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文柏見玄鷹司眾人困惑，道：“還是由在下來說吧?！?/br>
    “想必殿下、衛(wèi)大人一定覺得奇怪，岳小將軍為何會出現(xiàn)在陵川。”他朝謝容與、衛(wèi)玦幾人一揖，“這事還當(dāng)從頭說起。其實(shí)昭化十三年，洗襟臺坍塌后，岳小將軍得聞噩耗，第一時(shí)間就趕來了東安，稱是要尋自己的外甥女，即殿下身邊的這位溫姑娘……”

    青唯是昭化十二年，謝容與來請溫阡出山后，離家出走的。

    她并沒有走太遠(yuǎn)，在岳魚七的山居一直住到來年春天。

    她心中有氣，氣父親沒有回來為母親守喪，沒能趕得及見母親最后一面?？墒歉概g，這樣的氣又能持續(xù)多久呢？

    何況師父說過的，母親這個(gè)坎，在她心里過不去，難道父親心里就過得去？不管旁人怎么想，至少在溫阡心里，這座洗襟臺，就是為了他的亡妻岳氏建的。

    待樓臺建好了，他希望小野能去看看。

    昭化十三年，辰陽入夏的第一個(gè)清晨，岳魚七一覺醒來，沒有看到小野，只在桌上拾到了一張字條，“我走了，去洗襟臺看看?！?/br>
    那年的溫小野已經(jīng)十四歲了，她自小跟著岳魚七學(xué)武，論功夫早在常人之上，徒弟長大了，多少需要?dú)v練，何況，岳魚七想，他都把軟玉劍送給她了，她能遇到什么危險(xiǎn)，溫阡也在陵川呢。

    是故溫小野這一走，岳魚七沒有跟去。

    岳魚七是個(gè)隨性的人，溫小野在他這住了大半年，他就拘了大半年，溫小野這一走，他也樂得自在，陵川的熱鬧他不愛去湊，轉(zhuǎn)頭往北走，過中州入泯江，乘船朝西，去慶明找自己的一位老友吃酒去了。

    所以洗襟臺坍塌的噩耗傳到岳魚七耳中，已經(jīng)昭化十三年的七月下旬了。

    岳魚七聽到這個(gè)消息，第一時(shí)間便往陵川趕，一路星夜兼程，然而等到了陵川，陵川整個(gè)州已被封禁，尤其是崇陽縣一帶，出入更需要朝廷特制的通行令。所幸岳魚七從前做過將軍，在朝中算是認(rèn)得幾個(gè)人，他找到當(dāng)時(shí)陵川州府的辦事推官，請他幫自己弄一張通行令。卻說這名推官姓齊，正是后來的陵川州尹，齊文柏。

    -

    齊文柏道：“在下與岳小將軍是早年在京中結(jié)下的情誼。長渡河一役后，岳小將軍回京領(lǐng)將軍封銜，正逢在下上京述職，我二人一見如故，成為知交。昭化十三年，岳小將軍輾轉(zhuǎn)找到我，稱是他的外甥女溫氏很可能陷在崇陽縣，托我給他辦一張通行令，他好把她救出來。岳小將軍之托，在下自然義不容辭，親自將岳小將軍帶到崇陽，沒想到……”

    “沒想到我到了崇陽，非但沒有找到小野，見到的卻是人間地獄。”岳魚七接過齊文柏的話頭，說道。

    -

    說是人間地獄，其時(shí)已值七月末，比之洗襟臺剛坍塌時(shí)，已經(jīng)好了許多。

    聽說洗襟臺坍塌那日，漭漭大雨澆注下，不斷地有碎石瓦礫自山間滑落，人們連逼近都不能，談何救人？等到大雨終于歇止，每揭開一片巨巖梁木，下頭就能找到一具尸身，連小昭王被抬出來時(shí)，竟也一身是血，死生不知了。

    是人都有惻隱之心，岳魚七找不到青唯，只能托齊文柏四處打聽，等消息的幾日，他念及自己在軍中學(xué)過一點(diǎn)包扎之術(shù)，便去醫(yī)帳中幫忙。

