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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丞相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愜意的笑意。 他放松的動了動身子,看著剛剛進來的幾個證人,臉上露出幾絲嘲諷。 皇帝眼里布滿陰霾,若是今日在場之人被韓丞相威脅,那他有許多辦法能夠讓大家全身而退。 現(xiàn)在韓丞相用的是整個上上京的百姓來要挾。 百姓黎民供養(yǎng)了他們,總要盡力讓那些平頭百姓安穩(wěn)度日才是。 皇帝的手狠狠的攥緊,臉上卻越發(fā)的平靜。 蕭珩正在阿瑯的對面,看了她一樣,右手做了一個小小的動作。 阿瑯點點頭,表示明白。 韓丞相如此的篤定淡然,那么在上上京內(nèi)的布置必然是能夠一擊即中的。 能夠做到大面積威脅的,無非就是那么幾種方法。 在人多熱鬧的地方埋下火炮,等到人群聚集時,點燃引線,到時候誰也逃不掉。 阿瑯想了想,還沒有到清明,時人清明祭祀,有個規(guī)矩,清明節(jié)前三天后七天。 這會,沒到祭祀的日子,更不是踏青聚會的日子。 各大道觀寺院今日也不是舉辦大型法會的日子。 同理,這個道理也適用潑油,縱火這些方面。 沒有大面積的傷害,就夠不上尸橫遍野這個詞。 如果不是這些,那會是哪種方式,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傷害那么多百姓? 天災人禍,除非地龍翻身,地動天災波及極廣,若是真的,到時候可真的會尸橫遍野。 但韓丞相也不是老天爺,說讓地龍翻身,就讓地龍翻身! 只是,千里之堤毀于一旦,以有心算計無心,有的是辦法。 阿瑯心思轉(zhuǎn)動。 要算計一座堅固防守的城池,需要多少人手,多大權(quán)柄? 其實很多人都想錯了,只要沒人防備你,稍微在關(guān)鍵處倒些毒汁就夠了…… 殺人不難,只要沒人以為那是謀殺,沒人防備就行了。 被收買的書生暗探,對父親不就正是這樣么? 父親對他那樣的信任,最后死在他的手下。 想著,阿瑯腦海里有東西一閃而過。 快的有些讓她抓不住。 殿外的銅漏流出緩緩的水滴聲,輕輕敲打在鎏有金銀獸紋的水缸中,殿內(nèi)眾人各自心思,一時俱無人說話。 皇帝心潮起伏,想起那城百姓,想起從前為了查探出真相的隱忍。 他是一國之君,就算心頭再焦急也不能做婦人形狀。 正當他心中籌謀之時,就聽到殿中七皇子忽然站起來,看著韓丞相, “你這個道貌岸然之徒,也到風燭殘年的日子了,能活多久呢?卻要那么多百姓為你陪葬?!?/br> “你說說你的條件!” 韓丞相嘴角一挑,“七殿下倒是有點陛下當年的風范,卻原來是扮豬吃老虎,其實永遠都是求穩(wěn)妥的性子。” 七皇子抿了抿唇,“本皇子堂堂天家之子,和父皇像有什么不對。你就說你想怎么樣?” “若是想要平安的離開皇宮,本皇子去給你做人質(zhì)?!?/br> 韓丞相嗤笑出聲,“如果真的有七皇子送老臣出宮,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陰冷一笑,“不過,老臣還真沒這個膽子,正如殿下所言,老臣活不了幾年了,但還不想死在你的受傷。” “雖說我們也算差點成為翁婿,不過,你這個人渾身都是毒,前頭七皇子妃犯事,說不要就不要?!?/br> “讓您相送,那真是老壽星尋死嫌命長啊?!?/br> 阿瑯在邊上瞇這眼眸,看著韓丞相,這個老狐貍無恥的這般坦然,倒叫人不知該怎么接話了。 忽然,她鄙夷地一笑,“難道韓大人現(xiàn)在不就是在尋死么?原本今日陛下說不定會看在往日的功勞,放過你的家人?!?/br> “只你來了這樣一出,株連九族都不為過呀。” 阿瑯露出殘忍的笑意, “你這個人,一直道貌岸然,對親生的孩子也能隨意的放棄,十幾年后又舔著臉的讓人家回來?!?/br> “還有,韓姑娘確實可惡,那也是因為有你這樣一個爹,上梁不正下梁歪?!?/br> “暗結(jié)朋黨,構(gòu)陷他人,私下搜羅金貴之物空有清正之名?!?/br> “你的所作所為,哪里對得起先賢盛名,以及你韓家百年諍名?” “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后代,韓家祖先的棺材板想來都要摁不住了?!?