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父把她送到車站，時間剛剛好，趕上了回市區(qū)的最后一班直通車。

    “檸檸！”

    上車那一瞬間，父親突然拉住紀(jì)檸的袖子。

    紀(jì)檸回頭。

    “檸檸啊……”

    紀(jì)父頭發(fā)都已經(jīng)花白了，他們不是那種大富大貴的家庭，兩口子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大學(xué)老師。長這么大，紀(jì)檸也沒強求過爸爸mama要多么多么好、給她多么多么光鮮的生活。

    其實紀(jì)檸最開始是不想當(dāng)老師的，因為初中的原因，讀書時她甚至特別憎惡“教師”這個行業(yè)。但身處于孔孟之鄉(xiāng)，家長大多都希望子女回來考個教師編體制內(nèi)，紀(jì)檸高考一考砸，父母覺得考砸了那就乖乖報個師范學(xué)校吧，回來當(dāng)老師剛好。

    家里總歸跟教育是有些關(guān)系的，一幾年出頭，教師行業(yè)的黑幕還是一大把。

    紀(jì)檸高考考砸了，加上情緒已經(jīng)很崩潰，混混沌的地接受當(dāng)老師。她在混沌中不是沒試圖反抗過，大一剛?cè)雽W(xué)也嘗試著去努力學(xué)習(xí)、希望再平衡好生活，那時候她還學(xué)會這種吃飯方式、還是有那么一線生機去自救的。

    可后來啊……

    命運總是愿意欺負倒霉的人，可能倒霉的人一輩子都只能被生活虐待。紀(jì)父這些年特別愧疚當(dāng)時不顧紀(jì)檸的心理狀態(tài)還有她的意愿，執(zhí)意給她報了師范，后來大三那年又因為知道了紀(jì)檸的吃飯方式，親手斷送了她想要考研的希望。也不是為了一己私欲，就是總覺著紀(jì)檸都這個樣子了，在外面讀書這四年過的也不太好，回來當(dāng)個老師，在家里住著，至少他們兩口子可以照顧照顧她。

    除了父母，誰還會能接受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啊……

    是這兩年，他們才知道，當(dāng)年紀(jì)檸初中時，那些老師們是怎么助紂為虐，讓自己的女兒沉入深淵底。

    后悔也晚了，紀(jì)檸也都被他們“勸說著”，考了那么多年編制，明明不愿意考，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去背去學(xué)，但還是盡最大的可能去做。落榜后甚至笑著輕松地告訴所有人，那就再代一年吧，明年肯定就考上啦。

    學(xué)業(yè)、感情、人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那么不美好，但全部砸在紀(jì)檸的頭上。

    “還有什么事呀？”紀(jì)檸垂著腦袋問站在雪中的父親。

    紀(jì)父的眼圈有些紅，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br>
    “未來的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br>
    “實在是跟小徐處不下去了，就回家，爸爸養(yǎng)你。爸爸一個大教授，養(yǎng)你怎么著也都養(yǎng)得起?！?/br>
    “不要覺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在爸爸眼里，你永遠都是最棒的。你看你一使勁兒，研究生不都考上了？不要去想以前的那些事，檸檸，往前看。”

    “……”

    “是啊，往前看?！奔o(jì)檸挺正常地笑了笑，

    “謝謝爸爸?！?/br>
    ……

    紀(jì)檸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到腦袋頂。

    呼吸困難，瀕臨窒息。

    這種喘不動氣的感覺，讓她可以忘掉很多難過的事情。

    窗外漫天的飄雪，有車鳴笛聲，還有情侶牽著手說笑聲，有小孩在哭，家長站在窗邊吼著這道題這道題怎么還不會……

    眼淚在這一瞬間，突然就崩了。

    紀(jì)檸感覺自己好難受，已經(jīng)沒辦法在堅持下去了。原來這些年、這么多年過去，活在過去的終究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大家早就脫離過往，光鮮也好灰暗也罷，都是活在了當(dāng)下，

