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昨日喜眉與她提到的事，但見安晟與這名宮女親昵無間，林沁雪猶豫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說：“公主，有關(guān)昨日之事……”

    “說起昨日之事，”兩人同時啟唇，林沁雪見狀主動謙讓，安晟別有深意地對她說：“方才本宮對昭燕說的話，對你也適用。”

    林沁雪眉心一皺，忽而朝身后瞥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本該跟在身邊的喜眉不見了。

    昭燕與許嬤嬤不歡而散后，她急著去找長jiejie。正好這時船駛回來了，周遭的人一股腦全圍了過去，竟無人注意這位小公主。好在昭燕身邊還有幾名機警的宮女一路貼身隨侍，不至于讓人潮把公主給沖丟了。

    昭燕自小體弱多病，養(yǎng)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鮮少有機會見識新鮮事物。像今日這么大的畫舸簡直見所未見，忍不住湊近去瞧個熱鬧。

    站在船頭上的林有清一直盯著觀景臺，他的雙眼不停掃動，直至找到昭燕所在。與此同時，他也見到了趁亂藏入人群當(dāng)中悄悄靠近昭燕的喜眉。

    喜眉在畫舸靠近觀景臺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找到了林有清。她的目光與林有清半空交觸，在接收到林有清的眼神示意之后，喜眉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繼續(xù)朝昭燕身邊靠近。

    她很緊張，雙手無意識顫抖?？墒菫榱肆钟星?，也為了她們的將來，她答應(yīng)林有清必須做到——

    喜眉眼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狠心的野望。

    就在那雙手即將貼上昭燕背脊，只稍一用力就能將人推出圍欄送入湖中之際，一只手掌強有力地扣住她的手腕——

    喜眉心下咯噔，抬頭對上一張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面孔。

    陌生是因為她與對方交集不多，熟悉是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彼此才跟著主子一路走來。

    蘭侍官的聲音沒有溫度：“你最好清楚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br>
    完了！被發(fā)現(xiàn)了?。?/br>
    這個念頭在喜眉腦子炸開，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矢口否認(rèn)：“我、我不知道你在說……”

    不等喜眉為自己開脫，蘭侍官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把話繼續(xù)往下說。

    “咦？你不是……”這時昭燕與她身邊的宮人才發(fā)現(xiàn)蘭侍官還有喜眉的存在：“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是殿下吩咐奴婢來找您呢，昭燕公主?！碧m侍官摁住喜眉將她往后拉，與昭燕扯開一段安全距離：“殿下問您還來么？”

    蘭侍官笑著為她指明方向，昭燕昂首一看，果見安晟在朝她招手，登時雙眼大亮：“來，當(dāng)然要來！”

    她就知道長jiejie不會丟下她！昭燕迫不及待，恨不得立馬回到長jiejie的身邊！

    昭燕并未察覺任何異樣，卻不代表她身邊的宮人看不出來。蘭侍官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示意她們趕緊跟上自家主子，那些人不敢輕慢，追著昭燕而去。

    林沁雪遠(yuǎn)遠(yuǎn)看見這一幕，面上的血色漸漸被慘白取代。她雖沒有看清喜眉意圖將昭燕推下湖的動作，卻隱隱察覺出本應(yīng)跟在自己身邊的喜眉無端跑去接近昭燕公主這一系列怪異行為背后所代表的意味會是什么。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fā)顫：“公主……”

    “如果不想看著整個林家一起沒了，你最好別輕舉妄動。然后注意盯緊自己的人，最后學(xué)會乖乖閉嘴?！痹诖_定蘭侍官成功制服喜眉之后，安晟的目光冷冷一掃，掃向畫舸上同樣盯著這一切的人。

    林有清的笑意驟失，面冷如冰，沒有表情。

    安晟連多看一眼都懶得，卻在這時似有所感，垂眸瞥見柳煦兒的手：“……你抓著我的袖子做什么？”

    公主的袖擺上正被柳煦兒揪在手心，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這個動作仿佛只是一種身體本能，柳煦兒偏過臉，就像是在傾聽什么：“公主，你聽聽？”

    “聽？”安晟眉心一抖，抬眉環(huán)視，“是什么聲音？”