/br> 她說著臉上的笑意越發(fā)的濃了起來, “你看,韓姑娘想要保命,找的竟然不是你這個親爹,這是為什么呢?” 韓丞相的手忽然抖了抖,面色瞬間變白,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來, “我一向自負善揣圣意,沒想到真是太自以為是了,郡主才該是?!?/br> “不愧是顧衡教導出來的孩子?!?/br> “我今日才知,這世上,最是涼薄之人莫過于陛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黑黑白白不過一張嘴。” “我所做的樁樁件件,陛下都一一記在心里,用得著的時候我就是刀鋒爪牙,用不著的時候,就是罄竹難書,罪大惡極。” 宴會前還是意氣滿面,如今卻死氣一片的韓丞相呵呵地笑了出來。 “原來這世界上有句話說的是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br> “我一輩子汲汲營營就是想攀上人之高峰,想讓韓氏一族能上一個新的臺階?!?/br> “沒想到所做的一切,在即將實現(xiàn)時功虧一簣,付諸流水?!?/br> “陛下,你如此待我毫無半分情分。僅僅是因為你要為顧衡報仇嗎?” “不見得吧?” 韓丞相仿佛豁出去一般,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看向阿瑯,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你就不怕將來你們顧家,你的外祖父同樣步上我的后塵?” “明家滿門忠烈又如何?可嘆子嗣斷絕,如今就剩下你這一滴血脈,將來連家產(chǎn)都要給旁支繼承?!?/br> 這就是赤果果的挑撥離間了。 阿瑯笑了笑,問,“韓大人讀史嗎?” 韓丞相頓了一下,不太明白阿瑯的意思。 蕭珩眸光一閃,隱約猜到了阿瑯的意思。 “讀史明智,鑒往知來?!卑樥f。 這話,但凡是讀書人,誰會不知道? 阿瑯緩緩地, “人這一輩子,會從不同的人身上得到歸屬感。從父母的身上,感覺到家的歸屬?!?/br> “成家立業(yè)生子后,從那一個小家感受到新的歸屬?!?/br> “這些都是會變的?!?/br> “可唯有一種不變。當你讀史,你會感覺到對整個國,對故鄉(xiāng)腳下那片土地的歸屬?!?/br> 她忽然很想很想父親,想要多謝他的悉心教導。 越是想,對韓丞相就越發(fā)的恨! “想來,我說這段話,韓丞相應該聽不懂?!?/br> “武將是國家的熱血,文臣是國家的氣節(jié),明家做到了武將該做的事,那么韓丞相你做到了你該做的嗎?” 坐在上首的皇帝卻是愣了愣,沒想到阿瑯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蕭珩唇角勾了勾,眼中帶著欣賞。 他的身后,侍衛(wèi)得了吩咐慢慢地退了出去。 蕭珩朝阿瑯點點頭,沒一會在無人注意之事,也出了大殿。 這就是他們剛剛說好的,阿瑯去吸引韓丞相的注意力,蕭珩想辦法出城。 城中有五城兵馬司,有大理寺,刑部衙門,衙差們四處散出去,說不定能尋到那肖小之輩。 今日,明老大人一早就去了大營,明老夫人也跟著一同前去。 這些年,夫妻倆同進同出,回到上京也不例外。 蕭珩自然也要想辦法通知兩人回城。 不說勤王,萬一真的無法阻止韓丞相,善后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就開始。 蕭珩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實在是上京太大,而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韓丞相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在哪里使壞。 毫無頭緒的搜查,無異于大海撈針。 就算是大海撈針,那也得去想辦法撈。 世上又哪里有十成把握之事? 大殿內(nèi),阿瑯收回落在韓丞相身上的目光,平靜道, “這世上,天災人禍太多了,無論是顧家,明家,還有更多的人家,都只會想著讓百姓好好活著。” “能多活一個是一個。