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中華猛地站起身，差點(diǎn)把碗筷弄倒。

    這可不是小事。

    但縣城里的治安一直不錯，要是迷了路，總有人會指個方向，不至于一個晚上都回不來。

    “可能是遇上什么事兒了？”李翠鈴皺著眉說道。

    其實(shí)還有一種可能，她沒敢在這些人面前說，那就是王水秀自己跑了。

    這種情況以前在別的村發(fā)生過——城里來的知青嬌生慣養(yǎng)，受不了鄉(xiāng)下的環(huán)境和生活，沒有介紹信偷著也要跑回去。江渡村風(fēng)氣一直不錯，來到這兒的知青雖然不能說是滿意吧，但也一定不算差，因而沒出過這種情況。

    方中華眉頭狠狠皺著，飯也不吃了，當(dāng)即道：“你們先別慌，都回去好好上工，我叫幾個小伙子一起去縣城里找找看?！?/br>
    傍晚時候，人回來了。

    知青們看見王水秀的身影，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慶幸。

    他們何嘗不知道知青偷跑的事，雖然沒敢提，心里卻擔(dān)心王水秀要是真的跑了，那大隊(duì)長對他們肯定也沒好臉色。

    于是連忙跑過去，七嘴八舌地問：“王水秀你去哪兒了?。俊?/br>
    “不回來總該讓人捎個信吧！”

    方中華煩躁地道：“行了，先別說了，謝蕓錦呢？把謝蕓錦叫過來！”

    第34章 034   我家不歡迎老頭

    “找我？”謝蕓錦正在院子里收藥材, 聞言揚(yáng)眉，輕快地應(yīng)了句，“知道啦。”

    然后繼續(xù)不緊不慢地將曬干的藥材放入容器里。

    被方中華打發(fā)來找她的是那天在溪邊見過的小鬼頭方紅星, 邊上拉著一臉臭屁的方安進(jìn)。

    倆小孩見謝蕓錦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急得直跺腳。

    “你快去??！還擱這兒磨嘰啥呢！”方安進(jìn)兩手叉腰，圓鼓鼓的肚子都抖了抖, “真是麻煩！方紅星, 早知道我就不跟你過來了！”

    小不點(diǎn)兒方紅星無辜地道：“我……我沒叫你跟著來呀，是你自己說要給我開路的！”

    方安進(jìn)：“……”

    還能不能好好做我的小弟了？

    方紅星算是大隊(duì)長隔房親戚的孩子，靦腆但聰明。這個年紀(jì)的小孩總喜歡跟著大點(diǎn)兒的孩子玩兒, 于是他便成了方安進(jìn)的小弟。

    剛才兩人在知青點(diǎn)附近的草叢里捉蛐蛐，聽到要去叫謝蕓錦, 方紅星立刻自告奮勇，還沒等方中華說話, 就一溜煙兒跑了, 留下一眾呆愣的大人。

    方安進(jìn)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兩手插兜，看起來好似很不情愿地說道：“小孩子就是調(diào)皮, 中華, 我?guī)湍惆阉貋?！?/br>
    方中華：“……”臭小子怎么叫人呢！都是你把紅星給帶壞了！

    于是兩個還沒人腿高的小鬼頭便出現(xiàn)在了藥房。

    方紅星像個小跟班似的跑到謝蕓錦腿邊, 雙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謝蕓錦誒了一聲：“小蘿卜頭, 沒人跟你說這樣看人很沒禮貌嗎？”

    方紅星圓溜溜的眼睛眨巴兩下：“可是jiejie，你好好看呀！”

    小孩子對美丑總是有著最直觀的表達(dá), 方紅星敢用他攢的所有彈珠保證，謝蕓錦是他短短幾年的人生中見過最好看的人。

    謝蕓錦被贊美慣了，聽了不為所動地輕哼一聲, 滿臉傲嬌：“我當(dāng)然知道！”

    “方紅星！你個馬屁精！”方安進(jìn)氣急敗壞地用力踩了踩地上凸起的石塊，不知道是生誰的氣，小臉拉得老長，“以后你別跟著我混了！”

    謝蕓錦洗干凈手，被這倆小鬼逗得樂不可支，突然眸光一轉(zhuǎn)，眼神在方安進(jìn)臉上停駐，神色莫名：“方安進(jìn)……”

    “干嘛！”小屁孩兇巴巴地喊了一聲，卻還是朝她看過來，然而很快，他也感覺到了什么，手往臉上胡亂一抹，鮮血登時糊了一臉。

    “你流血了！”方紅星驚呼。

    向來好動的方安進(jìn)此時滿臉茫然，隨即皺了皺眉，不在意地用衣袖用力擦掉臉上的血跡，說出的話還挺瀟灑：“嗐，沒啥，肯定是摳鼻的時候下手太重了?！?/br>
    謝蕓錦上前，低聲斥了他一句：“別動！”

