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齊某前來，叨擾了大人，還望大人勿怪。這顧秀才乃是齊某多年的朋友，性格品行齊某都可為其擔(dān)保，他絕不會做出這等事，且此案疑點重重，還望大人多多費心，齊某先在這里謝過。”齊彥拱手道。

    錢縣令笑道：“本官乃地方父母官，此乃本官分內(nèi)之事，齊先生不用如此客氣。你放心，我一定命下面人好好查，定會還那顧秀才清白。”

    “那齊某就不打擾大人了，先告辭?！?/br>
    錢縣令滿面笑容目送他離去。

    一個小小的齊秀才是小，架不住是明州齊家的人，雖是個分支，但明州齊家在明州府手眼通天，而定波齊家這一支雖落魄了些，卻是詩書傳家。據(jù)說這齊秀才有一子才學(xué)過人，十三中秀才，近兩年有再度下場之意，料想拿個舉人的功名并不難，因此深受明州齊家的看重，錢縣令自然不敢輕忽。

    當(dāng)然，也是這個案子實在疑點太多，明明只是個小案子，竟掀起如此軒然大波，如今連齊家都牽扯進(jìn)來了。

    錢縣令不禁有些頭疼之感，同時還有些慶幸。

    慶幸那秀才娘子足夠潑辣，竟扯出了這么多的疑點，不然當(dāng)日他當(dāng)場斷了案，還不知現(xiàn)在會怎樣。

    是得罪了齊家，還是事后被人翻案落得沒臉？

    錢縣令趕緊搖了搖頭，叫了人來命對方趕緊下去查案。

    ……

    黃爛牙站在縣衙外，臉色變幻不定。

    他想了想又想，一咬牙朝后門去了，臨快進(jìn)去時他換了一副臉色，裝得又悲又憤。

    “你怎么又來了，衙門又沒叫你，你過來做甚？”剛走到門前，守門的門子攔住他，十分不耐道。

    黃爛牙算不得什么名人，不過最近因為這個案子，縣衙許多人都認(rèn)識他。而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來，連著三天來了兩趟，那天事后的第二天他就來打聽消息了，沒想到今天又來。

    這人把衙門當(dāng)成什么了！

    “差爺，小人這不也是心里著急，小人嫂子那事，縣太爺?shù)降资窃趺创蛩愕?？可憐我那苦命的寡嫂，竟遭受這等侮辱，這次回去后人便病了，小人實在不甘，便想來打聽打聽消息。”黃爛牙苦著臉道，說著又開始賣起了慘。

    “你是什么人，縣太爺是什么人，竟打聽起大人事來，大人做什么事還用得著你說道！”門子橫眉怒目斥道。

    “再說，這事也不是大人看著，自有刑房處置，你這人也是大膽，竟然還敢來衙門打聽消息。”

    說到最后這句時，這門子的話音里明顯帶著異樣。

    黃爛牙心中一跳，強(qiáng)笑道：“差爺，這又是怎么說？”

    門子睨著他，冷笑：“什么怎么說？怎么說你心里沒數(shù)？行了，趕緊回去吧，說不定過陣子你不想來也不得不來?！?/br>
    此時，黃爛牙已經(jīng)忍不住心中恐慌了，卻只能強(qiáng)裝鎮(zhèn)定。他還想打聽點什么，可這門子根本不理他，只攆他走。

    這時，有人從縣衙里走出來，是個文士打扮模樣的中年男子。

    門子頓時改了臉色，變得畢恭畢敬起來。

    “齊先生這是走了？”

    黃爛牙心里一跳，抬頭去看。

    此人正是齊彥。

    他看著門子將齊彥送走，臉色已經(jīng)變得慘白至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匆匆忙忙跑了。

    .