當年我和父親在外在游走,見過許多人死在面前?!?/br> “天災我管不了,可這次人禍,我得擋著。” “韓大人,我不懼死,在座的人也都不懼死,高門權(quán)貴,我們由百姓供養(yǎng),為國生,為國死,是我們的責任。” “可國不是一座城一個帝王,千萬百姓才是國!” “你當初為官,不就是求盛世清明,四海太平嗎?” “你不就是想要求個百姓安居樂業(yè)嗎?可如今你在做什么呢?” “一定要做個惡毒之人,遺臭萬年之人,讓百姓尸橫遍野嗎?” 阿瑯說著,猛地意識到什么,縮在寬大袖擺里的手緊緊攥成拳。 她終于知道了! 她知道為何韓丞相那樣的篤定,若是不出宮門,就會讓百姓尸橫遍野。 年前,押送顧婉妤的人回報,她不見了,是被人救走的。 此后,一直到如今,蕭珩的人都沒查到她的下落。 就仿佛這個人從世上消失了一樣。 生見人,死見尸,方圓百里,沒有枯骨。 也就是顧婉妤還活著,她被韓丞相的人給救走了。 那個時候,韓丞相并沒有被勒令回府閉門思過。 他手中的權(quán)利還很大,想要知道一條押送路線,一點也不難。 更何況,韓長風還和凌瑯閣的人那樣熟悉。 也許,救走顧婉妤的人,就是凌瑯閣的人。 只有他們,才能避開蕭珩手下的搜尋,將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 當時顧婉妤的案子是傳遍上京的,顧老太太中的毒,還有母親明惠雪同樣是中毒死去。 韓丞相只會比別人知道的更多! 是了!一定是這樣! 阿瑯努力的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韓丞相要讓人在哪里下毒,才會流向城內(nèi)千家萬戶? 阿瑯垂眸。 她不斷的在腦中想著上京布防圖。 水的源頭,在哪里? 她有印象的。 她一定有印象! 她拼命回想著,腦中好像走馬燈一樣,來來回回的。 終于,她想起來一個熟悉的名字! 阿瑯猛然抬頭,目光在大殿內(nèi)掃了一圈,沒看到韓長風的蹤跡。 他今日有沒有進宮參加宴請? 到底是不是他讓凌瑯閣的人將顧婉妤給救了? 阿瑯手心里莫名有了冷汗。 顧婉妤手中的毒,若真是那個大魔頭的,下在源頭……那后果是真的不可設(shè)想! 韓丞相見阿瑯四處看去,保持著撐膝的姿勢,眉眼是陰冷的,唇角卻又揚起。 “郡主這是想到什么呢?”他說道,目光如刀,逼得人有些窒息。 阿瑯睥睨,一字一句道, “你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br> “顧婉妤手中的毒方子,早在她出發(fā)前,就已經(jīng)被我拿到手,你既了解我的父親,那想來他身邊的江叔,是藥王谷后人……” 韓丞相心頭猛跳,“這怎么可能……” 他這一句話,讓阿瑯篤定,顧婉妤就在他手里! 而他選擇的方式,就是在用水源頭,下毒! “陛下,他想要在水源下毒!因為顧婉妤就是被他給救了。” 優(yōu)雅平靜的話語卻如同石破天驚! 殿內(nèi)的人吃驚了。 誰能想到,韓丞相竟然如此之毒! 還有顧婉妤,不是已經(jīng)流放了嗎? 怎么又和韓丞相扯上關(guān)系了? 韓丞相氣息不穩(wěn),“你什么時候查到的?你怎么知道顧婉妤在我手中?” 他一臉的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這件事,只有我身邊幾個人清楚,你是從哪里查到的?你猜的?” “還是長風告訴你的?” 那頭皇帝立刻叫了人進來,蕭珩已經(jīng)出宮,要將這個消息告訴他才是,必須盡快派人趕到水的源頭。 阻止那下毒之人動手。 阿瑯順著地上的金磚朝韓丞相走過去, “韓長風怎么會告訴我這些呢?要想知道這些并不難。” “顧婉妤已經(jīng)沒有親人,誰會在半道救她?只有要利用她的人!” “她其他的長處沒有,只有腦子里的那些毒方子能被人利用?!?/br> “其實,當初我曾想過,會不會是七殿下派人救了她,想要金屋藏嬌……” “不過,七皇子有心沒膽,更何況,他還想要娶令千金……” 也不知道該說七皇子的命不好,還是怎么。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都是一個德行。 一直沉默的七皇子翻了個白眼,瞪了阿瑯一樣,神經(jīng)病啊,他為什么要去救顧婉妤? 