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嘆出，像是在忍耐什么看不見的痛苦。然后，他再次望向?qū)Ψ?，似乎是想活動一下被緊緊栓束的身體，佝僂的身軀呈現(xiàn)出一種過于僵硬的不自然：“我一直都有點好奇，這樣的刑罰是您想出來的嗎？老實說，確實挺不錯?！?/br>
    “不是我?！钡賮喐晡⑽u頭，“這只是隕罪園底層對囚犯所用的例行手段而已，我想應(yīng)該是從這里存在起就已經(jīng)啟用的。關(guān)于這一點，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畢竟如果我沒記錯，你應(yīng)該是看著這座監(jiān)獄被建造起來的，對嗎？”

    他的話讓萊斯利在短暫的瞬間里，產(chǎn)生了一種像是恍惚的情緒，緊接著便有些刺耳地笑起來：“是啊，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您今天來找我只是為了來提醒我，我已經(jīng)活過了多么漫長到令人生厭的時光嗎？”

    “關(guān)于這點，我想完全用不著我提醒，你自己是最有感受的，不是嗎？”

    蒂亞戈平靜地說著，也沒再多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馬其頓王國福斯彭鎮(zhèn)上的格里爾家族，你還有印象嗎？”

    萊斯利歪了歪頭，雜亂的黑發(fā)順著臉廓滑落，露出陰影背后那雙沒有瞳孔也沒有虹膜的詭異眼睛，陰森如在天際線上連綴翻滾的大塊濁云：“我不太確定，冕下。您也知道，我已經(jīng)活得太久了，見過的生靈實在太多，要是您再多提醒我一些，我可能就會想起來了?！?/br>
    “你曾經(jīng)把一個和奧格斯格有關(guān)的東西送給了那座紅色莊園的主人，是什么？”蒂亞戈問。

    “紅色……”

    萊斯利低聲重復著這個詞，像是品味那樣地來回念叨，繼而頗為開懷地笑起來，瘦弱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似乎是有這么一回事吧，怎么，他給您添麻煩了？”

    “你給了他什么？”蒂亞戈再次詢問。他能猜到那一定是一個和光明神有關(guān)的東西，但是受制于他目前分體狀態(tài)下，自身神力與神格的不完全，他暫時無法探知到那究竟是什么。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一定是被萊斯利·羅德里格斯送出去的。作為在漫長年歲以前，由光明神在陸地上親自教引起來的第一位信徒兼神術(shù)師，也是后來因為叛神罪而被放逐到眾生之外的人，萊斯利是唯一有機會且有可能會這么做的。

    畢竟，和光明神有關(guān)的東西并不是什么生靈都能得到的。而在教導了初代信徒以后，光明神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人類面前過，所流傳在人類世界里的幾樣造物也是由初代信徒們所持有，并在他們身死后就一直供奉在光明教廷里，世代保存至今。

    除了萊斯利手上所不為人知的那一個。

    如果蒂亞戈沒猜錯，萊斯利送給格里爾家族的那個東西，應(yīng)該就是當初光明神所賜予給初代信徒的其中一件神造物，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手稿中所記錄的那樣。

    “回憶過去是很痛苦的事情，海神冕下，尤其對我來說更是如此。但如果您愿意陪我多聊一些愉快的事情的話，我想，我能忍受這種痛苦?！比R斯利半是認真半是試探地說到。

    他打賭，既然蒂亞戈已經(jīng)親自來底層找了他，那外面正在發(fā)生的事必然是已經(jīng)嚴重到了一定程度。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是稍占優(yōu)勢的那一方，可以想辦法為自己找點樂子。

    “怎么樣，海神冕下。您所關(guān)心的那些生靈，正在外面可憐巴巴地等著您呢?！比R斯利刻意地提醒到，“只是想跟您聊聊而已，我能要求的也只有這個了，不是嗎？”

    蒂亞戈面色沉靜地看著他，明白他之所以敢這么肆無忌憚地向自己提要求，是因為他早已將從光明神那里習得的強大神術(shù)運用得爐火純青，也非常擅長用虛假的記憶來抵御催眠或者讀心一類的能力。

    想要從他口中得出實話，必須是在他有所松懈或情緒波動激烈的時候。

    “你想聊什么？”

    “就聊聊您自己，可以嗎？我很好奇，畢竟我曾聽說您是一個有‘心’的神，而且，當年也是您將我抓到這兒來的。”

    “我抓到你，只是因為那天留在混沌之都的舊宮里修補緯度崩裂的是奧格斯格。如果換做是他出來的話，把你抓進這里的就不是我了?！?/br>
    “這么說，您并不否認我的前半句話，是嗎？您是一位有‘心’的神?！比R斯利仔細地看著他，濃濁深灰的眼睛里有輕微的冷光波瀾。

    “我一直無法想象，神如果有心，那么他會垂憐哪一種生靈？是被狼群捕殺的羔羊，還是因為饑餓而死去的狼？”

    “這沒什么值得垂憐的，自然法則而已?！钡賮喐暌琅f平和地回答。

    “是啊，自然法則。萬物都服從于法則之下，唯有神靈凌駕其上?！比R斯利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然后又問，“您是生來就如此嗎？能體會到世間萬物的情感？”

    “不算是。”

    對上他明顯帶有詢問意味的偏頭動作，蒂亞戈進一步解釋到：“曾經(jīng)是能體會，但是看不到，也很難理解。后來是能看到，可以模仿，但是沒必要?！?/br>
    “啊……”萊斯利輕而長地拖著調(diào)子，接著沉吟到，“這么說，承襲神位以后的您，反而不再像以前那樣有真實共情他人的能力，而是把這一切都當做模仿和技巧了是吧？也對，要是感情太豐富的話，在神這樣永無止境的壽命里，確實是非常痛苦的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