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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

    從以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如此。

    就算是殘酷的時光也不曾改變安靜庭院中的那樣的景色。

    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安提斯特心底隱約有一股暖流涌過。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仿佛被庭院中的愉悅感染了一般,眸底也染上了淺淺的笑意。

    他向前走去。

    他的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坐在水池邊的彌亞便轉過頭來。

    當看到是他的時候,彌亞的眸彎了起來。

    老師。

    笑眼彎彎的少年喊著,聲音清澈,像是躍動的泉水。

    彌亞轉頭看著安提斯特,就停下了給大角鹿喂食。

    正美滋滋地一邊享受彌亞的撫摸一邊食來張口的大鹿鹿不樂意了,大腦袋拱了彌亞一下,結果恰好撞到了彌亞拿著一捧蓮花花瓣的手。

    瞬間,彌亞捧在手中的花瓣被撞得飛散出去,其中大半撒在大角鹿的頭上。

    尤其是其中還有幾瓣恰巧掛在了雪白鹿角上,乍一看上去,竟像是雪白的樹杈上開了花似的。

    被撒了滿腦袋花瓣的大角鹿一臉懵逼的模樣讓彌亞和安提斯特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安提斯特笑著,看著彌亞伸手為大角鹿取下掛在鹿角上的花瓣。

    雖然是頭又饞又貪吃的蠢鹿,但是在最危急的關頭,卻是它給了你最大的幫助。

    昨日典禮儀式結束之后,他就已從彌亞口中得知了發(fā)生的一切。

    只是那個時候,他也好,他的老師也好,都忙著收拾善后,所以連和彌亞多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忙碌了一日夜后,現(xiàn)在總算有了個喘息的時候。再加上聽說那頭蠢鹿將法埃爾那個笨蛋背回來了,他就抽空過來看看。

    法埃爾也好,那個紅頭發(fā)的盜賊也罷,就連海豚以及那只蠢鹿都幫到了你

    安提斯特雖然唇角是上揚著的,但是他說話的語氣中透出幾分失落之意。

    在那么兇險的時刻,我卻沒能給你任何幫助。

    他自嘲道。

    我那個老師實在是有些失格。

    雖然知道那是不可抗力,身為人的自己根本無法參與到神祇之間的對峙之中,但是對于自己讓彌亞孤身一人抗下所有而自己什么都幫不了那一點,安提斯特始終耿耿于懷。

    看著自嘲的安提斯特,彌亞眨了下眼。

    不,老師,你和他們一樣,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行了,別安慰我了。安提斯特嗤了一下,那個時候我都睡死得不省人事了,能幫你什么?

    不,老師,你的確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彌亞笑著搖了搖頭。

    我一箭射落了天梯。

    他說,

    那么,你還記得我的箭技是誰教的嗎?

    如果沒有老師你從小教導我,我那一箭說不定就射歪了。少年笑著說,而射歪了的后果

    安提斯特:

    射歪了那就沒什么后果不后果了。

    王城沒了。

    他沒了。

    啥都沒了。

    看著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的彌亞,安提斯特不由得莞爾。

    你那個說法實在是

    他失笑道。

    雖然彌亞那種說法實在有些牽強,但是不可否認,和那孩子說著話,他的心情就會不由自主地好起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從以前就是,那清亮的聲音就如海水一般,能一點點地洗滌去人心底的陰影。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那份屬于我的功績了。

    他笑著,也在水池邊坐了下來。

    他坐在彌亞的身邊,就像是以前那般。

    或者該說,從以前到現(xiàn)在,從未曾有絲毫改變。

    他跪在地上,映入瞳孔中的是滿目皆紅。

    不知是四周的一切染紅了他的眼,還是他的眼本就已是猩紅一片。

    他抬起手,看見自己的雙手也已被染紅。

    赤紅的液體從他的指間流淌下去,滴落在他腳下的血泊之中,暈開一圈圈水紋。

    他自腳下的那一灘血泊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猙獰而可怖,如惡鬼一般的面容。

    殘尸斷臂和森森白骨交錯著,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無限的延展出去。

    眼前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而他就是鍛造出那片煉獄的魔鬼。

    嗜殺、暴虐的魔鬼,那就是他該有的模樣如果沒有主人的話那就是他本來的模樣。

    【人類從來都是丑惡的,你們沒有資格被寬恕?!?/br>
    那個聲音再一次在他腦中響起。

    他在茫然中抬起頭。

    抬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片污穢的血紅世界中,只有那個身影是干干凈凈的,哪怕是踩在血地上的赤腳也沒有沾染上絲毫塵埃。

    漆黑的夜空中一輪巨大的圓月。

    那個人踏著月光匯聚而成的道路向前走去,漸行漸遠。

    他跪在血泊之中,怔怔地看著那個離他而去的背影。

    【那個丑惡的人間不值得主人留下來,他應該回到他該去的地方?!?/br>
    【沒錯,那對主人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一聲嗤笑響起。

    說不清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你真的是那樣想的嗎?