    畫舸上的人神情自若，觀景臺的人依然如故，似乎并沒有太多人注意到方才蘭侍官及時制服了一名試圖謀害公主的惡仆。眉開眼笑的昭燕甩下了神色倉促的宮人，卻在看到柳煦兒的動作之時皺起了眉頭。

    昭燕像是才終于認(rèn)真打量起柳煦兒，并且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不只一次見過她。而每一次這人都與長jiejie走得極近，神態(tài)舉止說不出的親昵，令她感到極不舒坦：“你這奴才好生無禮，怎能這般與長jiejie拉拉扯扯呢！”

    誰知柳煦兒經(jīng)她喝斥，雙肩一抖，非但沒撒手，反而攥住公主的袖擺五指蜷縮。偏偏安晟因為她的大聲呼喝無法靜心聆聽，張手?jǐn)r下了她：“你先別說話……”

    昭燕只覺胸中含著一口氣無處宣發(fā)，抓握杏枝的手徒然一揚，作勢就要打在柳煦兒的手背上。

    可就在抬手揮落的這一瞬，隱沒在平靜之下的割裂聲驟失，哐地一下坍塌了。

    第33章 我給你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觀景臺一側(cè)垮塌讓所有人臉色大變, 伴隨失重感與逐漸崩塌的震動，平日端莊賢淑的夫人姑娘哪顧得及形象，紛紛跌跌爬爬搶著逃離觀景臺。

    然則一切都晚了, 隨著扶欄的斷裂與支架的潰散，損毀最嚴(yán)重的地方直接傾向湖水, 令眾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難以支撐自身站穩(wěn)腳跟，最可怕的是距離最近首當(dāng)其沖的竟是兩位公主！

    蘭侍官顧不上去抓喜眉, 一邊攙扶拉拽撞過來的人一邊試圖擠開反向人流回到公主身邊。

    觀景臺上盡是柔弱的閨家小姐，遇事全都嚇傻了，安晟不得在第一時間喝令梅侍官等人搶去救人, 自己一手拽起雙腿發(fā)軟跌在地方的昭燕, 并讓柳煦兒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你抱緊我別松手！”

    林沁雪正在倚靠的扶欄搖搖欲墜, 安晟必須騰出一只手去拉她一把。誰知昭燕腳下踩中的空木一塌, 她驚恐地?fù)]舞雙手, 剎時方寸大亂：“長jiejie救我！”

    隨著她腳下那片木板沉陷湖水，連帶著林沁雪腳下那片也徹底崩塌，她來不及抓住安晟的手, 整個人滑落湖中。

    觀景臺上亂成一片, 無論是岸上的還是船上的人無不心驚膽戰(zhàn)。徐氏眼見此情此景險些驚得兩眼翻白暈眩過去，管事一見形勢不對立刻召集家仆趕來救援。

    “快救人呀！快救人呀！”臉面鐵青的林忠甫站在船頭干著急，周遭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誰也沒能想到好端端的竟會發(fā)生這種事。

    林有清一邊攙扶痛心疾首的父親，一邊等待可趁之機。眼看兩位公主極可能將雙雙失足落水, 他雙眼泛光，暗道他的機會來了！

    孰料，沒等林有清站出來自告奮勇，船上其他人竟是一個接一個都在爭相往水里跳, 奔搶著要去救公主。

    林有清氣得咬牙切齒，撲通一聲也下了水。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當(dāng)觀景臺側(cè)塌之時許嬤嬤僥幸跑在前頭最先回到了安全的湖岸。可是當(dāng)她看清自家公主的險境以后，許嬤嬤傻眼了，氣極跳腳目眥欲裂：“快！先救昭燕公主！昭燕公主身子嬌弱，若是落水受寒有個好歹，你們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昭燕自小嬌生慣養(yǎng)，她從未受過這等驚嚇，尤其當(dāng)她親眼目睹林沁雪不幸落水之后，更是嚇得小臉青白交錯，哭得情緒崩潰，失了理智。