    方安進(jìn)立刻被唬的呆住，擦了半路的手一動不動，緊接著，他的鼻梁上端被柔軟的指腹摁住，冰冰涼涼，好像又有點(diǎn)溫?zé)幔€帶著點(diǎn)甜甜的香氣。

    “你去里頭叫陳爺爺出來。”謝蕓錦使喚方紅星。

    “噢……噢！”

    陳廣福本在屋里頭熬藥，很快就被方紅星從里間拉出來，快走的時候腳跛得很明顯，腿上還貼著膏藥，挽起的褲腿在走動時落下來。

    “安進(jìn)咋了？”

    方安進(jìn)動動頭，攤開手給他看。

    “快過來！”陳廣福皺著眉將人從謝蕓錦手里接過去，把手巾浸在剛打上來的井水中，擰干敷在他的額頭上。

    手巾冰冰涼涼，方安進(jìn)甚至打了個顫。

    謝蕓錦擰著眉，腦海中回憶起上輩子的事。

    算算時間，方安進(jìn)病重，就是從頻繁流鼻血開始的，起先沒人放在心上，都以為小孩貪玩，磕著碰著，或是自己去摳鼻子，都很容易造成出血。

    后來還是方安遠(yuǎn)瞅著不對勁了，才帶他上醫(yī)院檢查，這一查，方家的天都變了。病變、癌癥，一系列的名詞對沒上過幾天學(xué)的鄉(xiāng)下人來說分外陌生。

    治療需要很多的錢，不光是手術(shù)費(fèi)，還有術(shù)后的營養(yǎng)及看顧。這一重?fù)?dān)自然是交給了方安遠(yuǎn)，他本就任勞任怨，自那以后更是沒日沒夜地掙錢，填補(bǔ)家里兩個無底洞。

    謝蕓錦不記得具體是什么病癥了，左右現(xiàn)在的醫(yī)學(xué)還不發(fā)達(dá)，隨便一個感冒都有可能拖成重病，癌癥對于老百姓而言，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了。

    正想著，方安進(jìn)的血被止住了，臉上的血跡也被擦干凈。陳廣福神情有些凝重，對他說：“我上回讓你娘帶你上縣醫(yī)院看看，去了么？”

    方安進(jìn)沒事人似的，大大咧咧：“沒去，去那兒干啥，我又沒??！”

    “有病沒病你說了可不算！”陳廣福板起臉，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得得得，和你說也白說，我親自上你家一趟。”

    “別來！我家不歡迎老頭！”說完這句話，方安進(jìn)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

    方紅星仰著腦袋看了看，終究還是被小弟的“責(zé)任感”打敗，跟著他大哥的步伐跑了。

    謝蕓錦扯了扯嘴角，對陳廣福道：“我也先走了，大隊(duì)長叫我?！?/br>
    ……

    走到半路，謝蕓錦遇上了柳荷。

    “大隊(duì)長不放心兩個小孩，所以讓我過來一趟?！绷蓽\笑道。

    話是這么說，實(shí)際上卻是因?yàn)橥跛阋恢痹诳?，她知道對方為什么哭，聽得頭疼，于是找了個借口出來。

    柳荷第一次感覺到順心而為的痛快。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會在王水秀身邊安撫著，聽她抽抽噎噎地訴苦，許是最近和謝蕓錦相處時間久了，她也染了些肆意的脾氣。

    她自嘲地笑了笑。

    謝蕓錦還在想方安進(jìn)的事兒，聞言也沒有多想，直到撩起眼皮看對方一眼，電光火石間，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揚(yáng)起眉梢，讓柳荷順著自己所指的方向看：“方安進(jìn)那小子你看見了吧，他剛才流鼻血了，陳大夫讓我去和他家里說一聲，讓他家里人一定抽時間帶他上醫(yī)院做個檢查。大隊(duì)長現(xiàn)在不是叫我么，我抽不開身，只能拜托你幫我走一趟啦！”

    重生以后，她怕弄巧成拙影響到兩人的后續(xù)發(fā)展，一直沒有刻意撮合方安遠(yuǎn)和柳荷。但今時不同往日了，男女主都已經(jīng)談婚論嫁，他們倆卻連個面都鮮少碰上，如今有了這么個機(jī)會，謝蕓錦便打算“搭把手”，至于會有什么樣的發(fā)展，全看他們自己吧。

    柳荷正好不想回去，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又遲疑道：“你一個人過去沒事兒吧？”

    謝蕓錦滿不在乎：“能有什么事兒，又不是我偷東西?！?/br>
    柳荷被她的語氣逗笑，兩人在此分開。

    到了知青點(diǎn)，還能聽見一道抽抽噎噎的抽泣聲，伴隨著知青們恨鐵不成鋼的指責(zé)，抽泣聲更大了。

    “蕓錦！你來了！”

