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zhuǎn)頭看向周舜昌：“舜昌，你今天不巧，一個二妮的饅頭都沒買到。你這面發(fā)的死，下次記得要選圓潤的，白的。好吃?！?/br>
    他把手里吃剩的半個饅頭拿給周舜昌做對比。

    周舜昌抬眸看了眼，臉上表情沒任何起伏，繼續(xù)吃他的早飯。

    喬羽癟了癟嘴：“周大哥，這個也是我做的。要不，我用這個換你買的，你嘗嘗？”

    周舜昌粥喝得滋遛滋遛響，就是不回應(yīng)喬羽。

    喬羽伸出去的右手停在半空，有些尷尬。

    旁邊那人替她打圓場：“二妮，給我，我跟你換。這么好吃的饅頭，我巴不得能換呢?！?/br>
    喬羽訕訕一笑，接過那人遞來的堿面饅頭，把饅頭兔給了他。

    她剛想站起來走人，周舜昌發(fā)話了：“有事說事，不用搞送東西拍馬屁這一套?！?/br>
    喬羽眼睛一亮，坐了回去：“太好了，周大哥，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向你討教的。聽說你是學(xué)識厲害的人，我以前腦子一直犯糊涂，剛剛才好，這才發(fā)現(xiàn)我都不識字。為人民服務(wù)怎么能不識字呢，你下班要是有空，能教教我嗎?！?/br>
    周舜昌停下筷子：“設(shè)計院有很多人，為什么單找我？”

    “你是最厲害的人啊?！眴逃鹫０椭劬?，腦中自動開啟屏蔽林景行功能。

    “二妮，昨晚你還追著林工跑，怎么今天就換人？還真是只愛三分鐘，一秒都不多啊?！庇袀€壯實的男人擠到喬羽另一邊坐下，嘲諷地看向她。

    喬羽瞅下他，沒搭理他：“周大哥，昨晚我腦子還糊涂著，今天早上才好，請你一定給我個跟你學(xué)習(xí)的機會，麻煩你了?！?/br>
    “林工不搭理你，你就說自己腦子糊涂，今天周哥要是也不搭理你，你是不是要繼續(xù)糊涂下去？噯，設(shè)計院的年輕人們注意了，面點工喬二妮的思想動態(tài)不對，她這是要廣撒網(wǎng)，各位兄弟都警醒著點，把籬笆扎緊了?！?/br>
    那個壯實的男人站起身，扯開嗓門，對著周圍喊了起來。

    喬羽的臉騰的變得通紅，她站起身，壓住怒火：“同志，你叫什么名字?！?/br>
    “聽聽，聽聽，這么快就把目標(biāo)對準(zhǔn)我了，我可不想被你這傻妮愛三分鐘。我的大名，你就別打聽了，我對你沒興趣?！?/br>
    “你們在鬧什么?！币坏辣涞穆曇魝鱽怼?/br>
    喬羽轉(zhuǎn)頭一看，林景行？

    他怎么過來吃早飯了？

    不是說他住的專家樓有專人提供早餐的嗎？

    喬羽被身旁這個嘴欠的男人弄到心情很差，她咬了咬唇，拿起木桌上的堿面饅頭就要走。

    林景行喊住她：“喬羽，是不是你又闖禍了？”

    怎么每次有她在的地方都會有狀況。

    看她這身裝扮，這是替上她媽，做起食堂面點工了？

    林景行突然覺得腦袋有點疼。

    喬羽停住往后廚去的腳步，轉(zhuǎn)身看向林景行：“林工，我腦子是不好，但這個不好截止于昨天晚上。從供銷社的墻頭摔下后，我整個人清醒的不得了。剛剛不是我先挑事的，不信你可以問你身旁的這位同志?！?/br>
    周舜昌把給林景行打的饅頭稀飯推到他跟前：“對，她過來請教我一些東西，是何樹國先挑釁的?！?/br>
    之前夸喬羽饅頭做的好的那個人也幫喬羽說話：“林工，二妮手很巧，饅頭做的比張姨還好吃，她還想到用酒釀代替堿面發(fā)酵，我看她是徹底康復(fù)了?！?/br>
    傻子能做出那么好吃的東西嗎？