    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名姓沈的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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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舉人”三個(gè)字一出，尹婉眸色一黯，尹弛不禁道：“沈舉人？他可是……可是我先生？”

    齊文柏道：“尹二少爺稍安，且待岳小將軍往下說。等他說完，您就都明白了?！?/br>
    -

    這位沈舉人姓沈名瀾，也是洗襟臺一名登臺士子。

    被遴選登臺的士子中，別的地方都是以進(jìn)士為多，只有陵川，舉人幾乎占了半數(shù)。

    沈?yàn)戇\(yùn)氣好，洗襟臺坍塌時(shí)，他扶住了山間的一株巨木，巨木雖折斷，卻在廢墟下給他撐起一片空間，他傷了腿，人并沒有性命之尤。

    岳魚七礙于與溫氏有牽連，去醫(yī)帳中幫忙的時(shí)候，帳子里是沒有旁人的，彼時(shí)正是深夜，沈?yàn)憛s醒著，他看了岳魚七一眼，說道：“義士，看您的樣子，不像是官府的人?！?/br>
    岳魚七淡淡道：“我是過來幫忙的?！?/br>
    沈?yàn)懧牭谩皫兔Α倍?，目光又在岳魚七身上梭巡片刻，“義士夤夜前來，又遮著臉，若不是有什么苦衷，不方便見人，想必就是來害人的吧。”

    岳魚七不解他一個(gè)讀書人，為何會生出這樣惡毒的揣測，他沒理他，徑自掀開沈?yàn)懲壬系膫幰豢矗S即吃了一驚。沈?yàn)懙膫谠缫蚜髂撋徚?，不知為何，竟是一直無人為他上藥。

    岳魚七當(dāng)即不遲疑，找出一瓶金瘡藥，轉(zhuǎn)頭就要出帳打水，沈?yàn)懸幌伦游兆∷氖滞?，“義士究竟是誰？真是來幫我的？”

    岳魚七道：“我是誰你不必打聽，你需知道你這腿如果再不救治，只怕就要廢了?！?/br>
    沈?yàn)懧犃诉@話，目光一瞬茫然，隨后灼灼生出光來，像是看到希望，他忍痛從病榻上坐起，“義士夤夜來帳，只為救人，想必定是義薄云天之輩，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義士一定答應(yīng)。”他牢牢握住岳魚七的手腕，“在下姓沈，名瀾，字書辭，東安人，有人……”他朝四周看了看，急聲道，“有人要?dú)⒃谙?，在下恐怕活不過今夜了，如果可以，還望您能保住家中小女一命?！?/br>
    岳魚七一聽這話，直覺事情不簡單，問道：“誰要?dú)⒛?？?/br>
    沈?yàn)憮u了搖頭：“在下也不知，只曉得那人是朝中的一個(gè)大人物，實(shí)不相瞞，在下之所以能登上洗襟臺，就是……”

    話未說完，帳外忽然傳來巡軍的腳步聲，是夤夜查帳的人回來了，沈?yàn)戲嚨厮﹂_岳魚七的手，“義士快走，千萬莫要被在下牽連，記得在下姓沈，還望義士一定保住小女一命。”

    第146章

    巡帳的是京中軍衛(wèi)，岳魚七是故沒有多留，很快避了出去。

    他沒有走遠(yuǎn)，就在附近一株樹上守著，直到翌日天明，軍衛(wèi)撤了出去，岳魚七再進(jìn)到帳中，沈?yàn)懸呀?jīng)死了。

    洗襟臺意外坍塌，幸存士人本該盡力救治，可是其中一名士子卻被毒害身亡，岳魚七心中浮起層層疑云。他很快找到齊文柏，一方面徹查沈?yàn)懼?，另一方面，為了完成沈?yàn)懙男脑?，去尋沈?yàn)懣谥械男∨?/br>
    出乎意料地，據(jù)戶籍所載，沈?yàn)懖]有女兒。

