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dāng)處在被選擇的那一方——特別是，我答應(yīng)成為候選的原因并不單純，那么人的忐忑就不言而喻了。

    “考慮到公平，”潘德小姐忽然說，“有一些事我需要告訴你?！?/br>
    我陡然警覺。

    “昨天凱文向我問起，能否給他推薦好的羊絨針織短袖的成衣品牌?！彼苡蟹执纾徽f了這么一句，看看我，道，“你覺得什么好？”

    我眼皮一跳。

    難怪沒來找我，凱文的訴狀直接上達(dá)天聽了。昨天沒有進(jìn)行大會，如果不是潘德小姐出席了什么與歐洲部門間的高層商討會議，那么這狀是怎么告的……就算是她給我的明示了。

    我隨口接了話：“拉夫勞倫紫標(biāo)不錯。不打折的話性價(jià)比比較低，但想必他不在乎?！?/br>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拉夫勞倫太乏味?！彼路鹗窃陂e聊，聽了我的話，恰到好處地給了點(diǎn)意外的反應(yīng)。

    “是有一點(diǎn)?！蔽夜室庹f，“乏味的品牌正好適合乏味的男人?！?/br>
    潘德小姐被我逗笑了：“你為什么那么討厭凱文？”

    “我不討厭他！”我一口否認(rèn)，“只是對他談不上喜歡。你知道，我們沒有共事的經(jīng)歷，而在會議上接觸，又常常伴有……微妙的爭論?！?/br>
    “為什么是微妙的爭論？”她有些不解，“討論還可以同時(shí)輕微但激烈嗎？”

    我笑了笑：“你說得對，應(yīng)該是‘激烈的討論’。我們?nèi)齻€(gè)人的風(fēng)格差異還是挺大的，同時(shí)處理這些信息的你讓人不敢低估。”

    “什么三個(gè)人？”她因?yàn)槲业男θ荻霈F(xiàn)的微笑紋絲不動，就好像只是聽到了我的口誤那般。

    我早有預(yù)估，挑明道：“魯?shù)吕皇悄愕暮蜻x人之一嗎？”

    潘德小姐眼睛瞇了瞇，淡淡地說：“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第五十七章

    我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僵持著，誰也沒說話。

    其實(shí)說對視也不準(zhǔn)確。我們畢竟在視頻會議當(dāng)中，對于她神情的理解，我除了大腦以外，最主要的憑仗是實(shí)時(shí)分辨率：而且我們的視線也無法相交。

    這算是名副其實(shí)的跟空氣斗智斗勇吧。

    然而我知道她在看我。

    要說為什么，我也答不上來。從攝像頭的角度判斷，她的視線分明是聚焦于屏幕，而一塊電腦屏幕可以顯示的東西很多，至少不僅僅是我的臉。也許她就是單純地盯著這塊四方形的發(fā)光體出了神也說不定，也許她對于這種語義含糊的對決，早已疲憊到厭惡。

    但我就是知道。她在看我。

    “看來我們之間有什么誤會?！蔽业募?xì)胞甚至都因?yàn)檫@樣想象中的凝視而活躍起來，說出的話大膽至極，換了平時(shí)，我肯定要再三斟酌，“你知道，人與人的互動模式往往會受到對方的影響。假如你希望別人對你坦誠，最好的辦法是一開始就對對方保持坦率?！?/br>
    “聽起來像是偽科學(xué)?！彼淖旖枪戳斯?，“在最開始的時(shí)候我就很誠實(shí)。但你完全沒有朝這個(gè)標(biāo)準(zhǔn)靠近的意思……還是說，懂得這條規(guī)則的人就可以從規(guī)則中獲得豁免？”

    “我不會說你不誠實(shí)。那是很嚴(yán)重的指控，得有證據(jù)?！蔽翌D了頓，“但毫無疑問地，你有所隱瞞?！?/br>
    “我簽過很多份合同。不可計(jì)數(shù)?！彼粍勇暽?，“隱瞞本身就是我的工作之一?！?/br>
    “那更像是一種有選擇性的誠實(shí)。”

    “如果你堅(jiān)持的話?！?/br>
    我決定賭一把。在短暫的沉默后，我問：“魯?shù)吕呛蜻x人之一嗎？”

    她沒再回避：“什么的候選人？”

    是啊，她倒是點(diǎn)醒我了。明面上，我不過是在問，老大是否屬于BCG屬意的子公司CEO人選——但這原本就是個(gè)幌子，她和我都知道我真實(shí)的關(guān)心所在。然而問題到了最接近真相的那一層，我又偏偏無法開口。

    她又能怎么答我？

    我的滿心疑惑愈發(fā)濃厚，想往外漫延，卻受困于四面極高的墻。

    潘德小姐總不會搭救于我。她原本就喜歡戲耍我的好奇心。

    我暗暗發(fā)誓，總有一天要讓她為自己的惡作劇付出代價(jià)。

    “是我的問題太不合適了?！蔽业溃拔覇柕靡稽c(diǎn)兒都不專業(yè)?！?/br>
    她并不追問，只說：“我以為你討厭問問題的技巧?！?/br>
    “技巧似乎不總是意味著專業(yè)。”

    潘德小姐的眼睛瞇了瞇：“你今晚真的很大膽?！?/br>
    “你不喜歡嗎？”我下意識就道。

    視頻兩端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潘德小姐的臉色幾乎是眨眼間就生動起來。她的臉頰變得粉撲撲的，即使是這么低的像素也不能掩蓋：然而又見不到笑意。也不能說她沒有笑，因?yàn)樗纳袂橛蟹N恍然的意味，仿佛是誰伸手去扯掉了她的面紗。

    忽然之間，潘德小姐眼神空前地晦暗不明，竟分不出究竟是她太過隱晦，還是我始終不愿讀懂。

    但我看出了她的惱火，這一點(diǎn)是無疑的。

    “我還以為你喜歡我誠實(shí)。”我說，“做決定的人總要冒些風(fēng)險(xiǎn)，勇敢的比懦夫要好，不是嗎？”

    “大膽和勇敢可不是一回事?！彼纳裆呀?jīng)恢復(fù)如初，“你要知道你的立場，如果不清楚，就思考到你徹底理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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