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雨夜失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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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極大,然而入夜此時我沒有去燕云館。馮曼曼回歸私府,馮正中被貶撫州,陳盞花被刺身故,王星兒因病離世,陸德妃有口無心,李玉涴粉飾恩愛,凌水清相敬如“冰”,鐘凝煙貌合神離,獨自坐在清暉殿的書案前,我只覺得無盡的涼意從足心蔓延上來,我打了一個激靈,突然想到,待我身死之日,會有幾顆眼淚是真心的呢?想到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喚過寧安:“快走,上燕云館!” 冥冥中仿佛有個聲音催著我回去,我有一種預(yù)感,今晚的燕云館里,必定多事。 我冒著雨,點著柱形宮燈,踩著一院狼藉落花回到館中。推開湘竹門扇,見定云容光如舊,毫無一點疲態(tài),臉上含了三分笑意,眼波盈盈如水,拉了我的手道:“怎么今日回來這么遲?且喝一杯暖酒吧?!?/br> 她紫衫飄逸,身形靈動如蝶,玉手執(zhí)銀壺,斟了一杯酒。少頃盞中騰起熱氣來,定云笑道:“皇上,小道入唐宮多時,多蒙皇上照拂。這酒,當(dāng)敬皇上。” 我有些驚疑,接酒不飲,疑惑道:“阿云,今天怎么這般生分了?從慧呢?” 定云神色不變,柔聲道:“他已睡熟了。我讓人把他抱走了。今晚咱倆呆著說說話,明兒再看他吧?!?/br> 我見了她的樣兒,有些放心,臉上也帶了些笑:“這下兒好了,你這賊道人替我生了從慧兒,我便把你網(wǎng)住了,你可算跑不了了!” 定云想來是真有道術(shù),此時產(chǎn)后未足百日,卻不知用什么法子保養(yǎng),一切已然恢復(fù)如常。她依舊纖弱高挑,身姿如三春嫩柳起眠不定,那樣清麗雋雅的風(fēng)姿總能勾起我的文思,當(dāng)下我喝干了酒,她緩緩取過去,就桌案上擱了,柔聲細(xì)語道:“今晚雖是雨夜,小道卻有好興致,待我為吾皇作歌獻(xiàn)舞一闕吧?!?/br> 我不覺擔(dān)心她的身體,“云兒,剛生產(chǎn)了,便這般言笑如常。何必這么著急?待休養(yǎng)一段再歌舞不遲?!?/br> 定云粉臉微紅,帶著醉意喚我道:“伯玉,今日你我在一處,不該勉力尋樂嗎?任是再好的年華,今日與明日不同。明日去了,自然還有明日,今日去了,再也沒有今日的。來,再飲一杯吧!” 見她這樣,我頗起雅興,吹起她替我制的金笛,聽她唱道: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fēng)里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jié)雨中愁,回首淥波三楚暮,接天流。 她一曲舞畢,正如沐雨丁香,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我猛地一眨醉眼,醒了神志,上前執(zhí)了她的手:“我雖沒給你名份,可什么都給你最好的,便是真的立個貴妃,也不過如此了。定云,你卻怎么總是不肯真的快活一點兒呢?” 定云深情顧我一瞬,額上紫晶光華曳動,更顯她貌如含露丁香,不帶塵俗之氣:“伯玉,便身在金玉堆里,你可快活么?這些日子,多承你看顧小道,皇宮、別館,處處為我設(shè)想周全。我也知你一心翼護(hù)于我,只是定云,并不愛一生駐于你的翼下呀?!?/br> “傻道人?!蔽尹c了她鼻尖一下:“你已在唐國之君的臂彎之中,我此生定然護(hù)卿無憂?!?/br> 定云笑露皓齒,幽幽嘆道:“好……無憂……此生定云是不能夠了,且飲此杯,樂而忘憂吧!” 我喝著喝著忘了情,什么王范、留從效之事,再到后宮的紛擾,我都迷糊忘卻,吹笛作舞,狂飲一醉,擁著她和衣枕藉而眠。 當(dāng)天深夜,劈靂破空,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好好躺在榻上,一床金龍繞紫云的綢面被蓋在我龍袍罩體的身子上。原來果是和衣而眠,我再往身旁一摸,卻不見那道人蹤影。墻上仍是她仿的《廬山圖》并我昔日抱她在手,她親筆題的詩句。 我披頭散發(fā),腳上連龍靴都踢去不穿,跑到她的案頭,果見一張箋子: 神孫圣子,神人持去,云散水涸,自當(dāng)歸去,勿念。 我顫抖著拿過了那張薄薄的字箋,三兩把扯得粉碎,“你怎么這么狠呢!頭也不回地離開我,還抱走我的兒子!你……” 我一時如發(fā)狂一般,扯過墻上懸著的拂云劍,雷聲里,我拔劍向天,哭吼著:“賊道人,哪怕天塌地陷、祖陵被掘、唐國覆滅,我追到天邊上也要追你回來!” 吼完了,偌大的館中沒有人應(yīng)我,只有外面潑天的大雨未停,天地一片晦暗,我心中頹然,寶劍重重落了地,靜靜地躺在我的腳前——我光著腳,披著頭發(fā),身上穿著唐國最美的一件隨常袍——紫云繞龍,仍是她作的紋樣兒。除此之外,我竟一無所有。淚水就要落下,視線將要模糊,我咬了牙,唇破血出,“定云!我要你后悔!要你后悔!” 之后的很多天我魂不守舍,就如行尸般端坐于朝上,傷心之余,我又下令封了燕云館;氣急敗壞之下,我手寫了那闕送給定云的詞,卻塞給了歌板色王感化姑娘,讓她唱來替我解憂。 李寧安看不過去,大著膽子勸我道:“皇上,依小的所見,慕容大夫一定知道內(nèi)情,您不如先去問他?!?/br> 我把正在宮中未出的慕容暉之找過來,他卻說定云的事他多少知道一點兒,還說她和孩子,是不得不走。說穿了,定云和從慧,是被迫逃離了唐宮。 我聽了慕容的話,心里反倒好過許多。慕容暉之遞上了定云的陳情書,顯然是這道人事先交給他的。真是的,你要是那晚一五一十地對我說了,難道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是我李璟不能為你擔(dān)當(dāng)?shù)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