    怕是鹽和糖都分不清。

    林景行看了看喬羽：“既然大家都幫你作證，那你先回去吧。”

    喬羽不動：“這里有人犯了錯，我要他跟我道完歉，我才走?！?/br>
    何樹國忙上前：“林工，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個喬二妮昨晚還在供銷社戲弄你，今天又來戲弄周大哥，我怕這樣下去，整個設(shè)計院的風(fēng)氣會被她帶壞，我這是防微杜漸。”

    “何樹國，‘戲弄’這個詞用錯地方了吧，她是來找我學(xué)知識的?！敝芩床淅溟_口。

    “借口，周大哥，肯定是借口?！?/br>
    林景行皺著眉頭抬頭：“學(xué)知識有宣傳室這種幫忙專門組織學(xué)習(xí)班的科室負(fù)責(zé)安排，每個部門每個月都有學(xué)習(xí)名額，你可以報名參加下個月的班。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隨意在吃飯時間打擾階級同志，我們還怎么更好地為祖國發(fā)展搞建設(shè)。今天就算了，你們都吸取教訓(xùn)。再有下次，兩人都去保衛(wèi)科寫檢討書去?！?/br>
    林景行是上面派下來的專家，在這里的地位等同于院長，他發(fā)了話，何樹國的氣焰立刻低了下去，唯唯諾諾回他自己的座位。

    喬羽沒走，一直站在那。

    她第一次知道，早飯時間找同事說話，也屬于打擾階級同志。

    進(jìn)而還能影響到祖國的建設(shè)。

    這頂帽子還真大。

    林景行沒管她，自顧自吃完早飯，從褲袋里掏出手帕，仔細(xì)擦完嘴，站起身。

    “怎么，還不走，對我的話有疑義嗎？”

    喬羽抬眸，看向林景行的雙眸霧氣蒙蒙，但不像看到她第一眼時，她眼眶里滿是那種裝出來的眼淚，這會兒的喬羽，雙眸中明顯有不甘：“林工，我不會永遠(yuǎn)當(dāng)面點工的?！?/br>
    林景行心沒由來的一緊，他言語中沒有看不起她面點工的身份吧。

    “喬羽，你這話什么意思？為國家做貢獻(xiàn)不分工種。我對你的工種說了不該說的話嗎？”

    “是，確實不分工種，但面點工只會做面點，寫不來檢討書?！?/br>
    喬羽的眸光盯緊林景行的臉，林景行被她這么盯著，莫名有些煩躁起來。

    他伸手解開外衣的第一粒扣子，松了松領(lǐng)子。

    “請問林工，你是因為這點才放過我的嗎？”

    林景行：“......”

    只是小事一樁，他不想興師動眾。

    至于她說的怕她不會寫字，這次才揭過算了，更是不存在。

    對面的喬羽沒等他回答，繼續(xù)道：“不過你放心，我不需要林工你高抬貴手，我辦完入職就去宣傳室報名，我會天天學(xué)，夜夜學(xué)。無故打擾階級同志的檢討書，你離開平城前，我一定會交到你辦公桌上的?！?/br>
    林景行：“喬羽，你不用......”

    林景行話還沒說完，喬羽已經(jīng)捏著堿面饅頭往回走了。她纖細(xì)的手指像鐵鉗一般，走過的地方，被她碾碎的饅頭碎渣從她指縫間溜走，白雪似的，飄散一地。

    第6章 當(dāng)空氣一樣，放了

    喬羽跟張萍辦完交接手續(xù)，張萍叮囑她幾句，就回家了。

    上周，喬大山的鐵路上來了幾車皮的煤渣，接收方說發(fā)貨方弄錯了，他們要的是成品蜂窩煤，發(fā)貨方堅持當(dāng)初確認(rèn)過，他們要的就是原煤。兩邊都拿不出證據(jù)，僵持中，發(fā)貨方建議讓鐵路幫忙找工人，用蜂窩煤機在鐵路倉庫門前現(xiàn)做成蜂窩煤。小工費雙方各承擔(dān)一半。

