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13】

    出院那天,?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徐聽眠叫了一輛車來接紀檸出院，沒有想象中的多么情緒化，紀檸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會十分感慨,?以為離開醫(yī)院踏出大門那一刻,?她會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事實卻并沒有。

    似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午后，初夏的雨在一點一點落入路邊的泥土。

    徐聽眠風(fēng)塵仆仆幫紀檸往車后備箱放行李，他來的時候穿著一件休閑的黑風(fēng)衣,?里面是條紋襯衫，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大學(xué)教授。

    這讓紀檸忽然想起來，很多很多年前,?似乎也是這么個雨天下午,?嘈嘈切切的教室,?課間里因為下雨大家都不用去跑cao，門外同學(xué)們進進出出，一側(cè)與后面座位相連接的陽臺上,?許多男生正在抱著籃球往塞滿不要作業(yè)紙的涮拖把水池里投籃。

    砰砰砰砰！

    籃球不斷打在墻面上，震動著里里外外的水泥墻都在掉渣渣,?紀檸的座位正好就是在靠窗戶的地方,?纖細的少女趴在寬大的桌面上,?頭頂胳膊兩側(cè)都堆滿了上一節(jié)課用到的課本練習(xí)冊。

    天氣很沉悶,?他們學(xué)校離大海很近,?出校門走不到兩百米就是第四海水浴場。海岸線上的城市從夏末過渡到秋高氣爽總會有那么一個半個月，空氣潮濕，每天下午放學(xué),?昏黃的天空下，都能彌漫著大團大團的海霧。

    紀檸最討厭沉悶的天氣了，她穿著夏季短袖校服,?上節(jié)課物理老丁搞得課前一練又把班上絕大多數(shù)同學(xué)給折磨的頭禿掉毛，老丁頭就是這么煩人，每次上物理課前都要來個磨人的小測驗。

    縱使紀檸這種物理天天拿九十七八的優(yōu)等生，都討厭這個小測驗！

    紀檸抱著物理課本緩緩腦子，但是趴著卻很悶，空氣中還混合了男生們球鞋里磨出來的臭腳丫子的味道，弄得她趴了一會兒，感覺到很不舒服，

    小臉皺皺巴巴，雙眼緊閉，把頭側(cè)到另一邊去。

    坐在后桌的徐聽眠，正在低著頭，看手里的書。

    紀檸聞到清香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知道又是從徐聽眠的校服里散發(fā)出來的，這個男生似乎永遠都是與其他人那么格格不入，仿佛從天上降臨的天神般，高傲地俯視眾生。

    “……”

    小檸檬抬了抬眼皮。

    旁邊有人想從徐聽眠身后經(jīng)過，都要小心翼翼問一下“男神可以稍微往前靠一下嗎？”，紀檸皺著眉頭看徐聽眠淡淡將椅子往前抬了抬，那個女生從徐大佬身后經(jīng)過后，臉紅著跑去跟姐妹說“我跟男神說話了啊啊啊啊??！”

    “……”

    “好熱……”紀檸突然別過頭，睡眼朦朧的，臉上還帶著些許厭煩，

    看著徐聽眠，

    嘟囔道。

    徐聽眠抬起頭來，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轉(zhuǎn)了一下筆。

    紀檸：“……”

    呆瓜！

    說不上來什么感覺，被徐聽眠那若視無睹的模樣給氣到。紀檸覺得自己更悶了，心里一陣燥熱，干脆又趴回原位置，拿著自己手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下來的作業(yè)紙，悠啊悠啊扇了兩下。

    頭頂上的風(fēng)扇也在搖。

    還是好悶……

    “……”

    女孩拿著作業(yè)紙扇了兩下，就給拍回去原來的地方，因為似乎用試卷扇著風(fēng)，心不靜，則更熱。被丟回桌面上的試卷被天花板吱吱晃動的風(fēng)扇將其又給吹起來，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啪。

    ……

    大課間的時間很長，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耳邊的聲音似乎朦朧了不少，籃球砰砰砰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世界所發(fā)生的事情。

    忽然間，一道很柔的風(fēng)，從身后徐徐吹來。

    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少年正拿著自己的卷子，對折，胳膊支撐在桌面，將手中的試卷，給坐在前面趴著睡覺的女生，

    一下一下，輕輕地扇著。

    紀檸睡的稀巴爛，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看不沒看到。

    那個下午，最終暴雨還是褪去，十七歲的年華是那樣的光彩，在雨后彩虹下，年輕的生命都在絢爛生長。

    ……

    ……

    ……

    紀檸站在醫(yī)院的臺階上，徐聽眠收拾好行李箱，看著司機將后備箱的門關(guān)上，他將手中的雨傘舉起，走到紀檸面前，對她伸出了手，

    無名指上，戒指映出雨中的世界。

    “走吧。”

    是的，出院那一刻，沒有欣喜也沒有悲傷，沒有對這十年來深淵中的生活的憎惡，這些年來受過的傷，似乎也沒有那么恨了。

    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柔化，當你愿意去改變那一刻，你就在一點點地改變，到最后你變成了更好的自己時，倒回頭來再看看，突然就會察覺原來你已經(jīng)改變了那么多，你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那個曾經(jīng)“認為”不太可能的自己，回想一下會覺得不可思議，但你的的確確已經(jīng)改變了，