    他早年喪妻，后來甚至沒有續(xù)弦，半生無所出，哪來什么小女？

    -

    齊文柏道：“這事越是蹊蹺，越說明里頭有文章。在下于是派人暗中查訪，終于在是年九月，查到了沈?yàn)懼南侣洹！?/br>
    -

    沈?yàn)懙拇_有一個(gè)女兒，名叫菀菀，是他的亡妻所生。而他的亡妻在生女兒時(shí)難產(chǎn)去世了。

    要說沈家，祖上做的是字畫買賣，也算東安大戶，可惜到了沈?yàn)戇@一輩，家業(yè)日漸衰敗。沈?yàn)懪c亡妻白氏的親事，家中的祖輩本來是不同意的，說白氏福薄命苦，八字與沈家不合。但沈?yàn)懪c白氏青梅竹馬，相愛甚篤，在沈?yàn)懙膱?jiān)持之下，白氏到底還是過了門。

    白氏當(dāng)真命苦，生下小女菀菀的當(dāng)夜，還沒來得及與女兒見上一面，就咽了氣。再后來，也不知道是這個(gè)陰時(shí)陰刻出生的女兒菀菀易招災(zāi)禍，還是沈家本來時(shí)運(yùn)不濟(jì)，家中祖輩相繼過世，家業(yè)也一落千丈，三房老幺出生不過一月，一場急病早夭了。家里的長輩執(zhí)意說這一切都是菀菀的錯，找算命的來給她披字，算命的也說，菀菀克親斷財(cái)，她的生母在生她當(dāng)夜而亡，這就是最好的例證，沈家于是生了要把菀菀送走的念頭。

    所幸陰時(shí)陰刻出生的孩童，也是有好人家收的。命理上有個(gè)說法，有的人家福運(yùn)太旺也不是好事，所謂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得找陰時(shí)生人來壓一壓。

    而當(dāng)時(shí)在東安，恰好有一戶尹姓人家想收養(yǎng)一個(gè)陰時(shí)出生的孩童，沈家于是就把菀菀送去了尹家。自此菀菀就不叫菀菀了，她改姓尹，喚作尹婉。

    -

    尹弛聽到這里，愣道：“這么說，婉婉其實(shí)不是我的親meimei，她姓沈，是沈先生的女兒菀菀?？墒沁@一切，為何從沒有人跟我說起過？”

    齊文柏嘆道：“要說起，該從何說起呢？這個(gè)沈?yàn)懓。褪且粋€(gè)情癡……”

    -

    沈?yàn)懯莻€(gè)情癡，一生只愛了白氏一人。

    娶回白氏當(dāng)夜，他就跪在祖宗祠堂里立誓，說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納妾，要與白氏一生一世一雙人。白氏在世時(shí)，他二人同進(jìn)同出，恩愛情篤。后來白氏過世，他的悲痛可想而知，聽說他為白氏守靈，幾乎不吃不睡，不到一月整個(gè)人瘦脫了形，若不是家人把尚不足月的菀菀抱到他跟前，他已欲隨白氏而去了。

    此后，沈?yàn)懕銓⒁簧異蹆A注到了小女菀菀身上，親自教她長大，從不因她是一個(gè)女子就束縛她，她喜歡畫畫，他便教她識丹青，教她念書認(rèn)字。

    若不是因?yàn)榧抑凶孑呉运老啾?，父母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沈?yàn)懯钦f什么都不肯將菀菀送走的。

    時(shí)年沈?yàn)懸延辛伺e人功名，正待朝廷分派試守，菀菀離開后，沈家的一切似乎都在好起來。

    沒想到弄巧成拙，沈?yàn)懺诖蚵牭捷逸冶凰腿チ艘?，而尹家彼時(shí)正在招教書先生，居然不肯做官了，轉(zhuǎn)頭去了尹家，稱是愿做尹二少爺?shù)拈_蒙先生，只求在授學(xué)時(shí)，能見到他的菀菀。