    就她一個人，走不出來。

    傷害過她后，把她扔在那兒，不管不問，到頭來還問她一句，

    都過去那么久了，都往前看好嗎。

    怎么往前看，

    她怎么出的來。

    誰能來救救她……

    誰來救救她啊！

    誰可以來救救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機嗡嗡嗡又開始歡快響起。

    為了讓自己開心一些，像個傻子歡樂一些，紀(jì)檸把所有能開心全部換成開心的面貌，穿衣服喜歡明亮的，書包衣服都是可可愛愛的，就連手機殼也都是粉粉嫩嫩，以及手機鈴聲，滴答滴答小貓咪在甜甜地喵喵叫。

    所以大家都會覺得，她應(yīng)該活得很歡快，像個笨蛋，無憂無慮。

    “喂……”

    “檸檸……”

    徐聽眠溫柔的嗓音，依舊如往日般，從聽筒里流出，

    充滿磁性，令人沉醉。

    那曾經(jīng)，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

    紀(jì)檸用力一抓手機。

    “檸檸？”

    “檸檸，你怎么了？？？”

    大概是聽出來紀(jì)檸的聲音不對，徐教授的聲線驟然降溫，

    “出什么事了？檸檸，你別哭……別哭。有什么難過的事情，你跟我說！”

    “嘶——等一下，我看看高鐵能不能改簽，你別哭好嗎，別哭，你一哭我疼……”

    紀(jì)檸一直很后悔當(dāng)時那么傷害徐聽眠，逼著他跟自己分手，說了很多很多難聽的話。那束光是被她親手掐滅的，她不該那么對他的。

    可是為什么十年過去了，他卻還依舊愿意停在原地，包容著蹲在深淵中的她，陪她墮落。

    為什么。

    ……

    ……

    ……

    她想要被人救救！

    那邊徐聽眠真的找起來高鐵改簽頁面，這么大的雪，誰他媽還給你改簽??！紀(jì)檸抽噎著，聽著徐聽眠越來越著急的聲音，煩躁地抓頭發(fā)、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徐聽眠！”

    紀(jì)檸抓著手機，突然用力一攥，

    近乎用盡全部的力氣，讓自己，平靜點兒、努力點兒，不要嚇到人不要嚇到。

    開口，

    “如果我說，我已經(jīng)不是個正常人了，你還愿意、還愿意抱抱我么……”

    ……

    ……

    ……

    “……什、么？”

    “我是說，”

    “徐聽眠……我、我，”

    “我早就、早就……不是個常人了?！?/br>
    “徐、徐聽眠，我這十年，沒有、沒有一頓，一頓飯，是正常吃的。”

    “……”

    “我減肥減的已經(jīng)不會正常吃飯了，是的，我不是正常人，我不是正常人，十年來一日三餐，我每一頓飯吃完了、吃完了后，都、都會，”

    “都會——”

    ……

    ……

    ……

    “——去吐掉”

    。

    第47章

    那一刻,?將這一切所出口的那一瞬間。

    紀(jì)檸忽然感覺，她就如同卸下了一個很重很重的擔(dān)子，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徐聽眠究竟會怎么看她、究竟會不會接受她，是拉著她去醫(yī)院也還，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矯情也罷。

    都無所謂了。

    紀(jì)檸用手抹著眼淚,?望著窗外大雪紛飛,?在隆冬臘月下雪真的很美，沒有晴朗的星空,?一切都淹沒在白雪中,?被路燈昏黃的光打成皚皚一片。

    電話那一端，沉默了許久。

    紀(jì)檸也跟著沉默，她連抽泣都放到了很小很小的聲音,?仿佛怕打擾到對面的男人思考,?思考如何來拒絕她。

    過了好半天，

    徐聽眠的聲音，終于摩擦著聽筒，響起。

    “檸檸?！?/br>
    脫出口的話,?沿著遙遠的無線電，一絲一絲，在冰冷的夜空中，慢慢綻放。

    依舊是那么的溫和。

    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束光，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