    “他叔，你這是又在哪兒喝酒了？”

    黃寡婦見黃爛牙又喝得酒氣熏天，站都站不穩(wěn)，忙去將他扶了進(jìn)來。

    黃爛牙一把搡開了她：“怎么，我喝個酒你也有意見？要不是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老子至于去喝酒消愁？真是爛泥扶不上墻，大好的形勢都被你毀了！”

    黃寡婦被搡了個趔趄，又見黃爛牙這么說，忍不住又開始流淚了。

    這幾天，太多人上門來‘關(guān)心’她了，好點的旁敲側(cè)擊，差一點的只差直接當(dāng)面詢問。

    她應(yīng)付的累心，也累身。

    這也就罷，打從昨兒起，就有人說些不好聽的話，她本來不想出門，可家中沒米也沒菜，小叔又不在家，不上街去買連飯都沒得吃，只能上街去。

    她去了菜市，竟有很多陌生人都認(rèn)出她來，說她是那個誣告人家浩然學(xué)館先生的寡婦。

    還有人不賣她菜，往她身上扔爛菜葉，說她下作、惡心。

    甚至連李保長的媳婦都上門了，含蓄地跟她說了好些話，話里話外之音，都是在說他們這么做不太地道。

    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很多人不信任他們的，若不是她多年的好名聲在外頭，還不知現(xiàn)在是怎樣。

    還有官府那，那案子肯定要重審的，到時候她是不是又要上公堂了？那位秀才娘子是不是也會上公堂，她還會揪著自己罵嗎？

    只要一想到這些，黃寡婦就忍不住窒息，現(xiàn)在小叔又這么罵她。

    “小叔，你說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你把那些銀子退給人家，你欠的那些錢，咱們再苦再累慢慢還就是。我們?nèi)ス俑f，說這事不追究了，顧秀才沒有對我怎么樣，是我弄錯了。”

    黃爛牙越聽越惱火，越聽越生氣，本來想給黃寡婦一巴掌，不知道想到什么改扇為推，又把黃寡婦推倒在地。

    “你這個蠢婦人！掃把星！克死了我哥，克死了我爹娘，現(xiàn)在又來克我！要不是你晦氣，這事早就結(jié)束了，還用得著我現(xiàn)在不上不下?lián)氖芘?？你還在說要不就算了吧，這是現(xiàn)在能算的事？你知不知道若是那秀才定不了罪名，咱倆可是要下大牢的！”

    黃爛牙一邊說，一邊冷笑：“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那窮秀才也不是普通人吧？人家背后也是有人的，我就這么跟你明說了，這事不是他進(jìn)牢，就是我們進(jìn)牢，我進(jìn)牢倒沒關(guān)系，你想想妞妞，我們都進(jìn)了牢，你女兒怎么辦！”

    黃寡婦也是個耳根子軟的，一聽到要進(jìn)大牢也慌了神。

    “那可怎么辦？我們不能進(jìn)牢，不然妞妞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才好。”

    黃爛牙嫌惡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瞬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一轉(zhuǎn)，他放緩了神色，讓黃寡婦先去給他倒杯水來喝，喝完水才道：“其實現(xiàn)在也不是沒有法子，要想救你女兒，要想救我倆，只有把秀才的罪名給釘死了?！?/br>
    “怎么才能釘死？我已經(jīng)咬著牙說就是他逼jian我。”黃寡婦惶惶道。

    黃爛牙哼笑道：“你光說哪管用，要用做的，要用事實去證明他就是逼jian了你?！?/br>
    “那應(yīng)該怎么做？”

    “怎么做？”黃爛牙笑了笑，“其實嫂子這事也簡單，苦rou計懂嗎？如今事情懸而未決，再拖下去，肯定要重審，到時候還不知是什么情形。不如這樣，你假裝不甘受辱懸梁，我裝作發(fā)現(xiàn)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咱叔嫂倆合伙再演一場戲，這一次定讓那秀才把逼jian的罪名背好?！?/br>
    “假裝懸梁？”黃寡婦怔怔道。

    黃爛牙不耐道：“肯定不會讓你死的，你怕什么？人不是吊上去就會死，也需要時間，只要我們卡好時間，保準(zhǔn)你安然無恙?！?/br>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說你是打算讓自己壞了名聲，讓咱倆都進(jìn)大牢，讓妞妞落得沒人管，流落街頭，還是配合我演一場戲？”

    “可是……”

    “嫂子你可別忘了，你可是克死了我哥，又克死了我爹娘，我也被你克得至今還沒有娶媳婦，我黃家可就我這一顆獨苗了，若是我進(jìn)了牢，你猜我爹娘我哥會不會在下面罵你。還有你以后不打算做人了？若是讓人知道你故意污蔑那個秀才，以后你還怎么做人，怎么拿貞節(jié)牌坊？”