    沈?yàn)懪c菀菀父女離分，尹老爺不是沒有惻隱之心的，再說沈?yàn)懸粋€(gè)舉人，愿作尹弛的教書先生，何樂而不為呢？

    -

    “想必殿下一定質(zhì)疑過，沈?yàn)懸粋€(gè)舉人，何故不做官卻要去當(dāng)先生，何故在授學(xué)時(shí)，愿意捎上一個(gè)小姑娘，又何故會教這個(gè)小姑娘與尹二少爺一同學(xué)畫呢？緣由就在這里。因?yàn)橐窬褪禽逸遥巧蛳壬挠H生女兒?！饼R文柏道。

    說著，他又是一嘆，“也許是天意吧。尹二少爺與菀菀一樣，竟也是個(gè)天生的畫癡，沈?yàn)懹质莻€(gè)不拘小節(jié)的人，認(rèn)為常人不該死讀書，要按照自己的心愿而活，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才夠痛快。是以反將課業(yè)拋去一邊，專心教尹弛與尹婉丹青來?！?/br>
    -

    可惜好景不長，尹弛苦學(xué)丹青一事，到底被尹家發(fā)現(xiàn)。尹老爺雷霆大怒，認(rèn)為是沈?yàn)懙⒄`了兒子，非但攆走了沈?yàn)?，?dān)心有尹婉在，會影響尹弛考功名，就讓尹婉搬去了歸寧莊旁住。

    -

    尹老爺悔道：“說起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賴我彼時(shí)太沖動，太過一意孤行，其實(shí)沈先生當(dāng)時(shí)勸過我，他說人這一生，并不是只有考取功名這一條路可走的，若能在喜歡的事上有一番作為，至少自己心里是滿足的。就譬如筑匠溫阡，曾經(jīng)也是進(jìn)士之才，可他后來苦心鉆研營造修筑之術(shù)，眼下不也成了人人敬之的大筑匠？沈先生說，人這一輩子，最難得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愿而活，尹家有條件，弛兒也肯吃苦鉆研，何故不讓弛兒攻于丹青呢？

    “我當(dāng)時(shí)聽了他這一番話，只覺得他說的都是歪理，覺得他……他是為了要回自己的女兒才這么說的，他為了教自己女兒學(xué)畫，才耽誤了弛兒的課業(yè)。”

    尹弛聽了這話，急道：“爹，您真是誤會沈先生了。學(xué)畫乃月章自己所愿，是月章知道沈先生家中做的是字畫生意，求了他半年，否則他豈肯教月章丹青？”

    尹老爺哀聲道：“我當(dāng)時(shí)是氣糊涂了，非但攆走了沈?yàn)?，還跟他說，我知道他想要回自己的女兒，但菀菀早已入了我尹家之籍，是我尹家的人，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把菀菀討回去了。眼下想想，我不該跟沈先生說這句話的，我若不說，他也不至于走到后來那一步……”

    衛(wèi)玦問：“走到哪一步？”

    齊文柏道：“諸位還記得四景圖嗎？不是尹四姑娘后來所仿的《山雨四景圖》，而是東齋先生的真跡，傳世名作《四景圖》。這副《四景圖》，當(dāng)年就在沈家?！?/br>
    -