    無奈安晟還沒脫險，卻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她的情緒：“沒事的，有我在不會有事的?！?/br>
    他匆匆瞥了眼像根救命稻草一般緊緊被昭燕捏在手心的杏枝：“把杏枝放到鼻間，聞著花香回想這一路的清風(fēng)白杏，沉住呼吸，先讓自己冷靜下來?！?/br>
    昭燕顫著手照做了：“林jiejie、可是林jiejie……”

    “很快就會有人把她救起來。”雖然安晟很想下水救人，可她此時著裝不便，偏偏身上還掛著兩個人。

    兩個人？

    安晟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昭燕整個人掛在他的身上，懷里的位置已經(jīng)被她占去了，那柳煦兒呢？

    安晟心口狠狠一抽，他迅速環(huán)望四周，很快發(fā)現(xiàn)柳煦兒正艱難地抓住一處要塌不塌的扶桿支撐身體：“煦兒！”

    柳煦兒聞聲抬頭，看見公主竟試圖挪動身子來拉她，慌忙喊道：“你別動，小心塌啦！”

    一聽要塌，昭燕神經(jīng)繃得更緊，死死環(huán)住長jiejie。

    安晟咬牙：“你也別動，我把昭燕送上去，就來救你?！?/br>
    昭燕哭道：“長jiejie你不能去！會塌的、林jiejie也是這樣掉下水的！”

    也不知在安撫誰，柳煦兒蒼白的小臉掛起鎮(zhèn)定的笑顏：“沒事，我通水性?！?/br>
    可是她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通水性的樣子，非但如此還更像是怕水。安晟突然有些等不及了，這一刻竟生出撇下昭燕先救柳煦兒的念頭。

    “長jiejie，你別走嗚嗚嗚！”

    念頭轉(zhuǎn)瞬閃逝，安晟聽見昭燕撕心裂肺的哭腔，低頭看見昭燕哭花的臉，他清醒意識到絕不能丟□□弱多病的昭燕不管，同時卻更清醒地意識到他這一刻更想救的人是誰。

    離他最近的梅侍官試圖替安晟接住昭燕，可是昭燕卻拼命拒絕她的手，抓著杏枝胡亂在空中揮打，凋落的花瓣與殘枝隨著她倉皇的動作甩了出去。

    卻在此時，安晟眼睜睜看著柳煦兒竟放開了支撐自己的救命扶桿，追著杏枝撲入湖中。

    “煦兒！”

    安晟失聲驚呼，身體幾乎是追著就要入水救人，可無論是昭燕還是蘭侍官都緊緊拽住了他。

    “長jiejie！”

    “殿下，你不能下水！”

    梅侍官拼命制止住安晟試圖下水的動作，尤其是在昭燕極其排斥除安晟之外的其他人的情況下，她扭頭一躍入水朝柳煦兒游了過去。

    安晟十指緊摳，死死盯著水中撲棱起來的層層水花。

    碎裂的橫木與浮板擋住船只的靠近，只能靠人潛水朝崩塌中心游過來。隨著林府下人搖著小舟趕來救人，公主的出行護(hù)衛(wèi)紛紛趕至下水救人，更有距離觀景臺最近的畫舸上的諸多公子下水救人。

    在這場坍塌中不幸落水的人正被三三兩兩給救起，林有清熟通水性，與好幾人同一時間游至兩位公主所在的懸梁垂木觀臺口，每個人都想當(dāng)救起公主的那一個，然而靠近之后每個人才發(fā)現(xiàn)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要想在公主不入水的情況下救起兩人，除非他們也能乘上一葉扁舟，否則幾乎不可能。非但如此，他們?nèi)焕瓉懋?dāng)苦力，安晟面沉如水，冷聲指使道：“撐住這塊浮面，要敢讓本宮和昭燕摔下水，你們知道會有什么下場的?！?/br>
    “……”

    包括林有清在內(nèi)所有人迫于yin威，強行泡在水里給兩位公主苦苦撐起一片天。直到林府撈人的小船劃來，將兩位公主平安救回岸上去，這些人才算完成任務(wù)。

    兩位公主一上岸，所有人一窩蜂涌上來又是關(guān)切又是慰問，徐氏帶著大夫撥開圍聚的人群趕來給兩位公主看診，等到畫舸停靠，林忠甫倉促下船也趕了過來。

    昭燕情況最糟糕，她因受驚過度胃部痙攣嘔吐不止，整張臉雪白如紙，被情緒激動的許嬤嬤抱在懷里：“我可憐的昭燕公主呀！真是太造孽了，你們怎么能讓她受到這等驚嚇？！”