    他睜著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身影離他遠去。

    他內心深處真的是那么想的嗎?

    那個人。

    在他生命中甚于一切重要的存在。

    那是他存在的意義。

    若是那個人離開,那他

    很久以前,瘦小的孩子蜷縮著身體蹲在門角,冰冷的月光透過門縫落在孩子蒼白的臉上,落入睜得大大的渴望而又期盼地望著門外的黑色瞳孔里。

    小小的孩子強忍著饑餓和干渴,死死地睜著眼,不敢睡,惶恐不安地等著他的主人的歸來。

    他等了很久,盼了很久很久,但終究什么都沒能等到

    不

    不要丟下我!

    從噩夢中驚醒的男人猛地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此刻正好站在床邊的那人的手。

    還處于驚懼狀態(tài)中的他瞳孔微微放大,目光的聚焦略有些渙散。

    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呼吸急促,細密的汗珠從他蒼白的額頭上滲出來。

    他恍惚地看著身前的人,好一會兒后,渙散的瞳孔才緩緩地聚焦起來,映出了被他死死攥住手的那個人的面容。

    藍眸的男人挑眉似笑非笑地俯視著他,任由他緊攥著自己的手,也不甩開。

    法埃爾將軍大人,不過短短幾年不見而已,那么想我?

    那帶著明顯嘲諷意味的熟悉聲音傳入法埃爾耳中,他頓了一頓,緩緩地松開了自己抓著安提斯特的手。

    他垂下眼。

    漆黑的睫毛影子籠罩下來,越發(fā)讓他的眼窩深陷在陰影中。

    他半掩著的眼中掠過一抹黯然之色。

    他抓住的不是他想抓住的人。

    他的主人不在他的身邊。

    怎么?掉進海里喝水的時候腦子也進水了?啞巴了?話都說不了?

    安提斯特的譏諷并未在法埃爾的身上掀起絲毫漣漪。

    他垂著頭,靜靜地坐在床上,身上籠罩著死寂的氣息。

    他坐在那里,整個人就如同腐朽了的木雕一般,沒有一點屬于活人的鮮活生氣。

    本還想刺那家伙兩句的安提斯特見法埃爾那副暮氣沉沉的模樣,不爽地嘖了一聲。

    行了,別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他不耐煩地抬手將落在眼前的頭擼上去。

    我去叫他過來。

    本來像是雕塑般坐在床上的法埃爾指尖微微顫了一下。

    他突然動了起來。

    搖頭。

    用力地搖頭。

    他一邊用力搖頭,手指一邊用力攥緊了被單。

    自己打著為了主人的好的旗號,自以為是代替主人做出決定,從而做了許多違背主人意愿的事情。

    可到了最后的時刻,他卻又改變了主意。

    表面上是因為那個盜賊說的為了主人真正的愿望,但是心底深處,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和渴望?

    他終究只是個不想讓主人離自己而去的自私而又丑陋的家伙。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么臉去見主人?

    他還有什么資格繼續(xù)待在主人身邊?

    用力搖了搖頭之后,法埃爾一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他一邊掀被起身,一邊低聲說:我馬上就走

    咯噠。

    木門被推開時發(fā)出的響聲打斷了法埃爾的聲音。

    走進門來的那個身影讓法埃爾的呼吸一窒。

    他還保持著因為要起身所以半跪在床板上的姿勢。

    他就保持著那種姿勢僵在了原地,就連臉上的肌rou都是僵硬的,像是整個人瞬間被石化了一般。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他絕不可能忘記的身影自門口向他走來。

    莫名的恐懼感讓法埃爾瞬間有種想要從那里逃走的沖動。

    但他動不了。

    那里仿佛存在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死死地壓住,將他牢牢地控制住,讓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強烈的恐懼讓他那一刻呼吸都變得不暢了起來。

