐，我曾經(jīng)說過我娶你，現(xiàn)在我仍是會娶你。青槐，你答應(yīng)我吧?！?/br>
    青槐沉默了一會兒，道：“將軍你知道我為何不答應(yīng)你嗎？因為你是覺得我救你失去了貞潔，從而喪失了嫁人的機會，你怕沒人要我，所以你要我，對嗎？”

    慕漢飛低頭沉默。

    青槐繼續(xù)道：“我在將軍眼中看到將軍對我的贊賞，對我的心疼，看到對我所遭遇的自責(zé)，可是我唯獨沒有看到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

    青槐長呼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向慕漢飛：“我知道將軍不愛我，所以我不想答應(yīng)將軍?！?/br>
    慕漢飛抬起頭看向青槐，他剛想開口就被青槐打斷：“我知道，將軍是為我好。雖然貞潔失去惹來不少麻煩，可是若是一個男人真的喜歡一個女人，他不會在乎這個問題?！?/br>
    青槐露出了笑意：“將軍是個好男人，可是你不喜歡我，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歡你。我不怕孤身一人，但是我絕對不想找一個不愛我的人?！彼D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向慕漢飛，“更不想找一個心里有著別人的男人?！?/br>
    慕漢飛驚愕地看向青槐。

    青槐的笑意更大，她開始跟慕漢飛開起了玩笑：“將軍，在樹林里您說要娶我時，我真想摘一片荷葉舀一葉水端在您面前讓您好好看一下您的臉，當(dāng)真一臉壯士斷腕的悲戚之感?，F(xiàn)在也是如此?！?/br>
    慕漢飛一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可惜根本摸不出自己的表情。

    青槐笑了一下，“將軍我知道您一直在為我丟失貞潔而懊悔，但是一女人生活在世上只是為了貞潔的話，那這一輩子跟犯人也沒什么兩樣了?！?/br>
    青槐抬頭看了一下天，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我父母曾告訴我，我活在世上只要無愧于心，那便用自己的方式活著。所以在戰(zhàn)場上遇到了將軍便救了，直到現(xiàn)在我始終不以救將軍而后悔?！彼聪蚰綕h飛，加深了笑意，“望將軍如是。”

    “所以我不恨將軍，也請將軍莫要傷我。”

    慕漢飛咬緊了唇，他抬手撫住胸口，這顆心已經(jīng)從浮玉樓疼到現(xiàn)在，他不想讓傅夜朝比他更疼。

    慕漢飛驟然站起身，望著這天上的明月，攥緊了手。

    他道：“阿齊，我去找暮生。”

    原以人攀明月不可得，可月行卻與人相隨。既明月向我，那應(yīng)長照心杯。1

    ※※※※※※※※※※※※※※※※※※※※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把酒問月·故人賈淳令予問之》 李白

    阿江，十八歲生日快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