    并且融入了骨子里。

    紀檸跳下臺階，踩著雨，一把撲進了徐聽眠的懷里，

    “嗯，”

    “回家回家呀！”

    *

    回到s市，紀檸簡單處理了一下這半年在醫(yī)院隔空分析的實驗室里發(fā)來的數(shù)據(jù)，多虧實驗的前四分之三她都做的相當完美，這讓實驗后面的四分之一做的時候，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上的困難以及前面的缺陷帶來的絆腳石。他們回去后到學(xué)校放假也就一個月的時間，時間過的很快，眨眼就流逝。

    六月份一結(jié)束，紀檸和徐聽眠一起回了a市。

    紀父紀母對于女兒能夠改變生活方式這一點，相當激動。因為這十年來他們?yōu)榱思o檸催吐這件事，已經(jīng)哭泣了不止多少次。沒有父母能夠絕對去接受自己的孩子用明明可以去阻止、但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她去傷害身體的方式，一天天往下生活。

    那畢竟是他們的孩子??！

    “謝謝你，小徐。”回到a市后，徐聽眠送紀檸回家，紀爸爸見到徐聽眠的那一瞬間，會心地對未來的“準女婿”說道，

    “沒想到你能為檸檸做到這種地步?！?/br>
    徐聽眠微笑著，揉了揉懷中紀檸的腦袋，不假思索地說，

    “只要檸檸能快快樂樂，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希望看到的。”

    紀檸沒有直接去徐聽眠的住處，而是在家留宿了一晚。晚上洗完澡，紀檸用白色的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回到臥室剛準備拿出手機來跟徐聽眠說說話，

    虛掩的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輕輕一敲。

    咚咚咚——

    “誰？”

    “檸檸。”爸爸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br>
    “能出來一下嗎？”

    紀檸給徐聽眠發(fā)了個“等一會兒再聊”，然后把手機充上電壓在枕頭下，關(guān)了床頭小鹿燈，喊著“好的好的”，推開房間門。

    父親坐在二樓的小客廳里，母親也在。

    紀檸家里，在紀檸出去念大學(xué)后，就很少有這種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聚會的場面，大都是父母二人在臥室里看電視，紀檸一個人在書房玩電腦。紀檸走到沙發(fā)邊，紀父拍了拍沙發(fā)的扶手，

    “坐吧?！?/br>
    紀檸撫了一下睡裙，坐了下來。

    相較于半年前，她氣色好了太多，以前皮膚是慘白，沒有一點兒血色，現(xiàn)在依舊白皙，但是白里卻能看得出健康的紅潤。

    “檸檸?！奔o爸爸開口道，

    “別的話我也不多說，知道你著急去跟小徐視頻?！?/br>
    紀檸：“……”

    她微微紅了臉，爸爸怎么就那么清楚她心里的小蛔蟲呢？？？

    tvt。

    紀父跟妻子對了一個眼神，從小客廳茶幾的抽屜中，端出一個紅木盒子。

    紀檸瞬間瞳孔放大，這個紅木盒子她從小就見到過太多次，在每一次買房、買車、爸爸mama牽著她的手帶她去一年級的教室，

    都會從這個小紅木盒里，取出那個暗色的硬皮本。

    紀父將那紅盒子里，珍藏在最底下的那個本子，再一次拿出。

    “檸檸?！奔o爸爸一字一句，像是每說出來的那句話，都代表著鄭重的含義，

    “我和你mama二人，一直以來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夠幸福?！?/br>
    “以前的事情，我們也恨過徐家，恨過小徐，覺得當年的事情，徐家那么對待你，你不能繼續(xù)和小徐再有任何糾纏?！?/br>
    “可經(jīng)過了那么多事，爸爸越來越看得出，”

    “小徐那孩子，是真的很在乎你。”

    紀父說著，將手中的戶口本，推到紀檸面前。

    紀檸幾乎要呼吸凝滯，她也不是小娃娃了，不可能不知道父親將戶口本擺到她面前是什么含義。

    兩份戶口本，兩張身份證，

    它們可以、組成一個新的家庭。

    “爸爸……”

    紀父抬了抬手，

    “這些年，你對小徐的喜歡，我們做家長的，也是看在眼里的?！?/br>
    “你也快三十的人了，我和你mama還希望、能在我們倚靠的動的歲數(shù)，幫你倆、帶帶小孩?！?/br>
    紀檸紅了眼圈，原來自己真的已經(jīng)長大了，長大到可以離開父母，去跟另一個男人組成一個新的家庭，

    爸爸mama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他們在她身后，默默地支持了那么多年。

    “好?！奔o檸含著熱淚，接過父親推過來的戶口本，“謝謝爸爸mama?！?/br>
    “謝我們干什么！”紀父一笑，紀母也跟著用溫柔地目光，望著自己那終于要邁向人生大事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