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174節(jié)
冼劍塵那夜喝著酒唱著歌,殺進乾坤殿,隨手一指說“就你了”。 旁人不敢反對,他便當(dāng)了掌門,一直當(dāng)?shù)浇袢铡?/br> 那夜倉促接任,年輕的虛云無比恐懼又無比激動,跪在祠堂無數(shù)牌位前發(fā)誓:必會奉獻一生,將宗門發(fā)揚光大。 如今放眼望去,斷壁殘垣。祠堂亡魂散盡,祖宗基業(yè)成空。 他所擁有、追求的一切,眨眼之間來了又去,化為飛灰。 難道這一生都要任冼劍塵擺布? 虛云念及此處,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戾氣—— 若能讓冼劍塵師徒兩人萬劫不復(fù),我愿付出任何代價。 “師父,有客來訪。” 思緒被徒弟的通報打斷,虛云微微皺眉:“先前說過暫且關(guān)閉山門,不見訪客,免得居心不良之人,來渾水摸魚?!?/br> 袁青石道:“可他寫了五個字,說您一定會見他。” 虛云冷笑,又是這套,難道來人是宋潛機? 如果沒有那張“死海蓮花落,生門云里開”的字條,也沒有后面諸多事端。 虛云展開信紙,定睛一看,面色驟變:“快請大師!” 一位身披金紅袈裟、身形高大,慈眉善目的老僧緩緩走過逝水橋,仿佛從云中走出。 華微山上空陰霾忽被清風(fēng)吹散,霎時晴光普照。 陳紅燭心中微動,難道這位便是為我算過姻緣的“妙手神僧”無相大師。 我已經(jīng)發(fā)了誓奉了道,可見他算的也不準。 此時來訪,是何居心? 虛云笑容苦澀,上前迎接:“多年不見,不料今日重逢。經(jīng)歷災(zāi)劫,屋舍狼藉,愧見大師。” 老僧雙手合十,寧靜微笑,目光淡淡掃過陳紅燭、袁青石二人。 虛云輕咳一聲:“為師與大師有要事相談?!?/br> “是。”陳紅燭行禮告退,心中極疑惑。父親頹敗多日,時常嘆氣,老態(tài)蒼蒼。為何這和尚一來,立刻精神煥發(fā)。 虛云迫不及待想問什么,卻似不敢問。一揮拂塵,布下一道隔絕窺探的靈氣罩。 老僧不多話,直徑取出一只玉盆。盆中盛著淺藍的海水,銀瓣蓮花含苞待放。 “施主所求,貧僧已尋來。今夜子時花開,瞬息凋落?!崩仙溃澳e過?!?/br> 虛云渾身大震,僵硬不動,唯有蒼老雙目迸發(fā)光彩:“死海蓮、死海蓮!” 老僧笑道:“有此靈藥,可治施主舊傷,晉升化神,指日可待?!?/br> 虛云小心翼翼捧起玉盆,神情似瘋癲:“好、太好!大師,您待我恩同再造!” …… 虛云將客人送上逝水橋,極為感激恭敬。 “不必再送了?!崩仙S口提議,“依貧僧之見,不如徹底免除歲貢,關(guān)閉山門,休養(yǎng)生息?!?/br> 虛云略一思量:“就依大師所言。即日起召回所有在外游歷門人,待秘境開啟,一雪前恥,重振宗門聲威?!?/br> 無相含笑點頭:“善哉?!?/br> 陳紅燭目送老僧飛入云間,暗想怎么見了一個和尚,父親就毫不猶豫地做此決斷? 她勸道:“如果徹底免除歲貢,以后再想收,可就難了。如果關(guān)閉山門,陣法力量全部用于防御,雖然可以抵御外敵,但我們?nèi)绾蜗律绞胀???/br> 虛云成竹在胸,傲然道:“為父今夜閉關(guān)。待為父出關(guān),萬難迎刃而解!” 陳紅燭急道:“父親和各位峰主先前已答允我,許我下山收新的外門弟子,許我參與藏經(jīng)閣、靈石礦、外門管理。若要徹底關(guān)閉山門,那……” 那承諾豈不是空文? “師妹,如今這光景你也看到了,時局所限,大局為重啊?!痹嗍Φ溃跋惹按鹪誓愕氖?,咱們?nèi)旰笤僬f?!?/br> 他上前拉陳紅燭,后者眼圈微紅,紋絲不動。 “你們欺騙我!”她厲喝。 “誰騙你?”虛云氣她不識好歹,“你若執(zhí)意要去,先前答應(yīng)你的東西全都給你!但直到秘境開啟,三年你不得還宗!” 袁青石勸道:“師妹不可任性。你一人漂泊在外,世道險惡,無同門相助,自身尚且難保,還如何收外門弟子?”他低聲道,“其實,先前劉長老已經(jīng)從山下抓回一批采礦、種靈植的凡人,你不用擔(dān)心無人可用……” “師兄,你不懂?!标惣t燭喃喃道。 虛云語氣稍緩和:“紅燭,莫要鬧了,留在為父身邊修煉,三年后秘境才是你的大機緣。” 陳紅燭凄然一笑,雙膝跪下,以劍擊地,叩首三次: “父親,女兒去了!” 初春。華微雨后。 修士陳紅燭攜靈石三萬塊,道經(jīng)三千卷、丹藥三百瓶、寶劍三十柄,下山入凡。 以女子之身開壇講經(jīng),代師收徒,視修真界嘲弄諷笑于無物。 她不與大門派爭奪弟子,行遍窮困偏僻處,教書寫字、治病醫(yī)人,主講道經(jīng)啟蒙,無論有無靈根,人人可進學(xué)。 