阿瑯見著,并未理會七皇子,好像他不存在一般,停在韓丞相面前三步,“如今,我最為后悔的就是,當初既把方子拿到手,就該將顧婉妤給殺了?!?/br> “這不,今日就出來為禍人間了!” 阿瑯語氣里滿是嘆息,當時她想的還是不夠周全。 韓丞相冷哼,“你知道的還不少。” “不,你說謊!” 在一旁的韓明珠聲音尖利響起,“你為何連顧婉妤都去救,卻不想辦法救我?” “我是你親生的嗎?還是說誰對你有用,你就利用誰?” 韓明珠今日的打擊太過沉重。 她滿心以為可以通過遠嫁南疆來逃脫流放的刑罰。 更何況,她手中有利器,南疆急需要的利器。 她好不容易說服南疆王同意幫她,今日卻毀于一旦。 今日的生辰宴,分明就是鴻門宴! 皇帝為韓家設(shè)的鴻門宴。 大殿內(nèi)安靜得幾乎寂靜,只余少許微風在回蕩。 韓明珠咬牙啟齒地看著韓丞相,秀美的面目顯得些許猙獰,抬頭喊道, “你把我推出去擋了那賑濟的款項?!?/br> “還有我設(shè)計人熊,想要讓雅和郡主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那些丫鬟小廝,哪個不是你給的人呢?” “府里,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反正除去對你沒害處?!?/br> 韓明珠素白著一張臉, “我能怎么辦呢?承了這姓氏,承了這生恩養(yǎng)恩,還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這樣,我又有什么大錯?” 她眼眶中g(shù)untang的眼淚正正砸在手心上,好像捧著她一顆稀碎的心,顯得無助和溫順,還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弱不勝衣。 這樣的韓明珠真是讓人不禁動容。 只是,稍微的仔細一點,就能看到女子衣袖下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攥著。 阿瑯輕笑一聲, “好個能怎么辦呢?是啊,你不能怎么辦時,就想要讓人活生生的喪生人熊口中?!?/br> “死了的人都還不放過,要把她的名聲弄臭弄爛!” “你不知怎么辦的時候,你就把那些夫人姑娘的好心放在地上踐踏!” “你不知怎么辦的時候,你就意圖洗脫自己身上的罪業(yè)嗎?” 阿瑯似乎怒急而笑,平日里一貫溫和不動聲色的臉上都是陰霾, “你既知道你的生恩養(yǎng)恩,你承了這韓氏一族的榮華富貴,那自然就要承擔這一切的后果?!?/br> “總不能光吃rou不挨打?!?/br> 她忽然雙手相擊鼓起掌來,慨嘆道。 jian人偶爾為善,世人皆稱之為大善。好人偶爾為小惡,這惡卻是讓人防不勝防。 韓明珠臉上似哭似笑,滿眼的狼狽不堪和不甘憤恨。 她為了擺脫命運,連異國他鄉(xiāng)都愿意去,為何不給她一個機會呢? 原本弱不勝衣的模樣,忽然一變,從頭上拔出一根簪子,沖著阿瑯飛撲過來。 不過,才剛撲過來,就被阿瑯一腳給踹飛了。 ‘砰’的一聲,撞在柱子上,落在地上,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顧云瑯,你想要和清河郡王雙宿雙飛,休想!我以我血,詛咒你們,生生世世都無法在一起?!?/br> 說著,她握著手中的簪子,就要插入到脖子里去。 說時遲,那時快,斜里伸過來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握住韓明珠手中的簪子,阻止她刺下去。 一聲深深的,無奈的嘆息聲,“明珠,你這是何必呢?” 是阿瑯一直遍尋不著的韓長風。 他慢條斯理的將韓明珠的簪子奪過,穩(wěn)穩(wěn)地插回她的發(fā)髻上,拍拍她的肩膀, “還有什么比死更難的呢?” 韓明珠嚎啕大哭! “你想死,安安靜靜的死不好嗎?為何要連累旁人呢?” 他的語氣淡漠,眼眸里更是冰冷一片。 最后這話,只有韓明珠能聽到,遠處的人只看到一個好哥哥正在安慰好meimei。 韓明珠哭聲哽在嗓子里,淚眼朦朧,去看自己的兄長。 只見他的手輕輕的拍在自己的肩膀上,之后,韓明珠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