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事不如人愿，女儒用了畢身學(xué)識和半生財富換回來的機會，沒有人珍惜。

    或者說，沒有世家女敢做那學(xué)海爭先的第一人。

    是不敢，也是不愿。

    是不愿，更是沒必要。

    沒必要離家求學(xué)，沒必要把自己放在風(fēng)口浪尖。

    世家明哲保身的傳統(tǒng)，致使當年新開辦的女院無一人報名。

    此事儼然成了三十年前潯陽城最大的笑話。

    猶記得那年，三十三歲的女儒一身嶄新儒服立在女院門口，風(fēng)度翩翩，儒雅清麗，她以最飽滿的狀態(tài)、最昂揚的姿態(tài)，屏氣凝神，迎接大周即將到來的朝氣蓬勃的新生。

    殘酷的世道卻無情的給了她致命一擊。

    她幻想的一幕被狠狠撕碎，周圍人的議論和譏笑，以及身后挺立的學(xué)堂、書舍，無一不在嘲諷她的天真。

    夜幕降臨的那一霎，報名截止的那一霎，女儒站在女院門口無聲淚流。

    三日后，一場重病來襲，病沒好，決心遠走潯陽。

    當年為開辦女學(xué)精心挑選的七位女夫子。時過境遷，如今走的走，散的散，白鶴書院面臨無人可招的地步，有了學(xué)生，沒有教授課程的先生，眼瞅著這又是一樁別開生面的笑話。

    在書院如火如荼修葺書舍學(xué)堂的關(guān)口，一名背著書簍的女子從遠方而來，目色沉凝地盯著書院「博學(xué)篤行、有教無類」的院碑，發(fā)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嗤笑。

    忙得焦頭爛額的書院夫子側(cè)身無意一瞥，身形立時頓住。

    他上前來：“閣下來此……”

    來人不知怎的，眉眼之處總覺得熟悉，百忙之中，男子方有此問。

    被問話的女子容貌秀麗，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

    聞言她緊了緊背上的書簍，寒聲道：“我來應(yīng)聘做女院教導(dǎo)夫子?！?/br>
    這不像是來應(yīng)聘做夫子的，一身冷情，倒像是來尋仇。

    男人倏地想到什么，一拍腦門：“敢問貴姓？”

    “沈……”

    “你……”男人恍然：“沈譽是你何人？”

    女子眉眼冷傲，朱唇輕啟：“正是家母……”

    三十年前，女儒沈譽力排眾議，愣是在大周第一名院的白鶴書院為出身權(quán)貴的女子撕開一道光明正大入院求學(xué)的口子，可惜的是，口子撕開了，并未有光照進來。

    成了沈譽心頭難以愈合的疤。

    而后回鄉(xiāng)招贅，又在她豐富人生里增添了傳奇一筆。

    這樣的妙人，大半生撲在傳道授業(yè)解惑，壽數(shù)六十三，于半月前撒手人寰。

    含笑而終……

    得知潯陽帝都有眾多世家女爭先恐后報名進入女院，躺在病榻大笑三聲，淚流不止，臨死特意囑咐唯一未嫁的小女前往書院為教學(xué)事業(yè)增磚加瓦，完成她一生未竟之功業(yè)。

    沈端生性寡言，沒理會一旁沉浸在舊事中的男人。

    她抬頭繼續(xù)望向這座號稱大周第一名院的書院，想到娘親就是在此深受重擊，沒來由生出一股對這世道人心的厭煩。

    厭煩之余，更有深深的無奈綿延——她在這里，真的能找到娘親所說的身懷野望、一心向?qū)W之人嗎？

    指望那些驕矜的世家女，呵！

    沈端神情透著隱約的煩躁。

    她來這，可是身負為母盡孝的遺命，她眸子微瞇，神色愈冷，一言不發(fā)看著男人。

    男人四十好幾的人，被一個姑娘家看得背脊發(fā)涼，訕笑道：“此行，只有閣下一人么？”

    “還有三位師姐在路上?！?/br>
    打瞌睡來了枕頭，果然，以沈譽的性子，怎么會放棄貫徹一生的抱負理念？他搓搓手，“沈前輩沒來嗎？”

    話音剛落，沈端眸光閃過一抹哀色：“她來不了了?！?/br>
    男人一怔過后，腰桿再難保持直挺，心甘情愿地彎下去，朝著年輕的女子行了文人極具莊重肅穆的「折禮」。

    “先生高義……”

    這是沈譽應(yīng)得的，沈端身子筆直，代母坦然受之。

    娘親一輩子的心血都砸在了這里，龐大恢弘的計劃夭折在第一步，大周不重女子學(xué)識，要改變一國之求學(xué)氛圍，需從上想辦法。

    若世家女人人口讀詩書，在學(xué)識之上壓世間男兒一籌，強悍的實力才能撼動流傳已久的偏見，世家女不動，寒門女子重學(xué)之日遙不可期。

    不管因著什么緣由使得世家變幻心思，肯主動催促家中女子來書院就學(xué)。那么，接下來她只要按照娘親吩咐的腳踏實地一步步走下去。

    沈端攥緊掌心，她愿意坦然地面對往后任何風(fēng)雨。

    一月后……

    白鶴女院正式招生。

    世家花了大把的人力物力財力，換來女院蓬勃昂揚的全新面貌。

    一身儒服的沈端，一如三十年前的沈譽，如玉如竹地立在女院門口。

    來往者眾……

    憐舟昨夜激動地睡不著，頂著眼下淡淡的烏青，痛快地繳納了一年的束脩，唇邊噙笑地從女子手里接下入學(xué)的小木牌。

    人山人海，仆從婢子占了絕大多數(shù)。

    許是她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沈端少見地多看了一眼，被少女容貌驚得頭腦出現(xiàn)短暫空白。

    巴掌大的小臉，肌膚細膩吹彈可破，眼眸含水，瀲滟多情，梨渦淺淺，笑起來更襯得萬分嬌妍，舉手投足，溫婉秀氣，美貌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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