三年后竟別開天地,人稱“小華微宗”。 持炬迎風(fēng),秉照長夜。 第134章 新天新海 三年間, 日新月異,暗潮迭起。 宋潛機耕耘千渠,埋頭田間, 不知流年匆匆。 孟河澤找到他時, 他正在四季棚里澆春白菜。 繼培育優(yōu)種的“種子田”之后,宋潛機搭建的四季棚也在千渠郡逐步推廣。 紗帳內(nèi)土地以陣法保持溫度,以改良版聚光符控制光照,千渠人在寒冷枯燥的冬季也能吃上新鮮蔬菜,不再靠腌菜挨過一冬。 青碧菜葉掛上水滴, 脆生生、鮮嫩嫩, 像剛出土的水種翡翠, 宋潛機忍不住表揚:“最近不錯, 繼續(xù)努力!” 白菜懶得理他,懶洋洋照著聚光符的金光。 孟河澤以為他夸自己,當(dāng)即精神煥發(fā):“好的師兄!千渠書館館長的人選,有眉目了!” 宋潛機怔了怔,才想起這回事。 麥田界域中的“打工魂”為了積攢分數(shù),日夜不休默寫典籍、道書。 亡魂們?nèi)粘A奶旎ハ嗵接? 印證所學(xué),不僅補全了一些失傳多年的古冊, 還將舊功法弊病剔除, 改良出新功法。 經(jīng)過三年日積月累,千渠書館所收典籍,已經(jīng)比華微宗藏書樓中更完備、更先進。 從前價值萬金、需要外門弟子賣命才能借閱的珍貴典籍, 經(jīng)過開版印刷, 變成書架上的普通書。 修煉和學(xué)習(xí)的門檻不再高不可及。在千渠, 就算沒有靈根, 也要進學(xué)堂習(xí)字明理。 有了書,還得有人教書、有人管書。 但千渠已無專人可用。孟河澤接管獵隊和城防隊,紀辰管所有陣法,徐看山和邱大成管錢糧商路、戶籍房舍,周小蕓和紀星管醫(yī)館和衛(wèi)生、司農(nóng)劉木匠帶著材料在各村幫人搭棚,司工鐵三牛忙于建大橋和水庫……每人手中總有兩三件事,抽不開身。 一年前,宋潛機發(fā)下告示,招聘教書先生和書館館長,待遇從優(yōu)。 天下讀書人、書畫愛好者聞風(fēng)而至。一半為千渠豐富的藏書,一半為親眼看見宋潛機真跡。 登聞大會后,書圣閉門絕客,不再提筆、不再品評后輩書畫?!坝⑿厶币虼吮环Q為“最后的好字”,近年無人超越。 每天都有符修湊在天城廣場上,仰望“畝產(chǎn)千斤”的牌匾,臨空描畫,揣摩運筆,雙目失焦,似神魂出竅。 宋潛機流傳在千渠的真跡雖多,卻無詩詞,更無歌賦。 大多是“土豆、圓白菜、麥苗、玉米”之流,兼有“紫藤、玉蘭、杜鵑、鳳仙花”等花名。 其中有篇《勸學(xué)》,為勸不愿進學(xué)識字的邊陲村落少年入學(xué)而寫,大意是“磨刀不誤砍柴工,讀完學(xué)堂再務(wù)農(nóng)”,勸人先識數(shù)會算,認字明理,掌握基礎(chǔ)農(nóng)業(yè)知識。 全篇寥寥百字,簡單易懂,情理兼?zhèn)洹W中魏翢o花俏,筆力質(zhì)樸扎實,結(jié)構(gòu)大巧若拙。 許多讀書人臨帖有感,奔赴千渠。 文人一多,常開文會,斗書寫詩,留下許多見證千渠發(fā)展的詩篇。詩賦廣為流傳,又吸引更多人來到千渠。 孟河澤怕踩壞菜苗,小心地縮在垅上:“此人年方三十,雖修為普通,但博覽群書,對各類典籍各家功法如數(shù)家珍,且脾氣溫和,對小弟子的提問很有耐心,擅長整理、打掃、收納,經(jīng)一年觀察,同期的教書先生中,數(shù)他最適合當(dāng)館長?!?/br> 宋潛機又舀了一瓢水:“那就選他?!?/br> 他答得隨意,孟河澤卻猶豫:“我一提,師兄立刻答應(yīng),不太合適吧。說不定他有什么大問題,只是我沒看出來……館長一職干系重大,要不我們再等等,再考察一段時間?” “我去見見此人?!彼螡摍C笑了笑,“是否合適,由我自己決定,好嗎?” 他隱約猜到孟河澤顧慮什么。無非是三年前走后門招管家的事。 “好、太好了!”孟河澤終于松了一口氣,“咱們走!” “不急?!彼螡摍C說,“我先澆完這邊,抬腳?!?/br> …… 千渠書館由司工鐵三牛設(shè)計,三座館相連,每館三層,館內(nèi)三條路。 一條盤旋而上的樓梯,一條平緩的斜坡、一座人力手搖升降機,方便各類人群。 孟河澤引宋潛機上樓,在三層找到伏案寫卷冊,為書籍編條目的青年人。 “這位是祝憑先生。”孟河澤道。 青年穿著長衫,氣質(zhì)儒雅,不疾不徐地擱筆,從容站起身:“宋仙官,久仰?!?/br> “祝先生好,來了千渠還習(xí)慣嗎?”宋潛機默念他名字,細看他面容,總覺得十分面熟,又印象模糊。 三人寒暄片刻,祝憑猜到他們?yōu)楹味鴣?,明白這是一場面談考試,自然有些緊張。 孟河澤心想我緊張什么,帶衛(wèi)平走后門的事已經(jīng)過去三年了。況且今天也不算走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