    黃寡婦終于沒有再可是了，而是怔怔地發(fā)著呆，流著淚。

    黃爛牙還算清楚她性格，知道這樣差不多就事成了。

    “就這么說，等夜再深些你就在你屋里找根繩子把自己吊起來，你一踢凳子，我就過去把你取下，是時大聲一吆喝，附近的人聽到動靜肯定都來了。就這么先折騰一夜，等明天我鼓動人鬧去縣衙，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br>
    黃寡婦遲疑道：“如果真把罪名釘死了，那顧秀才會死嗎？”

    “死什么死？”黃爛牙滿臉不耐煩，“你還管別人死不死？我不早就跟你說了，這事其實沒多大，他畢竟沒逼jian成功，頂多也就是名聲被壞了。再說了，人家可是背后有人的人，怎么可能死，你死了人家也不會死?！?/br>
    “那就好?！?/br>
    只要人不死就行，就當(dāng)她又作孽了，可她也沒辦法。

    第29章

    進(jìn)了里屋, 妞妞在哭。

    問她怎么了，她也不說，只是哭。

    黃寡婦其實知道這孩子是有病的, 可惜家里沒銀錢看大夫, 只能這么著。她現(xiàn)在心里七零八落的，自然也沒心思哄女兒。

    她想了很多事，想著自己當(dāng)初嫁進(jìn)黃家，想著當(dāng)初公婆打罵她說她克死丈夫，想著那晚后有了身孕, 那是她第一次自己有主意，她去求了她那與她同樣苦命的娘, 讓她娘去求爹假裝來接她回娘家。

    她爹不愿, 她抖著嗓子說自己有身孕了，鬧這么一場, 婆家肯定不會讓她走, 還會給娘家一些銀子安撫。

    她爹這才點了頭。

    后來鬧了那么一場，果然公婆不打罵她了, 附近的鄰居們也紛紛贊她是個好女子, 竟如此忠貞良善。

    那是黃寡婦第一次被人夸。

    她打小就知道, 婦道人家就指望著名聲過活，就像她家旁邊的陳寡婦, 年紀(jì)輕輕坐了望門寡, 可因為有座貞節(jié)牌坊，誰都不敢欺負(fù)她, 官府每年還給些銀子過活。

    所以她像侍候自己親爹親娘一樣侍候公婆, 又給他們送了終。

    鄰居們贊她, 保長媳婦贊她, 連保長也點頭說她是個好女子。后來，去學(xué)館做工的活兒，就是保長看她名聲好，專門照顧了她。

    有人問，這么苦的日子怎么熬過來的？

    其實黃寡婦從不會覺得苦，她覺得只要在苦水里想著甜，以后一定是甜的。就像她每次被小叔打罵后，她就想著別人會說——

    “那黃爛牙真不是個東西，竟這么對他寡嫂，黃寡婦真是可惜了，命太苦了?！?/br>
    她就一點都不覺得苦了。

    “別怨我，我也不想，可小叔逼我。小叔說了，你只是壞了名聲，你是個男人，名聲其實不當(dāng)什么，不同我是個婦道人家，我沒名聲我日子就不能過了。還有我的妞妞，當(dāng)時小叔說如果不把欠債的事解決，就要賣掉我的妞妞還債，我也是逼不得已……”

    黃寡婦嘴里絮絮叨叨，一邊摩挲著手里的繩子。

    “娘，娘……”

    隱隱約約，黃寡婦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哭聲。

    她恍恍惚惚去看。

    屋里實在太暗了，本來黃寡婦不打算點油燈，太費油，可她這不是怕自己吊上去，小叔看不見自己，沒能急時把她救下來。

    她抱著女兒哄道：“妞妞別怕，娘就是跟你小叔演一場戲，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先睡，娘一會兒就好了。”

    “要不你先去別的屋睡？”她想了想，又道，“罷了，你小叔那脾氣不好，他那屋你別進(jìn)，小心他打你?！?/br>
    妞妞還是在哭，嘴里喃喃地喊著娘，這孩子只會喊娘。

    黃寡婦看了看外面夜色，心里尋思著時間，想著時間估計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些急躁起來。

    想了又想，腦子里還是一團(tuán)糟，她一咬牙將女兒放下來。

    “你聽話?！?/br>
    她去挪了張凳子。

    看了看，凳子的一條腿兒有點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