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祀儀式之前，我對赫卡忒始終是恭謹(jǐn)而敬畏的心情。信徒信仰的終末，仍然是一睹神的真容，我想這是英格麗的意愿，也是我的使命。

    我的內(nèi)心感受到一種無比痛苦的、撕扯的力量。我享受著桃樂絲所帶給我的新鮮感，即使我背對著她，我都能感受到她在打量我時的目光。這是戀愛，是博弈，是利用藝術(shù)作為觸角的彼此試探，我相信這一點。

    她給我的感受與愛德華或者英格麗都大不相同。她永遠給我一種神秘而新鮮的感覺，好像在她的身上蘊藏了另外一重宇宙。她是異端神，是美麗的使者，我無法抗拒。

    但是我知道，赫卡忒降臨之后，她如果不是容器，就是祭品，她終究會死在儀式之中。

    第一次，我產(chǎn)生了私心。

    我想要救她。

    我甚至真的試圖救她了，我想過將她藏在萊茲，藏在愛德華的故居中。那天我們都喝了酒，我覺得我更容易能夠提出這個建議，但是她干脆利落拒絕了我，態(tài)度堅決，不容辯駁。她說她會陪著我，即使我暗示她會死在女神降臨的圣光之中。

    于是，我又試圖和地下室的惡魔進行交易。在那個時候，我對于赫卡忒女神的了解仍然是淺顯，乃至于是不準(zhǔn)確的。地下室狼人一般的惡魔大約于1983年或1984年就出現(xiàn)在了那里，而我將其誤認(rèn)為是女神在人間投射出的影像。我懇求這個惡魔，放過桃樂絲·恩格爾。

    但是，惡魔始終沒有給予我答案。

    我無法阻止儀式的進行，就像我也無法遏制自己去愛她。于是我接受了命運，接受了一切事情的發(fā)生。先是期末考試……她在臺上彈著亂七八糟、讓鋼琴老師大為光火的曲子，同時，她側(cè)過頭看向我，用琴鍵、用和弦、用眼神，試圖觸摸我，挑釁我，或者是，讓我能夠感受她。

    我感受到了，我完完全全能夠從她的琴聲之中感受到，仿佛她敲擊的不是琴鍵，而是我的軀體?？謶趾蛻?zhàn)栗侵蝕了我，但是我沒有試圖逃脫，于是她得寸進尺，進一步親吻、撫摸、侵犯。悲傷完全將我淹沒，我放棄了周旋或者是拒絕，我決定徹底接納她，回應(yīng)她，因為我仍然希望，她能夠活下來。

    在祭祀前的那個夜晚，學(xué)生們都放假離開了學(xué)校，她來到了我的房間。她質(zhì)問我，為什么我會害怕她受到傷害。

    她明明知道答案，我們都知道答案。

    因為我愛她。

    她像瘋了一樣，如同野獸進攻。我掙扎著，關(guān)掉了床頭的燈，讓室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把一切都忘了，只有悲傷如濃重的夜色一般包裹著我。我愛她，而我知道她會死。如果我有私心，就讓這私心完全在黑暗里沉默，隨后溺死。

    那一天，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十一月二十三日，赫卡忒女神生日的前兩天，是我的生日。天氣很冷，夜空中飄著雪，她年輕的軀體裹挾著我。她的手指劃過我的身體，像是在彈奏一首無調(diào)的曲子。她對我咕噥著我所聽不懂的語言，或許那是一種咒語，我無法判斷我的感受是痛苦，還是快樂。我睡著時做了甜蜜又血腥的噩夢，夢中永遠都有低垂下來的天空。我會記著那一天，那天是我的生日。

    在我醒過來之后，天已經(jīng)亮了，雪依然從陰沉的天空中不斷飄下來。桃樂絲已經(jīng)離開了，我慶幸她不在這里，最起碼避免了許多尷尬。

    我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忽然想到剛剛和愛德華結(jié)婚的那段日子。短短的蜜月期間，我一直覺得很開心，和所有人一樣的開心。但是自從愛德華死后，我知道我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這種快樂的權(quán)利——直到現(xiàn)在，直到桃樂絲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這所學(xué)校里，而這種快樂是短暫的。因為我知道，儀式開始之后，桃樂絲很有可能會死于赫卡忒女神。而我作為一個普通人，無從與神的力量對抗。

    直到時間的最后，我仍然希望我能救得了她，帶她逃離這個地方，逃離有著黑暗和母神的所在。

    然后祭祀儀式不可阻擋地開始了。充斥著火光和鮮血、信仰與虛偽的儀式。我終于意識到我犯了多么大的錯誤，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我不曾對桃樂絲透露過女神的事情，她卻對此了如指掌，她為何能夠準(zhǔn)確地尋找到地下祭壇。

    原來她就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

    祭祀儀式上發(fā)生了很多事，確實全然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和她的身份徹底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曾經(jīng)我是籌劃一切的人，她是無辜受害的學(xué)生，而儀式之后，她是全知全能的女神，而我只是一個信徒。

    而且，她帶著冰霜王冠的模樣的確非常美麗。與索莎娜不同的是，作為女神而存在的桃樂絲，仍然是她，她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你究竟是誰？從哪里來？”我曾經(jīng)這樣問過她。

    她回答我，她從很遠的地方，很久之后而來。

    這句話，我在之后很久很久，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是祭祀儀式還是結(jié)束了。為了我，她和她的朋友索莎娜反目成仇，以至于不得不讓第三位女神調(diào)解——在那時，桃樂絲和我都還不知道原來克勞迪婭是個冒牌貨?？偠灾?，在一切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之后，桃樂絲帶我離開了學(xué)校。

    這是我并未曾設(shè)想過的情況。我以為我愛上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幽靈，但我最終發(fā)現(xiàn)，那個柔弱的幽靈就是我所信仰的神。她告訴我，信徒天然就會被她的神所吸引，反過來，神也是同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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