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白蒙蒙的。

    水，白蒙蒙的。

    白蒙蒙的東西遮蔽了朱紅的佛龕，仿佛在象征著什么。

    巫女走在水上的長(zhǎng)廊里，白蒙蒙的東西卻不能遮蔽她的視線。

    穿過這白蒙蒙的一切，她看到了，那端坐于佛龕中的即身佛——白心上人。

    是誰？白心上人的聲音在巫女的耳畔回蕩。更準(zhǔn)確說這并非聲音。即身佛，也就是干尸的聲帶是無法發(fā)出聲音的，這只是單純的，心靈的語言。

    是誰侵入了我的圣域？

    是那只妖怪的幫手嗎？

    巫女欠了欠身，卻沒有回答。

    白心上人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顧自地說著。

    巫女啊，如果是巫女的話，幫助妖怪似乎難以相信。但你，是死者吧？

    作為一個(gè)死人，會(huì)與生前不同也并不值得驚訝。

    但是巫女啊，作為一個(gè)死人卻能在懷著對(duì)我白心有敵意的心情侵入我的圣域，這一點(diǎn)卻不是普通的巫女能夠做得到的。

    那么巫女啊，你來到這里是想做什么呢？

    要幫助妖怪殺死我白心嗎？

    要幫助我白心殺死妖怪嗎？

    在過去，我毫無迷惘地拯救了許多人。

    饑荒持續(xù)了許多年，無論善人、惡人、老人，還是孩子，都在饑荒里祈求拯救。

    我毫無偏見地拯救了所有人。

    我將一切都獻(xiàn)給世人。

    但我依然只是凡人。

    最終，我摔倒了。

    人們哀嘆我的倒下，但更哀嘆我倒下之后，沒有人可以拯救他們。

    于是我決定成為即身佛，永遠(yuǎn)拯救這一方土地。

    后來……

    白心上人在這里沉默了。

    他并沒有再說明什么。

    他看到巫女的眼睛。

    那是感同身受的眼睛。

    不必再說了。

    所以，

    巫女啊，選擇吧。白心直視巫女的眼睛。

    選擇決定你的命運(yùn)。

    是選擇白心，還是選擇妖怪？

    巫女看著白心上人那即身佛的模樣，感受著籠罩了這里的一切的至清至凈的結(jié)界，仿佛回到了過去。

    巫女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雖然那似乎不是自己，那不是屬于自己的過去，但對(duì)于巫女來說，那就是自己，就是過去。

    過去的自己與白心上人一樣，至清至凈。

    鎮(zhèn)守四魂之玉，凈化邪惡，庇佑軟弱的村民。

    自己也曾如白心上人一樣，為了人間耗盡了全部的力量，摔倒在泥水里。

    在那之后，白心受到了他所拯救的人的照顧，聽到了人們的哀嘆，決定成為即身佛，將“白心”之路走到了最后。

    成為即身佛的白心上人制造了這一片人間凈土。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但是……

    在成為即身佛的最后一刻，白心，累了。

    或許是因?yàn)橐簧鷱奈礊樽约憾睿谧詈笠豢逃兴桓剩?/br>
    或許是因?yàn)楸蛔约赫鹊娜司尤灰恢痹谄诖约旱乃劳?，心中起了怨念?/br>
    或許是因?yàn)閯e的什么。

