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也不能算是好人。

    但就是因?yàn)槿绱?，就是因?yàn)樗麤]那么好，所以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為他停下腳步。

    現(xiàn)在，最后一重驗(yàn)證也通過了。

    我靜靜地答道，“嗯，我明白?！?/br>
    太宰眨了眨眼，過幾秒后伸手握了一下我的指尖，像是完成深秋的傍晚被打斷的動作那樣。

    他垂下眼瞼，聲音輕緩地說道，“我預(yù)感我今晚又要失眠了?！?/br>
    他轉(zhuǎn)過頭，鳶眸里映出下午四點(diǎn)鐘的太陽的輪廓，語氣上揚(yáng)，“話說回來，感覺綾小路同學(xué)睡眠質(zhì)量都挺好的，是有什么秘訣嗎？”

    太宰的話語并不尖銳，態(tài)度從容溫和，不會給人壓迫感，加上俊秀端正的好相貌，應(yīng)當(dāng)給人輕松安適的感受。

    我卻如同被摁下某種開關(guān)的機(jī)器，被撥到12點(diǎn)的時鐘，霎時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我心頭閃過鋒銳的冷意，口吻平淡地反問一句，

    “太宰，你不知道我睡覺不做夢嗎？”

    太宰治愣住了。

    法國存在主義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曾這樣寫道，【所有的回憶都是允諾，回憶就是希望，我要回憶的太多了?！?/br>
    我大概是十一歲時才接觸到她寫的這篇《越洋情書》，因?yàn)槲冶旧韺η闀@類題材沒有興趣，所以會比我讀別的文學(xué)作品要遲。

    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只感到從心臟處傳來顫抖的、冰涼的麻意。

    因?yàn)椋耶?dāng)時已經(jīng)練習(xí)完讓自己不再做夢。我拋棄了回憶的一種方式。

    做夢和回憶有時會很累，回神一瞬間的疲倦與無力，我不想再經(jīng)受了。

    所以，我可以說，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夢了。

    太宰在東京與我遇見的第一天，還有他生日后的那段時間，其實(shí)我都沒有做夢。

    但并不是這樣就能推定，我迄今的種種表現(xiàn)全是虛假的面具，我不善說謊，演技更不會勝過太宰治。

    應(yīng)該這么說，一開始，我就對這個人抱有興趣。

    太宰治是個活得隨心所欲，很自由的人。

    但他的自由不像是翱翔太宇的飛鳥，更像被戳破一個洞的氣球，斷了線的風(fēng)箏，自己在天空毫無顧忌地飛，碰到別人甚至碰傷別人也不在意，失去禁錮后奔向淪亡的結(jié)局也沒關(guān)系。

    他以一己之力，讓我不得不思考我真正追求的什么樣的【自由】。

    并且，還有一個在常人看來很不正經(jīng)、荒謬無厘頭的理由。我曾經(jīng)聽一個同伴，或者說是一起在White Room【共事】過的人講起，名為大庭葉藏的青年從出生至死亡的一生。

    這恰好是太宰治用過的化名。

    我沒有興趣探尋這個自稱K的同伴的所述的究竟為何，實(shí)際上也對【自由】的種類及追尋的結(jié)果持有無謂的態(tài)度。

    但諸多因素機(jī)緣巧合地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中，使現(xiàn)在的我有一件事想做。

    我想做這件事很久了。

    從何時所起，我也沒辦法給出明確的答案。

    太宰輕輕嘆了一口氣，眸光清淺，“我知道，我都知道的?！?/br>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因?yàn)槲胰绻蝗徽J(rèn)識到自己活在對方的算計(jì)之中，我絕對沒有辦法像他此時這么平靜。

    不過，或許太宰治早就發(fā)現(xiàn)了也說不定。

    我定定地看著他輪廓柔和俊熙的臉，微微后退一步，將平素放松的背部挺直，以平生最鄭重的語調(diào)開口，“明天平均氣溫19℃，無云無陰，是個好天氣。以后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明天?！?/br>
    是個好天氣，所以，請期待明天吧。

    我既可以想象出你十幾年后、幾十年后的樣子，卻又無法想象。

    所以想親眼見證。

    我當(dāng)然不是對他活下去這件事懷有希冀，相反，我以自私的態(tài)度讓太宰在【今天就死去】和【活下去，并且活到老為止】之間做出選擇。

    如果太宰今天沒有說“我再也遇不到第二個”那段話，那我也不會說出這種話。

    他自私，我也自私，才平衡。

    太宰治的瞳孔一瞬間驟縮，鳶眸閃過晦暗的冷芒，那瞬間他的表情比之前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所有加起來還要冰冷，仿佛周身都帶著血?dú)狻?/br>
    我剛才后退一步，就是防止他聽完直接對我動手，那樣會很麻煩。

    但下一秒，他又是平常我見到的那個太宰治。

    他輕聲說，“綾小路，你應(yīng)該看一下你現(xiàn)在的表情?！?/br>
    太宰上前靠近我的臉，但是我剛好能看清他鳶眸中倒映的自己的距離只有一瞬間，他卻沒有停留在那個距離，而是繼續(xù)湊近，直到我視野的光都被他擋住。

    接下來，我只能看到他低垂的長睫，鼻息交錯，溫?zé)崴麄鱽戆得恋男盘?，感覺我的唇被他覆上了。

    ……

    ……

    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真的是仿生人，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需要進(jìn)行停機(jī)維護(hù)。

    剛才發(fā)生的事不到一秒，太宰退開，安靜地說道，“看見了嗎？”

    “……沒有?！边€好我的聲音沒有變調(diào)。

    太宰鳶眸看了我?guī)酌?，才極輕極淡地開口，“剛才的那個問題，你不怕我去找喜歡我的別的人啊?！?/br>
    我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你要是會因?yàn)閯e人喜歡你就喜歡別人，做幾件事、說幾句話就被打動，那我此時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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