    沈家祖上就是做字畫買賣的，后來收到呂東齋的《四景圖》，一直把它當(dāng)作鎮(zhèn)店之寶，概不出售了。

    這也解釋了尹婉的畫風(fēng)為何會類呂東齋，為何年紀(jì)輕輕，就能仿出《山雨四景圖》，拋開她是天生的丹青大材不提，她正是看著《四景圖》的真跡長大的。

    -

    尹婉輕聲道：“小時(shí)候，爹爹為了逗我開心，便將偷偷將《四景圖》拿了給我看。我那時(shí)太小了，不解這幅畫的玄妙所在，可爹爹有辦法，四景圖是由一副底畫，四副覆畫組成的，按照光影變幻，底畫與覆畫相結(jié)合，就形成陵川四景。爹爹常?！币裾f到這里，想起沈?yàn)懀曇暨煅势饋?，“爹爹常常把覆畫去了，只留底畫，隨后自己畫了覆畫，罩在底畫上給我看。他畫的覆畫很簡單，只是一團(tuán)光影，可是蓋在底畫上，就成了貓兒狗兒，成了喜鵲和知了。這是……”尹婉眼中滑下一滴淚來，“這是我兒時(shí)最喜歡的戲玩，爹爹于是樂此不疲，畫了許多許多，每一天都有新鮮的，都是不重樣的，我后來喜歡上丹青，喜歡上東齋的畫風(fēng)，多半都是因?yàn)榈?/br>
    -

    沈?yàn)懯钦鸦瓯粩f出尹家的，尹家老爺最后放話說，菀菀早已入了尹家的籍，是尹家的人，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把菀菀討回去了。

    沈?yàn)懸呀?jīng)沒了白氏，不能再沒了菀菀了。

    他還想親自為她送嫁，將她交給一個(gè)好人家的。

    直到此時(shí)，沈?yàn)懖砰_始悔，他后悔自己當(dāng)初考中舉人，為何沒有及時(shí)做官，如果自己能青云直上，成了一言九鼎的大官，是不是沒有人能從他身邊搶走女兒，是不是當(dāng)他想討回菀菀，沒有人敢說一個(gè)不字。

    沈?yàn)懽源巳肓耸?，但仕途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順利，可能是他的性情所致吧，他不擅鉆營，更談不上長袖善舞，其實(shí)一步一個(gè)腳印地辦實(shí)事，怎么都有出頭之日，可是沈?yàn)懙炔黄鸬?，有朝一日菀菀長大了，他還沒有成為那個(gè)一言九鼎的大官怎么辦？他需要一個(gè)機(jī)會，更或者說，一條捷徑。

    而昭化十二年，這個(gè)機(jī)會來了。

    朝廷決定修筑洗襟臺，并在來年七月，從各地遴選士子登臺。

    其實(shí)最開始，沈?yàn)懖]有覺得洗襟臺會是他的機(jī)會，他雖是舉人，但他政績?nèi)珶o，甚至還比不上一些早早入仕的秀才，直到有一天，陵川一個(gè)叫作岑雪明的通判找到了他。

    岑雪明說，朝中有一個(gè)大員很喜歡呂東齋的《四景圖》，只要沈?yàn)懺敢獍选端木皥D》舍出

    ，那位大員，愿意給沈?yàn)懸粋€(gè)洗襟臺的登臺名額。

    《四景圖》是沈家的鎮(zhèn)家之寶，沈?yàn)懧犝f了此事，起初是猶豫的，可是畫作再珍貴，到底是死物，菀菀一天一天長大，父女在一起的時(shí)光又能有多久呢？

    如果能成為被選中的士子，登上洗襟臺，是不是常人都會高看他許多，他想要回菀菀，也會容易許多了。

    沈?yàn)懹谑且灰а?，將《四景圖》交給了岑雪明。

    那是昭化十三年的初夏，沈?yàn)憗淼綒w寧莊，見了尹婉最后一面，他說：“菀菀，爹爹近日要去柏楊山一趟，你再等一等爹爹，或許等今年入秋，爹爹就能把你接回家中了。從此我們父女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br>
    尹婉自小喪母，寄人籬下，雖然年紀(jì)很輕，卻十分懂事，聽了父親的話，她沒問緣由更沒有催促，只說：“爹爹，我近來的畫技又進(jìn)步了，仿東齋先生已仿得皮毛，我可以拿給您看嗎？您看了定然高興。”

    因?yàn)橐诘氖?，沈?yàn)懪c尹家有齟齬，而往來歸寧莊內(nèi)院，耽擱豈止一時(shí)。沈?yàn)懖槐阍诖硕嗔簦肓讼氲溃骸拜逸沂翘焐牡で嗉?，畫作已可售賣，你若想爹爹看畫，可以暫將你的畫送去順安閣寄賣，等爹爹從柏楊山回來，自會買回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