    白心累了。他的即身佛只成了身體，靈魂卻沒有得到解脫，沒能覺悟。

    最終，被奈落所蠱惑，至清至凈的白靈山竟成了奈落的庇護(hù)所。

    而巫女，在摔倒的那一天，被他扶了起來。

    在那一刻，她做出了與白心有些不同，卻有著相同本質(zhì)的選擇。

    白心成為即身佛，為他庇佑的人做最后一件事。

    她要凈化四魂之玉，為她庇佑的人做最后一件事。

    在那一件事之后，白心將覺悟、解脫，放下重?fù)?dān)。

    在那一件事之后，她將放下重?fù)?dān)，成為普通人。

    但他們都失敗了。

    白心不能解脫。

    她帶著怨恨死去。

    這究竟是為什么？

    白心和她都這樣問過自己。

    他們得到了各自的答案……

    不，我們真的得到了答案嗎？

    巫女看著白心。

    白心看著巫女。

    我怨恨，我憤恨，因此我的靈魂不能安息，我無法被救贖。

    白心傳達(dá)著他的心。

    是嗎？所以我也在怨恨嗎？巫女在思考。

    正如椿所說，我是桔梗的怨恨，桔梗的殘留，我的一切都只有恨而已……嗎？

    白心上人，也只有恨……嗎？

    我想觸碰您的靈魂。巫女這樣告訴著白心。

    對(duì)此，白心忍不住詰問。

    憑你也想拯救我嗎？

    憑你也想超度我嗎？

    憑你這個(gè)已經(jīng)死去，怨念纏身的巫女嗎？

    多么可悲??！

    白心在詰問。

    但他為什么要詰問呢？

    因?yàn)槭芰嗣胺竼幔?/br>
    一具干尸也會(huì)感覺到冒犯嗎？

    曾經(jīng)作為圣者的白心也會(huì)因?yàn)楸幻胺付l(fā)出詰問嗎？

    或許會(huì)的。

    名為“冶”的大妖侵犯白靈山時(shí)，白心也輕易發(fā)出嗔怒。

    但僅此而已嗎？

    白心詰問，但他卻解開了結(jié)界，對(duì)巫女開放了自己的靈魂！

    開放了靈魂，將自己的一切都坦誠(chéng)給對(duì)方，包括自己心底那些，連自己都未必懂得的角落。

    這樣開放自己的靈魂，他不怕受到對(duì)方的踐踏嗎？

    他不怕對(duì)方傷害自己的靈魂嗎？

    這就是圣者之間嗎？

    巫女觸碰了白心的靈魂。

    白心上人自己都不了解的角落，被巫女所知。

    “即使我這般觸碰您的靈魂，我也沒有感覺到您有任何怨恨。”

    是啊，以為自己充滿對(duì)世間，對(duì)人們的怨恨的白心卻沒有一絲怨恨。

    那我呢？那桔梗呢？

    我真的，在怨恨嗎？

    “是嗎……”白心聽到了巫女的判斷。

    我居然沒有怨恨嗎？

    奈落曾告訴我的，怨恨，是不存在的嗎？

    這一刻，奈落的蠱惑煙消云散。

    或許是因?yàn)橄嗨?，或許是因?yàn)槭フ弑妊指档孟嘈?，或許是因?yàn)榘仔淖约涸缫呀?jīng)明悟，卻不愿接受，奈落的蠱惑，比起巫女的判斷就好像輕煙一般沒有意義。

    白心回憶起了在那最后一刻，他真正的想法。

    不是不甘，也不是怨恨，而是感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柔弱。

    作為圣者，怎么可以有如此的柔弱呢？

    他是白心。

    至清至凈的白心。

    他的道在白心。

    怎么可以柔弱呢？

    巫女沉默。

    是的，白心怎么可以柔弱呢？

    桔梗怎么可以柔弱呢？

    作為圣者的他們?nèi)崛趿?，柔弱的世人又該怎么辦呢？

    “您很痛苦吧……”

    “您已經(jīng)為世人奉獻(xiàn)的夠多了……”

    “請(qǐng)您，讓自己自由吧……”

    桔梗，你很痛苦吧……

    你已經(jīng)為世人奉獻(xiàn)的夠多了……

    請(qǐng)你，讓自己自由吧……

    “這樣可以嗎？”

    “已經(jīng)，可以了?！?/br>
    是可以的了。

    白心上人問著。

    巫女回答了。

    終究是回答了。

    回答了白心上人，也回答了自己。

    也似乎在回答自己曾經(jīng)無法救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