    周遭的人登時躲得老遠(yuǎn)，林氏夫婦面青唇白，林府上下人心惶惶。

    許嬤嬤抱著公主繼續(xù)嚎啕大哭：“我早就說了不能來不能來，您偏是不聽！您看您這都成什么樣了！”

    說這話時，許嬤嬤飽含恨意地瞪向安晟公主，誰知對方看也沒看她一眼，翹首不知在看哪。

    這就更讓許嬤嬤來氣了，尤其昭燕上岸之后人都已經(jīng)憔悴成這幅模樣了竟還眼巴巴地追著她：“jiejie別走、我要長jiejie……”

    許嬤嬤簡直嫉妒瘋了：“你們這是存心謀害！你們是不是要造反？！我要向上稟告，今日之事別想擅了！圣上與娘娘絕對不會放過你們?nèi)魏我粋€！”

    徐氏聽完險些又要暈過去，林忠甫顫聲道：“嬤嬤，今日事發(fā)突然，公主在林家出事，老臣自知無可辯駁，甘愿承擔(dān)一切罪責(zé)后果?？赡闳粽f我老林家存心謀害公主，甚至說我造反！恕老臣絕不茍同！”

    “廢話少說，我不相信今日之事只是巧合。你們給我等著，我們立即回……”許嬤嬤拉起公主作勢就要擺駕回宮去告狀，卻在這時安晟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二話不說一巴掌把許嬤嬤的臉直接甩歪了。

    眾人驚呼一聲，個個瞠目結(jié)舌，就連許嬤嬤自己也是傻眼：“你干什么？！”

    “本宮讓你別發(fā)瘋了，沒見昭燕連站都站不穩(wěn)嗎？你讓她現(xiàn)在回宮？”安晟將昭燕接過手，直接轉(zhuǎn)交其他宮人與醫(yī)女：“你們先將公主送回南院歇養(yǎng)，盡快把藥送來給昭燕喂服，本宮會讓蘭兒隨你們同去照看她?！?/br>
    然后她又轉(zhuǎn)向林忠甫：“有勞林大人先為諸位落水的小姐夫人安排看診，本宮會命人盡快請來太醫(yī)署的醫(yī)官出宮協(xié)助看護(hù)。”

    “另外，本宮會親自傳信回宮告知實情?！卑碴沙烈饕宦暎骸安还芙袢罩戮烤故且馔膺€是人為，在查明觀景臺坍塌的真實原因之前，還請林大人吩咐下人看守現(xiàn)場維持原狀?！?/br>
    她意有所指道：“清者自清，大可不必過度憂慮?！?/br>
    林忠甫老眼一濕：“老臣領(lǐng)命?！?/br>
    安晟讓林忠甫將余下安好的客人送出林府，她越過許嬤嬤充滿惡毒的視線，吩咐蘭侍官接手負(fù)責(zé)照看昭燕。此時的昭燕因為大起大落的情緒崩壞已經(jīng)虛弱地倒在宮人懷中，她雙眼迷蒙地想要去抓安晟的手，她希望長jiejie能夠時刻陪在她的身邊。

    可安晟無視了她的這個舉動。

    眼見昭燕被其他人攙著走了，許嬤嬤不甘示弱，緊追而去。

    安晟沒有理會其他人的目光，徑自走向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柳煦兒被梅侍官救起來了，兩人渾身濕漉漉的，好在并無損傷，只除了柳煦兒的臉色白得嚇人。

    安晟蹲在她面前，伸手輕輕撩開她額前還在滴著水的濕發(fā)，食指擦過皮膚觸感是涼的：“你不是說通水性嗎？”

    柳煦兒落水的時候毫無章法地拍打水面，若不是梅兒及時下水去救人，她會不會就那樣沉下去？安晟沒有去想救援來得夠快，就算他和梅兒不去救，很快也會有別人能把她撈起來，他只想到自己沒有去救柳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