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克制不住地渾身發(fā)抖，只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才沒有失態(tài)地尖叫出聲。

    洛溪染扶著她，自是最明白她此時(shí)心意的那個(gè)。

    她當(dāng)即不再看譚松，而是認(rèn)真地對譚氏道：“譚jiejie，你到現(xiàn)在還沒瞧明白譚松是個(gè)什么貨色嗎？”

    譚氏緊閉著口不說話。

    譚松見她如此，輕蔑地嗤笑了一聲，又轉(zhuǎn)而面向了催債人。

    此時(shí)的他臉上便堆起了笑容：“湘爺，讓您見笑，見笑了。您是還打算在家里坐坐呢，還是……？”

    討債人這場戲看得目瞪口呆，他做了這么多年討債的事，見慣了賣兒子、賣女兒、賣家產(chǎn)、賣田地的，卻從未見過有人能把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給賣了的。

    他瞧著前廳里這幾個(gè)女子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洛溪染，幾乎都要伸手打人了。

    討債人當(dāng)即道：“我就先走了！不過，還債這個(gè)事……咳，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不能太晚了，不然利滾利還會更多的?！?/br>
    說罷，他尷尬別扭地朝洛溪染打了個(gè)招呼，便帶著門口兩個(gè)兄弟趕緊溜了。

    回去的路上，討債人還一臉沒回過味來的神情，對身邊的弟兄道：“我的乖乖，這人若是活的久了，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見到！你倆聽見沒？要把譚娘子賣了給他自己還債呢！”

    賭莊里那兩個(gè)小廝也是滿臉糾結(jié)：“聽，聽見了……這，譚松也真是荒唐?！?/br>
    “嘖，能不荒唐嗎？一個(gè)晚上輸三千兩，便是在整個(gè)青鎮(zhèn)，都少見這樣的人才。不行，我得跟東家好好說道說道，這樣的客人，正是咱們賭莊要的?！?/br>
    小廝臉上露出一個(gè)便秘一般的神色，嘟囔道：“若是我婆娘知道這樣的事，指不定怎么樂呢，今晚回去就跟她說道說道?？此院筮€敢不敢嫌我沒出息?！?/br>
    討債人哈哈大笑：“說！你倆回去，都跟婆娘說！若再不聽話，就賣出去給人做??！譚松連未婚妻子都能賣，你們這已經(jīng)成親的，更要翻倍地賣！”

    這三人回去后如何同家人說起譚松之事，此事又如何迅速在十里八鄉(xiāng)傳開，暫且不管。

    譚松家中，如今已經(jīng)陷入了一片混亂。

    喬佳覓三人的憤怒自然不必說，只是他們到底是外人，不好多說什么。

    一心隱忍的譚娘子，如今也接受不能。

    她這一生，被兩任父母賣過，輾轉(zhuǎn)顛沛了三十余年……

    從宮里出來后回鄉(xiāng)的譚氏，為的便是給自己一個(gè)溫暖安全的家，卻不曾想過自己回遇上這樣的一個(gè)譚松。

    她不能接受，也不愿接受。

    譚娘子閉了閉眼，最后還是選擇質(zhì)問于他：“譚松……這么些年，我們來往的書信中，你不是一直都盼著我回家的嗎？為何全都變了？”

    譚松沒有說話。

    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質(zhì)問也一句比一句急：“是你朝我要了我的小像！是你先開口說不把我看作jiejie！是你，一直是你，若非是你，我又何苦白白在宮中熬這么些年？！如今回鄉(xiāng)也有兩年，你非但不提從前，還要將我賣給一個(gè)花甲之年的老人做妾？！譚松，你究竟有沒有心！”

    若非譚娘子氣急了說出來，喬佳覓等人便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事情還有這樣隱情。

    不過想來也是……

    若非譚松真的表示過，或承諾過什么，以譚娘子柔弱恭順的性格，想來也只會恪守禮教，將譚松當(dāng)作自己的弟弟去照顧。

    又怎會對他情根深種？

    譚松面對譚氏的質(zhì)問，臉上一派輕松的神色早就不見，只余下了厭煩和難堪：“都這個(gè)時(shí)候了，你還要談?wù)撨@些毫不相干的瑣事，有什么意思？！”

    譚氏猛地?fù)u頭：“不相干的瑣事？對你而言，這些只是毫不相干的瑣事？”

    喬佳覓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不似高初云心軟，也不像洛溪染顧慮太多，直接一把推開了譚松。

    喬佳覓站在了譚娘子身前，直直看著她的眼睛道：“譚jiejie，你醒一醒吧，事到如今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譚松書信里寫的那些話，不管是情話也好、承諾也罷，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他是在騙你！”

    譚娘子不由得對上喬佳覓的雙眼，怔怔地問：“是在騙我？”

    她一雙形狀姣好的鳳目如今被淚水浸潤，通紅一片，讓喬佳覓心里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猶豫。

    可她最后還是決定打碎譚娘子美好的夢境。

    喬佳覓認(rèn)真而堅(jiān)定道：“都是在騙你。若譚松不那般說，萬一譚jiejie在京中嫁了人呢？抑或是在宮里遇到什么貴人了呢？再不濟(jì)，譚jiejie從宮里的秀坊出來，也可帶著積蓄去到一個(gè)更好的地方——何苦回到這個(gè)破破爛爛、四處漏風(fēng)的譚家呢？！”

    她當(dāng)初，覺得顧肆對她肯定也是好的，后來，喬家一族被滅，自己兒女身死，才覺得顧肆對她的愛有多么荒唐！

    譚娘子知道喬佳覓說的都是真的。

    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喬佳覓卻不肯這么放過她，猛藥必須得猛，不然不能奏效。

    她仍用冷靜，甚至堪稱冷漠的聲音對譚氏道：“譚jiejie這二十余年來，往家里寄過不少錢吧？最開始或許只是孝敬父母，可什么時(shí)候開始，便是寄給了譚松呢？他朝你要錢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若是胸膛真的可以被剖開，心臟真的可以被刀子攪個(gè)稀碎，或許那便是此刻譚娘子的感受。

    她的聲音渺遠(yuǎn)、破碎而痛苦：“他……他說他需要銀錢去給先生做束脩……他說等到他金榜題名那一日，不需要我出京，他便會來京城尋我。他說，他要攢錢！他要來京城置辦宅子！要在京城等著我！”

    譚氏的聲音越來越高，譚松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喬佳覓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下，差點(diǎn)咬碎了一口銀牙：“呸！人渣！給先生束脩？這些年他哪里像是讀過書的樣子？還去京城置辦宅子？開玩笑！他可曾讓你瞧見過京城的一磚一瓦？！”

    譚娘子沉默了，她再也無話可說。

    或許譚松最開始時(shí)對她的心是真的，只是后來上了賭局，那真心也慢慢變了；

    抑或是，他從少年時(shí)起便在騙她。

    這樣一場騙局，維持了十余年，幾乎耗盡了她活到如今一半的光陰。

    她還有什么好說？

    洛溪染看出了譚娘子的痛苦和絕望，她攬住了后者的肩膀，輕聲問她：“跟我走吧？別留在譚家了?！?/br>
    譚娘子睜開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譚松。

    卻見譚松已經(jīng)變了臉色：“不行！你不能走！”

    有位貴人幫他找好出路，絕對不能把這個(gè)女人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