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平除了打理宋潛機膳食用度、還替他解決種地之外的一切瑣事，農耕畜牧、修河修路、天城規(guī)劃、蓋私塾學堂、新移民安家落戶等等。

    千渠各地有什么需要宋仙官知曉、決斷的事，就先報給衛(wèi)平，等待答復。

    衛(wèi)總管逢人就笑，不知不覺間，春風化雨般征服千渠。

    只有孟河澤堅冰一塊，冥頑不靈。

    至于從前華微宗外門最擁護孟河澤的周小蕓、登聞大會瘋狂為孟河澤拉票的紀星，已經開始在點心糕餅零食甜香味中，看衛(wèi)平越來越順眼。

    周小蕓麻利地打開食盒，嘴上說著客氣話：

    “衛(wèi)總管忙完了？今天怎么有空過來，來就來嘛，還帶什么午飯，咦，這是什么湯？”

    衛(wèi)平捧出白瓷小盅：“紅顏花燉雪蛤，原料是托人從洪?？べI的，配方是仙音門傳出來的。有助于女修養(yǎng)顏美容、亮白肌膚。”

    “這湯，我離家之后，就再沒喝過了?！奔o星猛抽鼻子，“小平兒，你脾氣又軟，廚藝又好，我們有你，真是幸事！”

    另一只食盒打開，裝著油滋滋的荷葉燒雞、又脆又香芝麻燒餅、一壺新釀的桂花酒。

    “阿呀，我就知道，衛(wèi)總管不會忘記咱們！”徐看山撕下一只雞腿。

    丘大成眉開眼笑：“好香的酒，有華微城招財酒館的味道。我閉著眼能找到的，除了賭場，就是酒館啦！”

    衛(wèi)平笑笑：“二位很熟悉華微城？”

    “當然，我與老徐本來就是城里人！”

    他們有吃有喝，話匣子打開，家底全抖給衛(wèi)平看。

    說與宋潛機夜審會相識，說摘星臺山道解圍，說起那場驚世駭俗的賭局結果。

    “人海茫茫，誰知道花一萬靈石那小子現(xiàn)在在哪？他害的我們這么慘，他自己知道嗎？”

    衛(wèi)平一直傾聽，忽然插話：“賭贏了，不是很好？為何罵他？”

    丘大成怒道：“好個屁！十幾萬人的大賭局，只有兩個贏家，這還能好嗎？”

    徐看山冷笑：“都得罪死了！全華微城的賭場，都不讓我倆進門了。但凡參加過這個賭局的人，都說不跟我們玩了！人生沒了樂趣，還被宗門扣上‘通宋’的罪名，連夜亡命天涯，幸得宋師兄收留！算了，不說也罷?！?/br>
    “原來如此?！毙l(wèi)平露出同情神色：“那下注小子當真可惡，他不負責任，太不是人。來，吃塊餅。”

    “要是讓我再遇見他——”徐看山狠狠咬下一口餅，用力咀嚼。

    衛(wèi)總管一貫善解人意：“我們一起揍他?！?/br>
    丘大成撕咬燒雞：“嗯，好兄弟！”

    ……

    每逢飯點，衛(wèi)平一定在宋院為宋潛機布菜。孟河澤不放心，常帶著紀辰也趕飯點來，陪宋潛機一起吃，名曰試毒。

    四人同桌而食，孟、衛(wèi)兩人針尖麥芒，斗在暗處。明處紀辰心大二缺，宋潛機看不懂千回百轉的微妙氣氛，吃菜時還感嘆那三人像兄弟。

    碟碗皆空換湯羹，乳白高湯盛玉盅。

    宋潛機品一口，咂摸滋味，喃喃：“最近的湯不對。”

    孟河澤拍桌發(fā)作，一把揪起衛(wèi)平的衣領，“你耍什么花樣！”

    衛(wèi)平笑嘻嘻任他揪:“最近的湯里加了三味靈草，宋先生嘗嘗，可是比往常更甘美鮮甜，舌尖還有回味殘留？”

    “小孟，松手?！彼螡摍C放下湯勺。

    孟河澤不甘地放手：“對不起?！?/br>
    宋潛機道:“衛(wèi)平，你背后無師門家族支撐，收集靈草本就不易，怎能如此浪費？”

    “給宋師……”衛(wèi)平看著孟河澤的臉色改口，“給先生吃，怎么會是浪費，它們都求之不得?！?/br>
    “以后不要放了。我不需要?！彼螡摍C拒絕。

    靈草煉作丹藥，才能最大限度發(fā)揮藥性，直接入菜食補太奢侈，只有不差錢的大修士才做得出來。

    宋潛機身懷不死泉，日夜滋養(yǎng)經脈，普通靈草對他如同雞肋一般。

    衛(wèi)平失落點頭。

    宋潛機：“我有些話要囑咐小孟?！?/br>
    衛(wèi)平善解人意地告辭：“我去洗碗?！?/br>
    孟河澤眼睛一亮，仰起頭，好像一只斗勝的公雞：“快去吧！”

    衛(wèi)平剛出門，他便迫不及待：“師兄有何要事囑托？支開姓衛(wèi)那廝，只管吩咐與我?！?/br>
    宋潛機：“最近天氣好，你收拾東西，準備出千渠一趟?！?/br>
    “什么？”孟河澤面上笑意瞬間凝固，臉色慘淡：“你趕我走？你信衛(wèi)平，勝過信我？！”