    是的,他在恐懼。

    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在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的現(xiàn)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他的主人的背叛。

    所以,他不敢去看彌亞的眼。

    所以,他不敢去聽彌亞的話。

    所以,他不敢見彌亞。

    不是因為擔心被斥責他知道,他的主人很溫柔,所以不會責備他,更不會斥責他甚至還會主動安慰他,寬慰他。

    但是就是因為如此,他才越發(fā)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

    無法原諒他的人,是他自己。

    他想逃走。

    可是他的身體動不了。

    所以他只能深深地低下頭,不敢與走來的彌亞對視。

    他半跪在床上,手指用力地攥緊了被單,用力到幾乎要將被單撕裂的地步。

    被攥緊到極致的指關節(jié)更是隱隱呈現(xiàn)出泛白痕跡的地步。

    房間異常的安靜,對法埃爾來說像是死一般的寂靜。

    靜得讓他窒息。

    彌亞靜靜地站在床尾之前,他的面前。

    而他倉惶地低著頭。

    他不敢抬頭,所以看不見對方臉上的神色。

    抿緊到?jīng)]有一點血色的唇蠕動了一下,他試圖發(fā)出聲音。

    可是那一刻身體里面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利刃割斷了他的喉嚨,讓他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也或許是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發(fā)出聲音。

    法埃爾閉上嘴,閉上眼。

    他苦澀地想,他果然還是離開比較好。

    他不該再出現(xiàn)在主人的面前以后只要暗中守護著主人就好

    腦中才閃過那個念頭,他的瞳孔突然猛地顫了一下。

    一只手在撫摸著他的頭。

    并不大的手。

    但是卻極其溫暖的手。

    熟悉的觸感從頭頂傳來。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每一次,他做得很好的時候,他做壞了事情的時候,都會有一只手像現(xiàn)在那樣摸一摸他的頭。

    從以前到現(xiàn)在從來不曾改變過。

    驀然間,強烈的酸楚感像是海浪滾滾涌來,涌上鼻尖,蔓延到眼角。

    他看不到自己發(fā)紅的眼角,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眼眶燙得厲害。

    法埃爾死死地咬緊牙,咬緊到肌rou都痙攣的地步。

    可是就算如此,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眶。

    水霧從眼底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一滴又一滴guntang的淚水從他眼眶漫出來,滴落在他攥緊被單的手背上。

    覆蓋在他頭頂?shù)氖忠廊辉趽崦念^。

    一下,一下。

    透過發(fā)絲傳遞過來的,是他從未失去的溫暖。

    法埃爾的唇發(fā)著抖。

    他努力忍耐了許久,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痛哭出聲。

    法埃爾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只是就那么跪在床上,低著頭,失聲痛哭。

    哭得很厲害很厲害。

    彌亞站在床前看著法埃爾。

    他同樣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只是和剛才一樣,溫柔地摸著哭泣得像個孩子的青年的頭。

    第240章

    時間一晃而過。

    轉眼間,就過去了十多日。

    在王城之中,城民們依然對那一日經(jīng)歷的事情津津樂道。

    在那些天里,王城降下神跡的事情被迅速傳播了出去,幾乎整個帝國的人都知道了,在他們的皇帝陛下和大祭司舉行婚禮的那一日,眾神為祝福他們降下神跡。

    眾神賜予了城中參與婚禮的眾人們甘甜的美夢,并且在他們沉睡的那段時間里降下神跡,將方尖塔化為晶瑩剔透、美輪美奐的水晶金字塔。

    就連環(huán)繞著水晶金字塔的地面上都嵌入了光潔的玉帶,仿佛是在大地上點綴的飾物。

    那段時間里王城的熱鬧一日勝過一日,就是因為有無數(shù)人慕名而來,想要親眼目睹神跡的建筑。

    而且神跡似乎還在繼續(xù)。

    在那一日之后,王城以及附近的大地之上百花盛開。

    春夏秋冬的花卉竟是違背花期在同一天綻放開來,讓眾人驚訝不已。

    那些天里,整個王城姹紫嫣紅,花團錦簇。

    放眼看去,整座城市宛如花的海洋,美不勝收。

    芳香撲鼻,縈繞在城市上空。

    讓慕名而來的人們不由得連連贊美神跡。

    只有有數(shù)的幾個人知道,那所謂的百花綻放根本不是什么神跡,而是在那一場兇險的戰(zhàn)斗之中幾縷大地之神的神力外泄導致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