    煤渣多，用的人工就多，張萍讓喬大山也給自己報了名，做蜂窩煤雖然累點臟點，但能直接換些錢票和布票，換算成每天賺的錢，不比在食堂做工少。

    兩個女兒都到了適婚年齡，特別是喬羽，她腦子剛清醒過來，以后還不知道會不會再犯病。張萍想多為二女兒置辦點嫁妝。這樣她嫁出去，婆家也能高看一眼。

    食堂那邊，喬羽把用來做面條的面團拿去醒發(fā)。這中間的30分鐘，她跟何叔請了個假，脫掉工作服，去宣傳室報名參加下個月的學(xué)習(xí)班。

    宣傳室在功能設(shè)置上，需要經(jīng)常采訪有卓越貢獻(xiàn)的設(shè)計師，再出文章或板報，所以這個科室也設(shè)在主樓，跟重要職能崗位如院長室，專家室等連在一起。

    喬羽來之前打聽過，林景行吃過早飯，就跟他的助理周舜昌一起去市里開會，這會兒肯定不在主樓，她才敢過來。

    她真不想再看見那人。

    喬羽跨步進(jìn)主樓，迎面是寬寬的“之”字形水泥樓梯。在這還是平房居多的1976年，這樣的樓梯算得上樣式新穎。

    喬羽知道宣傳室就在二樓東邊的最里間，她一上二樓，悶頭就往東邊走。好在過道沒人，不然人家能喊出她名字，她喊不出對方的名字，會尷尬。

    喬羽看著白底黑字的“宣傳室”門牌，伸手去敲綠漆木門。

    里面有說話聲傳出。

    “林工都不能待到過年？”

    “待不了那么久了，唐市發(fā)生那么嚴(yán)重的地震，所有城市建設(shè)都要重新規(guī)劃。那邊還在善后，頂多再過一個月吧，他肯定要回京市，參與重建唐市的城市規(guī)劃?！?/br>
    “那院長就把拍馬屁的任務(wù)都交給我們？時間這么短，誰有本事一下拍出三篇市級以上報刊的馬屁文？陸明，你行嗎？”

    “我不行，別找我。”

    “老馬，你上？”

    “我年紀(jì)大了，腦子僵了，饒了我?！?/br>
    喬羽停下準(zhǔn)備敲門的手。

    再過一個月，林景行就要走了？以往農(nóng)歷年尾才是他的任期調(diào)整日。

    不過他能提前走，倒是好事情，可以不用擔(dān)心再碰見他。

    可早上她才夸下?？?，說要在他離開平城前，把檢討書給他。好多人都聽見了。

    當(dāng)時她故意跟林景行叫板，是算好了他還要在這里待到農(nóng)歷年底，也就是1977年的二月底，她有足夠的時間展示她在學(xué)業(yè)上的進(jìn)步。

    想借這次叫板，對外宣布一個她要開始學(xué)習(xí)的理由，不然一個面點工，天天死命學(xué)習(xí)，很違和。

    另外，她還想借專家級人物的嘴巴，夸贊她在學(xué)習(xí)上有天分，給她將來的高考成績增加點權(quán)威認(rèn)證。

    但林景行離開的日子大幅提前，直接從五個月變成一個月，“喬羽”就算文曲星上身，也不可能一個月之內(nèi)達(dá)到能寫文章的程度。

    不知道這個年代教不教拼音，只要教拼音，她就能交差。到時候交一份以拼音為主，文字為輔的檢討書，不算食言。

    宣傳室有個老頭拿著搪瓷杯，拉開門?？匆妴逃鹫驹陂T口，滿腹心事的樣子，他伸手推了推發(fā)黃的老花眼鏡框：“二妮？來我們宣傳室有事？”

    喬羽咧嘴笑：“老伯，宣傳室組織的培訓(xùn)，會教拼音嗎？”

    喬羽隱約記得，漢語拼音的穩(wěn)步推廣是在1977年。這之前也有地方教拼音，但不是硬性規(guī)定。

    她的奶奶小時候就沒學(xué)過拼音，后來發(fā)微信只發(fā)語音，要不直接手寫。

    果然，對面的老頭搖搖頭：“我們不教?！?/br>
    喬羽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設(shè)計院里有人會嗎？”

    老頭轉(zhuǎn)頭：“這里誰會拼音?！?/br>
    有個年輕點的聲音傳來：“估計除了林工，沒人會了吧。只聽說上海那邊學(xué)拼音?！?/br>
    喬羽：？？？

    拜他為師？

    nono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