    方中華正煩悶?zāi)兀勓曰仡^一看，撐著膝蓋站起來，沉聲道：“好了，既然人來了，我就說下事?！?/br>
    王水秀的抽噎聲像被人強(qiáng)行遏制般戛然而止，只是一雙眼睛里滿是怨恨，凄楚地望向謝蕓錦，不知道的，還以為謝蕓錦是什么負(fù)心漢。

    謝蕓錦秀氣地翻了個白眼，走到一旁坐下，聽方中華講話。

    “說事兒之前呢我想強(qiáng)調(diào)一點(diǎn)。我們江渡村歡迎每一個來參與下鄉(xiāng)建設(shè)的知青，雖然這里的條件肯定比不上你們城里的家，但我自問從未苛待過你們，所以請各位知青不要有什么逾矩危險的想法，接受再教育對你們來說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一旦做了逃兵，那你后半輩子都會被刻上這個烙印！”

    他的聲音壓得沉重，一通威懾完了，才說起正事：“再講講王水秀知青的事?！狈街腥A嘆了口氣，“今兒個呢，我是從派出所把人領(lǐng)回來的，王水秀知青偷竊謝蕓錦知青的私人物品，擅自拿到黑市買賣！這個行為非常惡劣！我明天會把這個情況上報給公社，王水秀很快會被調(diào)離江渡村，去別的地方接受改造，希望其他知青引以為戒！”

    一時間，知青院里誰也沒說話，王水秀在派出所過了一夜，整個人憔悴又狼狽，聽到這番話像是受不了打擊般雙手捂住臉，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啥，這不是你自己作的結(jié)果么！”

    “就是，一個屋檐下住著，你咋還偷人東西呢？不行！我得回屋看看自己有沒有少了些什么？”

    這年頭大家伙都缺吃少穿的，對小偷行徑簡直是恨之入骨。馮和平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始終沒有往王水秀的方向看。

    方中華默默掃視了一圈，冷不丁的，又投下一枚“重磅/炸彈”：“有件事兒一直忘了跟你們說。村里今年得到了一個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的推薦名額，到時候大隊(duì)干部們會選一個最合適的人選，選擇標(biāo)準(zhǔn)呢自然要考量所有人的勞動表現(xiàn)，更重要的……”他瞥了眼王水秀，嘆氣道，“更重要的是思想覺悟，品行有任何黑點(diǎn)我們都不予考慮！”

    這個消息比王水秀偷竊還要令人震驚。

    他們這些知青，下鄉(xiāng)時間長的已經(jīng)來了五六年了，誰不渴望著回城？但回城豈是那么容易的事。

    前些年工農(nóng)兵大學(xué)開始招生，他們都滿懷希望地等待著機(jī)會，甚至那些曾經(jīng)認(rèn)了命結(jié)婚生子的知青都存著一份渴望，誰料江渡村一個推薦名額都沒有，一盆冷水澆下來，正在興頭上的知青們被打擊得郁郁寡歡。

    現(xiàn)在居然有個推薦名額！怎么能不叫他們?yōu)橹駣^？！雖然只有一個，但只要結(jié)果還沒出來，他們就有爭取表現(xiàn)的機(jī)會！

    王水秀呆住了，愣愣地抬起頭，然后突然間尖叫一聲，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眾人神色復(fù)雜，見她站起身，指著拼命壓低自己存在感的馮和平憤憤道：“馮和平，你完了！你和我一樣，都完了！”

    謝蕓錦眸光沉沉。這是要狗咬狗了啊……挺好，一次性解決了。

    馮和平心頭一緊，正要出聲罵人，就聽見方中華開口道：“王水秀在派出所交代了自己的所有行為和動機(jī)，還交代了自己的同伙，馮和平知青。”

    “她血口噴人！”馮和平陡然大聲道，一副被冤枉后怒氣沖沖的模樣，“大隊(duì)長，你不能信她一個小偷的話！”

    “真相自然有派出所查明！”方中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好，你也別想逃！”王水秀像是受到了什么打擊，破罐子破摔地啐了馮和平一口：“大隊(duì)長，我舉報！”

    “王水秀！”

    王水秀充耳不聞：“我舉報馮和平私下里偷知青們的糧食開小灶，他不但投機(jī)倒把，他還道德敗壞品性不端！破壞集體利益！”

    知青們嘩然一片，原本只是涉及謝蕓錦，現(xiàn)在連他們自己都牽扯進(jìn)去了，院里瞬間變得鬧哄哄的，耳邊滿是知青們的怒罵和馮和平無力的辯解。

    “好哇！馮和平！半夜經(jīng)常偷偷摸摸地出去，還跟我說是起夜，原來是偷吃！”

    “怪不得我覺得你最近長胖不少，我說呢，前段時間大家伙嘴里都淡出個鳥兒了！你哪來的油水！”

    謝蕓錦聽到這話，沒忍住嘴角抽了抽。

    雖然理由有點(diǎn)搞笑和強(qiáng)行，但知青們的憤怒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