    宋潛機想不通：“這跟衛(wèi)平有什么關系？”

    孟河澤眼眶一紅：“怎么沒關系！定是他向你告狀，吹了夜宵風對不對！”

    “孟師兄，你別急。”紀辰連忙拍他后背，像安撫一只發(fā)怒的獅子。

    夜宵風算是什么風？

    宋潛機哭笑不得：“沒這回事，是我覺得你該沖擊金丹了，閉關突破之前，出門游歷，增長見識，對你以后有好處。你還說過，想看遍大好山河，游遍修真界，卻一直在華微宗和千渠郡悶著?！?/br>
    比起前世的邪道之主闖過大風大浪，孟河澤今生經歷如淺灘游魚。雖然他在毒瘴林邊緣抵御入侵村莊的兇獸，一樣可以磨練戰(zhàn)技，但未曾經過人世打熬，還殘存稚氣。

    孟河澤低頭：“師兄用心良苦。”

    “你這次下山，有三件事要辦?！彼螡摍C道。

    孟河澤搶答：“我一定為我千渠、為我獵隊、為我宋院揚出聲威！”

    “不，見見世面，給劍取個好名字，接你全家來千渠。”

    雖然命運軌跡改變，但紅玉念珠再次出現(xiàn)，宋潛機仍記得前世孟河澤全家滅門之禍。

    “……啊，我一件也沒猜對啊。”孟河澤撓頭，隨即笑起來：

    “正好我也想爹娘了，從前總怕不能衣錦還鄉(xiāng)，才不敢去看。”

    “修真界風波惡，人情薄，不似華微宗和千渠郡，我還有三件事要叮囑。”宋潛機喝了一口菊花茶。

    “師兄請說?！?/br>
    “第一件事，你的紅玉念珠雖是至寶，當療傷、保命的秘寶正好，勿作攻擊之用?！?/br>
    孟河澤毫無猶疑：“我明白了！”

    “第二件事，我知你是劍修，但也不要小瞧遁術，我傳你的五行遁，還需勤加練習?！?/br>
    宋潛機前世擅長逃命，自創(chuàng)遁術出神入化，多次死里逃生，只是最后一次逃不過罷了。

    孟河澤：“謹記于心！”

    到千渠郡后，孟河澤個子長得更快，五官褪去青澀。

    宋潛機有時看著他的臉，漸漸看出前世幾分熟悉影子。

    “第三件事，一入紅塵，恩怨難休，出劍留余地，莫與人主動結仇，若有誤會，當及時化解。如果遇到什么人，一定要將你置之死地——”

    孟河澤聽他語氣淡淡，心想宋師兄仁善，雨后滿地蚯蚓尚且舍不得踩，搶先答道：

    “以德報怨，我不殺他，我感化他！”

    他這樣說，只想臨走時讓宋潛機開心、放心。

    宋潛機眼前一黑：“不，當然要殺！你殺不了的，傳信予我，我去替你殺！”

    孟河澤發(fā)怔：“??？”

    宋潛機生怕他沒聽進去：“記住沒有？重復一遍！”

    孟河澤：“傳信給你，你去替我……”

    他說不下去，改口：“我立得正走得端，光明磊落，天若有眼，也該站在我這邊?！?/br>
    師兄真會殺人嗎？

    他只見過衛(wèi)平殺雞燒水拔毛，濺得一身血。自斷山崖救他后，宋潛機再不拿劍、再不練劍，連一只雞都沒殺過。

    宋潛機搖頭：“天道無眼，莫把生命交給運氣。”

    天道憑什么站你，憑你長得好看？你又不是衛(wèi)真鈺。

    紀辰神色微動：“孟兄，你就答應吧，別讓宋兄掛心。”

    趙仁的凄慘情狀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趙道友，可惜你走得太早，孟兄沒看到宋兄如何行事，才不敢應聲。

    你什么回來，我又練了新陣法，還沒在活人身上試過，想你。

    孟河澤：“我答應?！?/br>
    宋潛機輕“嗯”一聲：“沒事了。去罷?！?/br>
    孟河澤放下劍，行禮。

    紀辰：“孟兄，我送你。”

    宋潛機坐在躺椅上，見二人并肩出門，眼含笑意。

    秋冬之交，梧桐葉落之時。

    孟河澤不得不承認，仙官府有了衛(wèi)平打理，比他們剛來時更規(guī)整、更像樣。

    孟河澤：“我在華微宗外門的時候，最喜歡說兩句話，周小蕓他們都聽得耳朵長繭了！”

    “哪兩句？”紀辰好奇。

    孟河澤假做憤怒，大喝道：“莫欺少年窮、我命由我不由天！”

    聲音在仙官府回蕩。

    紀辰拍手：“哈哈，說得好，就像你會說的話?！?/br>
    孟河澤莞爾：“現(xiàn)在想想，第一句不全對。少年窮，所以被哪個執(zhí)事瞪一眼，就覺得全世界都來欺你、跟你作對，其實世界根本不在乎你。第二句也不全對——”他回頭看宋院，朱門前落葉紛飛，卻不顯蕭瑟，只見一片燦燦金黃，

    “運幾分，強求不來，天不由我；道如何，此心光明，我不由天！”

    紀辰愕然：“此心光明，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