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轉(zhuǎn)頭，周圍進(jìn)進(jìn)出出著巡邏視察的也全都都是些手持長矛，身戴螺甲的整齊骷髏群，枯燥且乏味。

    他們每個看起來都一樣，沒有任何區(qū)別。

    甚至，如果不是靠著對聲音的記憶和辨認(rèn)，他連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他的父母或者親生兄妹都分不清。所以很多時候，蒂亞戈都會面無表情地直接從他們身旁游過，仿佛完全陌生似的。

    這是神明的宿命，也是特權(quán)。

    世間所有景色的綺麗，皮囊外表的美丑對神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他們看到的只會是一切生命的終點。

    萬千生靈對神而言都是一樣的，沒有例外。他們既看不到別人的悲傷或快樂，也感覺不到那些充斥在生靈眼中的憤怒和希望，就像個漠然旁觀的冷色調(diào)幽靈，獨立且絕對凌駕在蕓蕓眾生和一切法則之上。

    因為他們是世界的維持者，更是庇護(hù)者，永垂不朽，高于一切，不該受到世俗里那些紛亂情緒的影響。

    喜怒哀樂都是凡物的孽業(yè)，與未來海神無關(guān)。

    事實上，除了整個海洋的存續(xù)和平衡，他不該關(guān)心任何人或事。

    這是人魚族的大祭司，也是蒂亞戈最初的啟蒙導(dǎo)師——以撒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告誡過他的話。

    那時的蒂亞戈還非常年幼，對于以撒的話只是聽進(jìn)去，但并不理解。

    他經(jīng)常對于為什么自己看到的世界跟別的生靈是完全不同的，為什么其它同族可以無所顧忌地表達(dá)自己最真實的的情緒，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唯獨自己不可以而感到非常茫然。

    是不是不做海神以后，他就可以像其他小人魚一樣隨意出去玩，也能看到其他同族眼中的斑斕萬物了？

    他不想做海神，一點都不想。然而可悲的是他連選擇的權(quán)利都沒有。

    周圍的每個生靈都在以海神的標(biāo)準(zhǔn)，以絕對理智的標(biāo)準(zhǔn)去丈量他，教導(dǎo)他，糾正他，甚至是以此將他囚困在那個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的至高神位上。

    他生來就看不見世間所有鮮活美好的東西，也無法辨認(rèn)周圍生靈臉上的喜怒哀樂，因此對于情感的認(rèn)知和感受也會更加遲鈍，卻偏偏還不被允許擁有它們。

    哪怕只是偶爾地宣泄或委屈，也是完全被禁止的。

    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都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牽絆或者動搖，那才是一個完美神祇該有的樣子。

    整整兩百年，蒂亞戈一邊被迫接受著這樣的觀念逐漸長大，一邊又忍不住在心底深處去抗拒和質(zhì)疑著它。

    在他眼里，哪怕每個生靈看起來都是由一些冷冰冰又千篇一律的僵硬骨骼組成的?？伤麄儺?dāng)在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或者哭，憤怒或欣喜的時候，那些承載著他們熱烈感情的聲音聽起來卻是那么溫暖而真實，似乎那樣才算是真正在活著。

    反觀之下，自己這種必須跟個死物一樣，對所有事情都保持無動于衷的行為也實在太奇怪了。

    為什么作為神祇就非得要這樣？

    他也想隨心所欲地表達(dá)自己的情緒，就像他周圍的其他生靈一樣，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生氣就是生氣，委屈就是委屈，

    可笑容看起來是什么樣子，生氣和悲傷的表情看起來又是什么樣子，會有區(qū)別嗎？

    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只能靠聽覺帶來的聲音去想象，卻又因未曾真實見過而總覺得所有想象都不過是虛妄而已。

    畫面里，金發(fā)藍(lán)眼的小人魚坐在宏偉宮殿的至高之處，眼神如同匍匐在他尾鰭下的無盡深海，荒涼到接近壓抑的死寂。

    他沒有露出任何類似難過或者悲哀的表情，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任由海水一下一下?lián)軗嶂乖诿茧H的淡金額發(fā)，過分沉靜的漂亮臉孔上全是宛如面具般的漠然，看久了會覺得有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凄艷感。

    鏡子前，王后模樣的鏡魔挑起鮮紅唇角，半是感慨半是譏誚地朝柏妮絲搭話到：“看起來，就算成為了主宰一切的神明，好像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快樂啊，真可惜?！?/br>
    柏妮絲還有些沒從魔鏡里的記憶重現(xiàn)里回過神來，聽到她的話后，立刻皺起眉尖沒好氣地反駁：“那是因為成神的快樂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勸你還是趁早放棄吧?！?/br>
    不然再這么發(fā)展下去，真不知道還有什么喪心病狂的記憶會被這個變態(tài)鏡魔給翻出來當(dāng)?shù)蹲邮梗僖坏兑坏冻賮喐甑膫躺细睢?/br>
    想到這里，她忽然驚覺憶起，自己當(dāng)年不就是因為把他一頓坑蒙拐騙又欺詐迫害，所以最后才被抓進(jìn)隕罪園里去的嗎？

    這該死的后面不會還有關(guān)于她的回憶吧？！

    可是按照蒂亞戈之前的說法，他如今的只是以分體的狀態(tài)存在，記憶和神力都是不完全的。所以有沒有可能，他會恰好不記得那一段呢？

    柏妮絲有點不敢想，因為她知道，如果蒂亞戈不僅記得那些事，還被魔鏡拎出來搞個超清絲滑版的全屏死亡回放。那她別說要在蒂亞戈心里洗白，就算立刻沖進(jìn)去給他洗/腦都來不及了！

    “現(xiàn)在就說放棄未免也太早了吧？”魔鏡冷笑著，轉(zhuǎn)身坐在紅木長桌前，伸手拿起面前的一個蘋果，眼神陰郁嘲諷，“誰知道最后放棄的會是誰呢？”

    淡綠光絲緩緩盤踞在手，逐漸凝聚成一柄修長尖銳的骨刃。柏妮絲面無表情地盯著對方，握緊手里的武器還沒來得及動手，魔鏡卻先一步開口到：“海巫小姐是不打算理會那些人類的死活了嗎？還是說突然想通了，準(zhǔn)備和我聯(lián)手起來一起解決掉鏡子里的最大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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